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与他画的山水画之间是一种相互交融、物我两忘的生命痕迹

摘 要:本文试图通过对石涛的绘画及画理论研究探讨石涛对时间的独特体验,此体验表现在石涛绘画中独特的视觉形式上。以此为全球化语境下的我国传统绘画精神对当代绘画的个体性试验和探索打开可能性的空间。

关键词:时间意识 “一画” 个体 经验 绘画 语言

石涛是中国画历史上最具创造精神的画家之一,他不仅精于山水、花鸟、人物、书法、篆刻等各画科,而且在绘画理论上卓有建树,其艺术的独到见解在今天看来不仅未“过时”,反而具有重新挖掘的意义,为在“后现代”语境下的绘画走出“西方美术史”脉络下单一的创作方法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绘画##中国画爱好者##艺术##油画##国画#

“五四”以来,中国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运动,而每一次运动都以颠覆传统为手段,将中国传统经典和糟粕一并废除,取而代之是欧美的科学、美学、哲学等理论。一种惯性的社会心理形成,“传统”是落后的代名词,西方是 “先进”的标准。让我们简短地回忆下中国美术在一百年中的发展脉络:20 世纪 30 年代的“以西方之写实革中国画之命”,50 年代的“改造国画家”,60、70 年代的“红光亮”,89 年“中国版”的西方现代艺术大展,2000 年前后的西方后现代艺术思潮中国走红。在近一百年的美术发展和探索中,从未出现过对自身历史和传统深入的研究和思考,这种现状无不令人匪夷所思!当然,笔者并非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因为民族主义因其排他性容易落入暴力的境地。

只因,文化具有延续性。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人的学习是向一套已有的方式学习,唯有学会了这套方式才能在人群中生活下去。……就是社会共同的经验的积累,也就是我们说的文化。”①石涛的绘画艺术不仅延续了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而且摆脱规则和中国画程式化的约束。其独特的艺术语言、绘画风格来源于石涛对时间“另类”的体验和认知方式。

一、 艺术对时间的诠释

我们并非站在时间的彼岸,而是置于时间之中。无数的艺术家都在表达对时间的感受,遭遇那不可确定的一瞬间,时间通过物化的空间让人感知“。无边落叶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飘落的树叶,流动的江水,我们感受到时光的流逝。这是诗人对时间痕迹的情感体验。苏格兰艺术家道格拉斯·戈登(Douglas Gordon)把希区柯克的电影《精神病患者》以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慢速播放时,在延迟的时间里,每一秒钟似乎都产生了新的意义,观者在缓慢的镜头中细腻地感受时间物化表现,被忘却的事情在这缓慢的运动中能够重新想起。法国艺术家多米尼克·冈萨雷斯·弗尔斯特(Dominique Gonzalez- Foerster)的《黄色房间的秘密》,以颜色命名房间,每个房间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每个房间的创作都与某部文学著作息息相关,让观众在共时性中体会时间的片段感。时间并非线性的、单一的前后联系的整体,而是支离破碎的片段。如石涛所说的“妙悟”,德勒兹描述的“晶体、根茎状”,中国的卷轴画的多视点观看。

二、 石涛绘画的“另类”时间意识

胡塞尔对时间意识描述为:“每一个体验自身都是一条生成的河流,它本身原初地生产出不变的本质类型,滞留和前摄的不间断河流通过本身流动着的原真性阶段得到中介,在原真性的阶段中,体验的活的现在相对于他的即将和而后被意识到。”②我以为时间意识是时间主体对时间的经验,主体所遭遇的每时每刻为时间的物化显现,每个个体都是时间的主体,然而个体具有改变时间经验方式的能力。

石涛是一个非常具有独立意识和创造精神的画家,在他从艺的年代十分流行南北宗论,绘画技法动辄仿某门某派方为正统,具体到每一笔都要有出处。石涛并没有被传统观念束缚,提出“一法”论,并直言“古之须眉不能生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我之腹肠”。如吉奥乔· 阿甘本言:“每种文化首先都是对时间的特殊经验,这种经验不改变就不会产生新的文化。因此一场真正的变革从来不是简单地'改变世界’,最重要的是———改变'时间’。”③

当众多的人都从 A 点直接到 B 点时,甲从 A 点经过 C 点、D 点最后到 B 点。甲改变了既有时间的经验方式,具有另一种时间意识。石涛绘画中的强烈时间感让人体会到生命的律动、时光的流逝、它是石涛生命的痕迹。点笔之中透出石涛对山水、花鸟的体悟和观看方式。这些景象似乎就在你记忆中、梦境里,一晃而过却如此熟悉。我们可以在石涛的画论中了解他的时间意识。“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世人不知。”“一画之法,乃自我立。”④“一画”是石涛绘画的精神核心,他用一身来诠释对一画的认识。这是他与众多中国画家时间意识不同的根本,故有绘画风格的独特性。

“一画”并非绘画技艺的一笔一画,而是石涛遭遇时间的方式,是他从大乘佛学中体会到万物之本即“佛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根性,自己的“一画”。遗憾的是世人被太多的规则、欲望、恶习包裹而遮蔽了根性。原本世界的丰富性,因为这种遮蔽人们看不见、感受不到。绘画便流于一种形式,一种无血无肉的图像空壳。尽管画家人数众多,但其对时间的体验都是相同的。“一画”来源于“我立”。石涛在唤醒众人:每个人都可以擦拭遮蔽的尘灰回到自己的灵明,建立一种自我观看世界的方式,找到自己的绘画方式。石涛秉承中国画的传统,强调绘画是表达心灵的独特体验,而不是简单的技法炫耀。

石涛与他所画的山水之间是一种相互交融、物我两忘的状态。颇有庄周与蝴蝶的关系,不知我在蝴蝶梦中,还是蝴蝶在我梦里。这种人与景相互交流、互悟的生命状态正是中国画传统中所重视的修为。一花一草、一山一水看可以陶冶画家平静而朴素的修养,同时笔下的山水花鸟也能展现画家的精神品格。“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山川与予神游而迹化……”⑤这是对造化的尊重,一种没有屏障的交流,所以石涛能体悟出别人不能体悟的山水延绵的时间状态,众人看山是静止的,而石涛眼里的山水是会呼吸的、活生生的。

三、具有石涛“时间感”的绘画语言

石涛绘画中的时间感通过墨色的远淡、近浓,笔痕叠加,线条的游动,枯笔残痕,具有运动痕迹的点,画面板块的方向,水的流动等绘画语言来传递。比如《搜尽奇峰打草稿图卷》(1691,43×287cm),画面以横向展开的卷轴构图,石涛将其在不同视点悟到的奇特山峰经过拼接融合呈现在一个平面上,看似一张完整全景山水,实为时间碎片的多面镜,是个体经验不同时空的痕迹。

笔走龙蛇的山脉线条具有流动的方向感,留下一条条时间的痕迹。退去颜色的淡墨色底给人一种刚刚逝去风景的记忆,如梦里幻境呈现。最前一层的浓墨点画唤醒梦中人回到当下的现实。当下与梦、静止仰望翘首企盼构成时间的延绵不断。长天一色的江水微波荡漾,波涛的起伏中时间悄然离去,此时为何时?漫山遍野的枯笔点,顺着山势的方向律动,似动非动,好像转眼间山水便在移动的点中慢慢消失,一种即将逝去的风景感受萦绕心头。“似与不似之间”便是石涛对山水的解读和时间体验,太似流入空壳,不似又流入“我障”。

点是石涛绘画中最为有特点也最具时间感的绘画元素之一。它具有速度、方向、重量感的视觉心理。虽然,中国画山水画中不乏点的运用,但像石涛这样将点用得如此极尽之能士者确实少有。比如《古木垂阴图》(1691,175×50.7cm),这是一幅竖向展开的山水画,从上到下分为留白板块、中景山峰、前景树石三段。右下角石头上的点从墨的色彩看有浓墨饱满点、淡墨点、枯笔点,从点的方向看指向左上方,少数点略有方向小角度变化以破单一。从点的形状看,浓墨点饱满、厚重,枯笔点前端充实后端像扫帚状,具有运动的速度感。石头负形部分的点整体方向改变,将力量指向上方。在《山水册页八开之五》中,画面调子极为清淡,枯笔点墨色浓,以点的排列引导观看,观者游于山水之中。

石涛的绘画具有一种记忆的褪色感,看他的画似乎在阅读一张张残缺、有历史感的记忆老照片。虽然,石涛纵情于山水之间,要知当初是迫于宫乱不得已而背井离乡,故乡的风景就如一张透明的胶片嵌入他的心里,一种隔着昨之景的透明胶片看今朝的感觉。滑入记忆的时间体验和当下的此在之间的矛盾错位,让时间延缓了,缓慢中体验那种无尽的期待而又悄然流逝的生命。比如《山水二段之二》(1687,21.2×63cm),画面五分之四的面积是淡墨山水,就像记忆中的片段,前景小面积点以浓墨的树,这分明是两个时空的感受叠加。此类作品还有《竹石梅兰图》《花卉图册》(1679)等。

四、“另”一种可能

将另字加上引号是想说明从石涛研究的启示中得知:那种每个个体都有的“一画”,都能经验自身独特的时间的艺术体验方法其实一直都存在。只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艺术太过于注重说教的宣传功能,太过于在乎西方美术史脉络下的艺术方法,文化传承已经断裂,最重要的是我们经验时间的方式在“现代化”进程中已经开始单一化:那就是目的和速度。每个人都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目的,在加速度的体验中,我们无法去感知这个原本丰富的世界。当感知的敏感慢慢蜕化后,艺术作品的单一和形式化在所难免。在今天的语境下,石涛绘画的启示或许是另一种可能。

① 费孝通:《乡土中国》人民出版社 2008 年版,第 19 页。

② 倪梁康:《胡塞尔现象学概念通释》,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7 年版,第 378 页。

③ 如吉奥乔·阿甘本:《幼年与历史:经验的毁灭》,尹星、陈永国译,河南大学出版社 2011 年版,第 82 页。

④⑤ 窦亚杰:《石涛画语录》,西泠印社 2009 年版,第 26 页。

作者,陈 胄;西南民族大学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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