桐花(2)
你起初虽然微小,终久必甚发达
《圣经・约伯记8章第7节》
时间有时候真无情,它不管你快乐还是忧伤,不管你幸福还是痛苦,都会视若无睹毅然决然地从你的躯体上轧过,绝不会停下脚步留恋地回头望你一眼。
等我渐渐平复伤痛振作起精神来时突然发现春节快要到了,满街都是年味儿。
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了,每家院子里或屋檐下都晾晒着几块腊鱼腊肉,人们开始忙碌:做卫生大扫除;揣糍粑;炒米果儿、苕果儿、花生、瓜子;做鱼圆子、肉圆子、绿豆圆子。出门远行的人陆陆续续的回家了,大街小巷弥漫着团聚的幸福味道,安静的小镇开始热闹喧哗起来。
到了腊月二十四,憨子小心翼翼地问我,吴迪,到我家过年吧?
我沉默半天没接腔,最后摇头,我不想回长河。
憨子也不做声了,他是最了解我的人,知道我是不想面对空空的老家。
我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今天是小年,你回吧,叔叔和婶娘会在家里望的,早点走。
憨子难过,想说什么嘴角翕动了半天也没发出声来。
知道他还想做思想工作,我就笑着以进为退反过来劝慰他说,你莫安慰我,我什么都明白的,不难过,就是想一个人过年图个安静,再说了,你从家里带来那么多好吃的,我饿不死的。
憨子被我逗乐了,我才不担心你会挨饿呢,有那么多人关心你,轮不到我替你操心。
见他这样语带双关地揶揄我,就想撩他一撩,憨子哥,你好人做到底吧。
憨子第一次听我叫他哥不由地一愣,回头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憋住笑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说,临走前你帮我摊一张大大的饼吧,挂在我脖子上。
憨子嘿嘿地笑,你这个懒种,我还替你吃了哦。
憨子走了,我又失落起来,一个人久久地站在走廊上望着光秃秃的江心洲发呆。远处街上时不时响起零落的鞭炮声,鲜鱼巷一带租房子的人多,又是后街,这会大部分人都回家过年去了,跟别的地方比起来这里安静冷清多了。一个人看着别人欢声笑语的时候,又觉得有些凄凉。
嫂子,你烫这个头真漂亮!起码一下子年轻了十岁。楼下一个女人尖尖的嗓门打破了楼道的冷清和沉寂,她发出来的声音像指甲在玻璃上刮划,我听着有点挠心——难道是陈二姐来了?
很快,真的看到陈二姐亲热地挽着柳姨的胳膊从走廊上到三楼来了。柳姨烫了个波浪卷的头,碰见我有些难为情,羞了个大红脸。陈二姐虽然是个粗鄙的人却极有眼色,马上跟我套起了近乎,吴迪,快看,你柳姨烫这个头漂不漂亮啊?
我心里纳闷本来势同水火的两个人现在怎么会亲密无间地缠到了一起呢?好奇个中原因又不好直接去问她们。对于她问我的问题,我想大过年的说点讨喜的话当然更合适宜些,嗯,柳姨烫这个头洋气多了!
柳姨听了眼睛一亮,反问我一句,真的吗?
陈二姐马上扯起她尖尖的大嗓门嚷道,当然是真的,我还会骗你吗?你看,连吴迪都说好呢。
我附和道,是的,柳姨你这个头确实烫得好,蛮好看的。
柳姨乐得合不拢嘴,又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低下头,牵着陈二姐的手进了自己的屋,两个人在房间里兴奋地继续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头发。不一会儿,翩翩受不了她们的聒噪皱眉拿着作业本走出来了,抬头见我杵在走廊里就问我,哥,我可不可以到你屋里做作业啊?
当然没问题呀,我笑眯眯地点头答应,领着翩翩进了房间。
翩翩嘴巴翘得老高气鼓鼓的,烦死了,我姑姑现在整天来找我妈,还说要给我找个后爸呢。
小姑娘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哼,我才不要后爸呢。
我觉得很蹊跷,你姑姑不是不准你妈妈再找人吗?夏天的时候寻死放泼地闹,现在怎么倒帮你妈操起心来了?
翩翩翘嘴,我妈刚开始也不相信,觉得她肯定有什么阴谋。
我点头,我觉得也是,前面是鬼后面是人的,哪个能相信她呢?
翩翩掩嘴笑,你怎么跟我妈说一样的话啊?
我也乐了,大人说话都是差不多的腔调。
我本能地意识到,像陈二姐这样骨头也要刮出二两油的人没有好处是不会登门的,很明显,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我问翩翩,她们现在怎么这样亲热啊?
翩翩撇嘴说,我妈现在不是在商场上班吗?我姑姑天天去找她,慢慢就好了呗。
你妈这么轻易就相信她了啊?
她说以前都是误会,她是怕我妈被别人骗了。
哈哈,看来她还是为你妈好呢。
是啊,是啊,她就是这么说的。起先,我妈不相信,后来说到老吕叔叔,我妈就信她了。
她怎么说吕叔叔?
她说吕叔叔不是好人,当时就是怕他骗我妈。她还说野鸡打得满天飞,家鸡打得团团转,打断骨头连着筋,她跟我们才是亲人。
哦,你哪来这么多的俏皮话啊?
嘻嘻,这是我姑姑的原话。
我明白柳姨心里对吕叔是有怨气的,她自己曾经就跟我说过,女人口是心非,哄哄就好了,她拒绝吕叔叔其实就是撒个娇而已,偏偏这老吕同志看不穿女人的心思,真的再不跟她来哉了。也许这就是命,她两次都在同一个地方栽跟头,我悄悄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别再受陈二姐的骗了就对翩翩说,你要提醒你妈,别上了你姑姑的当。
翩翩点头,我知道的。
下午天将擦黑,猴子在楼下大声地喊我,吴迪,吴迪,快下来接人,有贵客来了!
我一边高声答应一边从走廊探出脑袋往楼下张望,猴子正在停他的麻木,背后站着一个女孩,光线太暗了,看不大清楚是谁。贵客是谁?难道是?周丽!心脏一阵痉挛,头发晕,赶紧扶着墙往下走。
能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的女孩,除了她还会有谁呢?她是不是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思念跑来找我呢?我感到惭愧和深深的自责,这样的事,应该是我主动一些才对。从武汉回来这么久了,我居然一次都没去过她们家——我觉得没脸再见周厂长了,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好——不管从感情上还是从礼节上我回来都应该拜访周家一次的,哪怕只是打个照面也是一个交待啊。
下楼梯的这段时间,时间似乎静止了,我有些喘不上来气,每踏下一步阶梯都能听到心里的巨响。天啦,天啦,她终于回来啦……
她扭头,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我惊呆了,她怎么来了呢?
未完待续
风中散发弄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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