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绝书》：吴王夫差之梦

《越绝书》是一本记录古吴越之地的笔记类史学作品，其时间跨度从春秋时期直至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八年，共五百六十七年，但主要内容是关于吴王夫差与越王勾践时的事。

吴王夫差打败越国后，志得意满。见百姓殷实、禾稼成熟，又觉得吴国兵革坚利，百姓也骁勇善战，于是决定攻打齐国。吴王夫差取道姑胥之门——姑苏城门，上到姑胥台——姑苏台，当时虽还是白昼，但吴王觉得有点疲倦，于是在此暂歇，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吴王在姑苏台昼寝期间做了一个梦，梦境是这样的：

吴王梦见自己进入章明宫。入门便见到两甑饭架在锅上，虽然锅下有柴火炊烟，但饭甑上并没见到热气蒸腾；又看见两条黑犬冲着北方吠叫，又冲着南方吠叫；吴王觉得犬吠扰人，正要驱赶，又见到两个犁铧靠在章明宫的大堂；（铧是犁前端的铁铲，犁靠它来掘地）又看见大而急的水流，越过宫墙流去；宫内前面园子里，横着的晾衣绳上长出小桐树，往后走，在后房看见铁匠用木棒敲鼓。

吴王醒后，觉得心中惆怅，似乎有所悔悟，但更多的是困惑。于是吴王夫差立即招太宰伯嚭上姑苏台，跟他说道：“寡人梦境如此如此，太宰帮我详细推敲一下，吉则言吉，凶则言凶，不要阿谀奉承寡人。”太宰伯嚭因善逢迎，深得吴王夫差宠信。吴国攻破越国后，他受越国贿赂，与越国讲和，并屡进谗言，谮杀伍子胥。

太宰知吴王心中要伐齐，于是顺着这个思路解说道：“太好了！大王兴师伐齐之际，梦到章明宫。章明的意思，就是伐齐顺利，天下显明。见两饭甑下有火而上午蒸汽，这说明大王圣气有余。见两黑犬对着北方和南方吠叫，这说明四夷已服，来朝诸侯；两个犁铧靠在宫堂，是把田夫加起来了，也就产生不了破坏了；见到流水汤汤，漫出宫墙，这说明财务已经盈满府库，装不下了，多余的就溢出去了；见到前园横索上生小桐树，是乐师在吹奏凯哥；在后房见到铁匠敲鼓，表示宫女在鼓乐歌唱胜利。”吴王听后，十分开心，赏赐太宰伯嚭杂布四十疋。

但不久后，吴王发现自己仍不能释怀，于是召王孙骆来，想重新解梦。王孙骆听后，说道：“臣智浅能薄，不懂解梦，但臣可以推荐一人。王城东掖门亭长公孙圣，是越公的徒弟，为人幼而好学，博闻强识，通于方术，可为大王解梦。”于是吴王命王孙骆记梦，命东掖门亭长公孙圣上姑苏台解梦。

公孙圣拿到记梦书后，读后伏地大哭。他老婆大君很奇怪，问道：“你不至于这样吧，见大王而已！”公孙圣仰天叹道：“呜呼，悲哉！你有所不知，今日吴王召我去解梦，如果奉承他，则对大军不利；但如果正言直谏，今日是壬午日，水火相攻，但天日属南方，我命休矣。”大君岁心中惶恐，但仍正色说道：“你要洁身自爱，慎勿相忘。”公孙圣伏地写下遗嘱，与妻把臂而决，涕泣如雨，但上马车后便义无反顾，直至姑苏台。

吴王见到公孙圣后，慰劳道：“听说你是越公的弟子公孙圣，太好了！寡人昼卧姑苏台，梦入章明宫，此后如此如此。寡人希望你认真推算，吉则言吉，凶则言凶，不要奉承顺应我。”公孙圣伏地拜谢吴王的信任，好一会儿才哭泣着爬起身来，仰天叹道：“真是太可悲了！小臣哭泣，不是珍惜自己的生命，而是为了大王。章者，战不胜，走傽傽（仓皇、惊恐逃跑的意思）；明者，去昭昭，就冥冥，前途恐在幽冥之中。见两甑饭下有或而上无蒸汽，预示着大王不得火食；见两黑犬朝着北、南吠叫，预示着大王身死之后，魂魄迷惑不知何往；见两个犁铧靠在宫堂，预示着越国人将侵入我吴国，毁坏宗庙、掘倒社稷基础；见流水汤汤，漫过宫墙而去，说明大水带走了一切，预示着大王宫堂将空无一物虚；前园横索上生桐，桐树不堪作为箱具器皿，但可以作为木甬而与人一起葬入土中；后房铁匠敲鼓，工事完成，即将大息。种种迹象表明，伐齐之战将十分不利，小臣劝大王千万不要自己出征，派臣下就可以了。”在场的太宰伯嚭、王孙骆二人听后十分惶恐，急忙摘下自己的冠帻，谢罪不已。（这说明了公孙圣的微信非常低高）但吴王听后，觉得公孙圣所说十分不吉利，如今大军待发，必须有人去遭受这一厄运。于是吴王命力士石番用铁杖杖杀公孙圣，谁知铁杖甫一及身，便断为两截。

公孙圣仰天长叹一声，喝道：“苍天啊！你也知道我的冤屈！直言正谏，身死无功。我死后，请我家人不要埋葬我，而把我扔在山里，后世当做声以为回响。”吴王却也奇怪，命人杀死公孙圣后，又派人将其尸体扔在秦余杭山中，说道：“虎狼食其肉，野火烧其骨，待得东风吹起，挫骨扬灰，看看你还能否发生回应！”太宰伯嚭上前再拜，说道：“大王，如今逆言已灭，谗谀已亡，大军可以出发了。”

吴王于是下令继续进军，吴军怀愤，大败齐国。吴王有点得意忘形，路过晋国，又去攻打晋国。晋国知道吴国兵马疲惫，粮草将尽，于是兴师迎击，大败吴师。吴王带着余众仓惶渡江，但见流血浮尸者不可胜数。吴王心中不忍，率兵且悲且走，不知不觉来到秦余杭山。

吴王饥渴交迫，臣下就地找山泉与笼稻给他。吴王不认识，问是什么植物，群臣对道：“是笼稻，如今无法生火，只好生吃。”吴王心中悲痛道：“应了公孙圣的话，寡人不得火食。”太宰伯嚭说道：“秦余杭山的西阪可以休息，大王快点吃完九干路，还有十数里。”吴王夫差听说秦余杭山，于是对太宰伯嚭道：“寡人曾把公孙圣的尸体扔在这里，太宰试一下，为寡人前喊一声，看看他是否有回响。”太宰伯嚭不敢抗拒，于是上山呼喊，三次皆有回应。吴王心中惊恐，面如死灰色，往空拜道：“公孙圣若令寡人得以回城，必定生生世世供奉。”

吴王还未说完，越王勾践却因秘密得讯，率兵前来痛打落水狗。越师将吴军团团围住，围了三层。范蠡数落吴王夫差的五大罪过后，越王勾践对范蠡说道：“杀了他，让他早点死。”范蠡曰：“夫差好歹是个王，臣不敢杀王。”于是越王对吴王夫差说道：“世无千岁之人，死而已，你自寻了断吧。”吴王点点头，道：“死不足惜，但我无脸见伍子胥、公孙圣啊！”于是吴王自杀。

吴王夫差之梦，是典型的预警梦。在二十五史中，预警梦出现40多次，赵孝成王、曹操、陶侃、武则天等，都曾有过预警梦，并被史书记载。预警梦的特点，是梦者音乐感觉到某种潜在的危险或危机，因此梦中以象征性的形象或事件来显现，死亡梦中的噩兆梦就属于这一点。由于这一类的梦具有前瞻性或超前反映性，因此成为古代人类对梦感到神秘从而产生迷信的重要原因之一。

荣格认为：“潜意识对于心理产生的作用，就其意义来讲，与意识做作用一样。”并认为梦是来自潜意识的警告，它“有时能预示将要发生的意外事故……我们生活中的许多危机都有其潜意识的历史。我们走向危机，却没有注意到已经积累起来的危险。但我们意识不到的，潜意识往往会告诉我们，并常常以梦的形式，向我们发出信号。”

意识和潜意识在很大程度上又是一个预警系统，其根本功能都是一致的，就是如何使人在不可预知、危机四伏的生存境遇中能够预先避开危险、消除危机，以期更好地生存繁衍、有所作为。

吴王夫差之梦，预示着吴国的灭亡、越国的强盛。但对于吴王而言，可悲的是，他的预警梦并没有使他警醒，从而导致了吴国的失败乃至灭亡。西元前473年，越王勾践攻破吴国都城姑胥，灭吴称霸，成为中国春秋时期最后一位霸主，继而影响了后世千年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