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故事(125)——分裂的房子
美国故事(125)——分裂的房子
文|毕蓝
1860年11月,亚伯拉罕·林肯当选为第十六任总统,他是第一位“共和党”总统。理论上说,林肯是一位“少数人的总统”,因为他仅得了不到40%的普选票。在南方15个“蓄奴州”中,10个州根本就没把他列为候选人之一,另外5个有“林肯”这个选项,但没几个人投他的票。尽管如此,他是四位候选人中得票最多的一位,所有的“自由州”都选了他,让他轻松拿到过半数的选举人票,这个总统还是合法的。“选举人团”制(Electoral College)再次发挥了奇特的功效。美国历史上还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地域鲜明的选举,他是货真价实的“北方人的总统”。结果一出来,南方真的开始怀疑人生了。联邦政府成了“北方政府”(“共和党”也赢得了国会两院的多数席位),在这个联邦呆着还有意思吗?
从乔治·华盛顿到安德鲁·杰克逊,前七位总统(他们是谁?)一共统治了48年(1789年到1837年)。而从1837年到1861年的24年间,白宫居然换了八个主人,任期最长的四年,最短的一个月,可见“第二政党体系”中的行政权有多弱。除了詹姆斯·波尔克,其余的都是平庸之辈,别说建树了,不闯祸就不错。复习一下那八个被遗忘的名字:
第八任:马丁·范布伦 (“民主党”),1837 – 1841
第九任:威廉·亨利·哈里森 (“辉格党”),任职一个月去世。1841
第十任:约翰·泰勒 (无党派),副总统接任总统。1841 – 1845
第十一任:詹姆斯·K·波尔克(“民主党”),1845 – 1849
第十二任:扎卡里·泰勒(“辉格党”),任职一年零四个月去世。1849 – 1850
第十三任:米勒德·菲尔莫尔(“辉格党”),副总统接任总统。1850 – 1853
第十四任:富兰克林·皮尔斯(“民主党”),1853 – 1857
第十五任:詹姆斯·布坎南(“民主党”),1857 – 1861
软弱的总统们似乎并没有妨碍国家的发展,一是因为行政权只是三权之一,就算残了,还有强大的国会撑着呢;第二个,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美国是个高度自治的社会(大社会,小政府),人民通过村、镇、县、市、郡、州等各级民选政府自己管理自己,白宫的主人跟大家的日常生活没太大关系。只要政府不捣乱,资本主义就能在这片自由的国土上尽情发挥。这二十四年中,美国完成了“工业革命”,迎来了移民高潮,财富迅速积累,政治走向民主化,国土扩张到太平洋,除了被1837年和1857年的经济危机短暂破坏之外,其余的时间算得上欣欣向荣。唯一没有解决的问题是奴隶制。1860年,这个问题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因为它已威胁到联邦的生存。
然而,1860年的现任总统詹姆斯·布坎南(James Buchanan)根本没打算解决问题。说起来,来自宾夕法尼亚的布坎南可是资深政客。他当过波尔克总统的国务卿,当过众议员、参议员。从1853年到1856年,他出任驻英公使。当1856年的大选来临时,堪萨斯的血已经把所有的华盛顿“圈内人”都污染了,因出使海外而远离漩涡的布坎南倒成了最“清白”的一个。这是他当选总统的最重要的原因。他也像前任一样承诺只任一届。
布坎南是有史以来唯一的单身总统,从没结过婚。他也很可能是第一位“同性恋总统”,因为他与前副总统威廉·金“同居”了十多年。虽说当时华盛顿的官员和议员们经常因合租房子而当上临时室友,但这俩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他们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布坎南和金的后代烧掉了他们之间的大部分通信,吃瓜群众的好奇心只能从第三者的叙述中得到满足,少了点实锤。在今天,布坎南的私生活无可厚非,但在当时还是承受了不少压力的。
作为政坛老油条,布坎南特别圆滑,礼貌周全,他即使不喜欢你,也会让你觉得受尊重,好像对你的意见很感兴趣似的,实际上没听见你在说啥。他不得罪任何人,一心只想拉选票。可是,当美国来到十字路口,她需要的是信念坚定、敢于直面危机的领袖,是用智慧、勇气、耐心引导人民而不是唯唯诺诺地跟随民意的领袖,是像当年的乔治·华盛顿那样把国家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的领袖。布坎南显然不是这样的领袖。
随着林肯的当选,南方和北方从“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到“斯科特诉桑福德案”再到“约翰·布朗叛乱”这一系列事件中积累的愤怒和仇恨达到高潮。1860年的大选是北方的胜利,也是南方的伤痛。虽然林肯对奴隶制的态度非常温和,他根本不想改变现状,但在南方眼里,他的当选意味着奴隶制的终结。一时间,“退群”(Secession)成了最热门的话题。在这种关键时刻,大家都期待着布坎南总统在他的最后一个国情咨文中给个态度。布坎南咋说的呢?首先,他说,各州无权离开联邦。接着,他说,联邦无权阻止各州离开。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嘛。大伙一听就懵了,你啥意思?南方说,什么?我们无权分离?那我们就离一个给你看!北方说,南方搞分裂,你到底管还是不管呀?身为总统却不想保全联邦,与叛国何异?布坎南本想两边不得罪,结果得罪了所有的人。他希望双方能妥协,得到的却是决裂。
1860年12月20日,最激进的“蓄奴州”南卡罗来纳宣布脱离联邦。此时,如果布坎南处置得当,事情尚有回旋余地。毕竟,分裂不是闹着玩的。南方支持奴隶制不假,但反对分裂的声音也很大,各州大多持谨慎态度。1832年,南卡罗来纳拒执联邦法,距脱离联邦只有半步之遥(参看《美国的故事(104)- 关税大战》)。瞧瞧杰克逊怎么处理的:一,他誓与联邦共存亡,要亲自领兵荡平南卡;二,警告各州别跟着起哄;三,呼吁南方的人民审时度势,反对分裂;四,命令战争部长调兵遣将,随时准备开战。这才能镇得住场子,南卡立马就怂了。二十八年后,同样是面对南卡,再看看布坎南的做派。他低声下气地求南方的温和派不要分裂,还提议修宪,明文规定联邦政府永远不得废除奴隶制。除此之外,他没做任何有效的努力,连重话都没说一句。美军总司令温菲尔德·斯科特(Winfield Scott)将军敦促总统扩军备战,至少应该吓唬吓唬南方吧?可是,布坎南自己都快被吓死了,哪顾得上吓别人?他现在最庆幸的就是当初说好只任一届,恨不得马上走人,谁爱干谁干。
南方各州一看总统这副德性,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既然联邦不管,咱干吗不和平地分手?你们搞你们的工业化,我们搞我们的奴隶制,井水不犯河水,还可以友好地做生意嘛。于是,“蓄奴州”开始一个一个地步南卡的后尘:1861年1月9日,密西西比宣布脱离联邦;1月10日,佛罗里达;1月11日,阿拉巴马;1月19日,佐治亚;1月26日,路易斯安那;2月1日,德克萨斯。美国一下少了七个州,联盟开始瓦解。这七个最靠南的州都是严重依赖奴隶劳动的产棉大户。另外,弗吉尼亚,阿肯色,田纳西,北卡罗来纳,密苏里,肯塔基,马里兰,特拉华,这几个比较靠北的“蓄奴州”也在观望,随时准备跑路。1861年2月4日,从联邦分裂出去的州组成“美利坚邦联”(Confederated States of America),或称“南部邦联”,定都于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市(Montgomery),推选前联邦参议员、来自密西西比的杰斐逊·戴维斯(Jefferson Davis)为总统。2月18日,林肯还没当上总统呢,人家戴维斯先宣誓就职了。
1861年1月到3月,国会山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离别大戏,议员们泪洒当场。来自那七个州的议员们纷纷辞去席位,返回家乡。对很多人来说,这不是他们所愿,但他们必须服从本州人民的选择。每一个离去的议员都做了简短的讲话,向他们的同事告别。北方的议员们竭力挽留,希望他们留下来继续代表他们那已脱离联邦的州。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的席位就会被保存。昨天还吵得面红耳赤的对手今天相拥而泣,他们都不得不在彷徨中面对未来。八十五年前,他们的爷爷曾并肩战斗,赢得了自由和独立;七十二年前,他们的父亲曾携手同行,创建了崭新的联邦共和国。今天,他们要分手了。杰斐逊·戴维斯在1月21日离开参议院时应该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我看到很多与我一起为国家服务了很多年的人。我们有冲突的时候,但不管我曾经受过什么样的攻击,我都把它留在这里。我不会带走任何敌意……也不会记住任何伤害……在宣布了因情势所迫而做的决定后,我在此与你们做最后的告别。”他讲完话,所有的参议员起立鼓掌。戴维斯回到座位,低下头,双手遮住脸,肩膀抽动,没让人看到眼泪。二十八天后,他成了南部邦联的总统。
2月10日,戴维斯收到被选为南方总统的电报的这一天,也是林肯在伊利诺伊州斯普林菲尔德(Springfield)度过的最后一天。在当选后的这三个多月里,他居住了二十三年的斯普林菲尔德从一个安静的小镇变成了全美最热闹的地方。各种庆贺活动不断,各方政要前来拜访,各个山头邀功分赃,亲朋好友来找工作,大报小报一天到晚堵在门口问问题,还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陌生人闯进来一睹当选总统的尊容。林肯一家简直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他脾气再好也架不住这种折磨,到最后干脆带着老婆孩子躲进一家旅馆玩起“藏猫猫”。对所有的求职者,他写给他们一个新地址:“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白宫,A·林肯”,有话那儿说去行不?还没入职,他就抱怨“我已经开始厌恶公职了。”
2月11日,戴维斯启程去蒙哥马利的这一天,也是林肯启程去华盛顿的日子。凛冽的寒风中,林肯和妻子、两个小儿子、秘书等一行15人来到火车站,那里已经有很多人在等他了。明天,2月12日,是他52岁的生日。他将是最年轻的总统之一,但他看上去如此苍老。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忧郁。面对送别的人群,他缓缓地说:“朋友们,你们无法想象我的悲伤。对这片土地,对你们的善意,我深怀感激。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从年轻的小伙儿变成老头。我的孩子们生在这里,其中一个埋在这里。现在,我要离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还能不能回来。没有上帝的帮助,我不可能成功;有他的帮助,我不可能失败。我相信,他将与我同行,也将与你们同在。让我们满怀信心与希望,期待一切会更好。承载着上帝对你们的爱和你们给我的祝福,我在此与你们深情告别。”在场的很多人似乎都有个模模糊糊的预感:他回不来了。他们的预感一点也没错,这是林肯最后一次看到家乡。一个星期前,他去看望母亲萨拉。临别时,他最后一次抱紧她,亲吻她的脸。四年零两个月之后,萨拉说:“他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大伙这可不是“咒”林肯。事实上,南方要刺杀林肯、阻止他就任的传言甚嚣尘上,他自己也觉得此行凶多吉少。先看看摆在他眼前的国家是个什么状态。他当选的时候,美国有33个州。当选后,7个州离开联邦,1个(堪萨斯)加入,现在只剩27个。还有多少州想走,多少想留,只有上帝知道。不光南方捣乱,北方也有凑热闹的。比如,纽约市市长居然宣布纽约市要脱离纽约州成为“自由市”(Free City),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节奏。除了参议员、众议员,还有成百上千的政府官员、法官、检察官、海关官员、邮局局长请辞,1,108个陆军军官中有387个辞职,其中很大一部分已加入南方军队。新奥尔良的联邦铸币厂已被南方拿下,南方各地的邮局、港口、军事要塞基本都落入“南部邦联”手中,联邦的财产损失达六百万美元。南方各州的军队正迅速集结,扬言要进攻首都华盛顿,而处于南方包围中的首都却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哥伦比亚特区大部分在马里兰境内,小部分在弗吉尼亚,这俩都是“蓄奴州”,说反就反。巴尔的摩的大街上各种“暴徒”游行,声称要干掉林肯。很多议员、官员建议立刻迁都,就职仪式改到别处得了。但林肯说,我宁可被绞死在国会山上,也要在那里就职。大家一看这架势,呃,那行吧,祝你好运!如果你能活到那一天,我们保证让你过上瘾。斯科特将军给林肯捎话:“告诉他,只要他能到这儿,我亲自负责他的安全。如有必要,我会在宾夕法尼亚大道的两头都架上炮,谁敢图谋不轨或乱比划,我就把他们轰到地狱去。”
就在这一片“忽喇喇似大厦倾”的氛围中,在“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心绪中,林肯开始了他十二天的赴任之旅。他将经过五个州,做二十多次演讲,参加数不清的集会,会见无数政要名流和普通群众,跟几千人握手,甚至在短暂停留的小站也会有当地士绅上车和他聊几句。所有的人都想听听他的想法,“诚实的亚伯”(Honest Abe)这回却打起哈哈来,他只是重复自己以前讲过的观点,不评论当前的局势。想听实话?3月4日见。旅途中最沮丧的时刻是2月18日,杰斐逊·戴维斯就任南方总统的消息传来。这是对联邦的打击,也是对林肯个人的羞辱。林肯那天讲话的情绪比平时低落好多。当然,这一路上也有轻松愉快的瞬间。大家注意到,以前每天都把脸刮得干干净净的林肯蓄起了络腮胡,这是因为,在竞选期间,有个纽约州的小女孩写信给“怪蜀黍”,说他留胡子会比较好看。一向以“长得丑”闻名的林肯欣然接受了这个美容大法,从此留起络腮胡,再也没有刮掉过,果然比从前好看了些。这次路过女孩的家乡纽约州韦斯特菲尔德(Westfield),他在欢迎者的聚会上讲了这个故事。有人问:“她叫什么名字?”林肯说:“格蕾丝·贝德尔(Grace Bedell)。”谁知,女孩居然在现场,她被领上台。林肯看着她说:“格蕾丝,你看,我为你留起胡子啦。”然后,他亲亲小女孩。第二天,《纽约论坛报》头版头条:“老亚伯被漂亮女孩亲啦。”
林肯一路从西向东,经印第安纳、俄亥俄来到纽约州首府奥尔巴尼,然后沿哈德逊河南下至纽约市,再进入宾夕法尼亚。2月21日傍晚,林肯到达费城。就在这天晚上,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在铁路上负责安全的艾伦·平克顿(Allan Pinkerton)说,他侦测到一个刺杀当选总统的阴谋。刺杀行动将发生在林肯进华盛顿之前要停的最后一站: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甚至连细节都打听清楚了:到时候,林肯一下火车,一帮暴徒就假装打架,吸引警察的注意力,然后刺杀者趁乱靠近林肯,或用枪或用刀杀死林肯。不仅如此,这个阴谋还包括在巴尔的摩附近的铁路安装炸弹,炸毁林肯的专列。平克顿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再加上另外几个国会议员,包括参议员威廉·西沃德(他将是林肯的国务卿),也送来一些文件,显示可能的刺杀企图,不由人不信。平克顿建议,取消所有的活动,今晚就走,不在任何地方停留,直接去哥伦比亚特区。林肯说,这可不行。我明天早上要到费城的独立厅(Independence Hall)去升国旗,下午还要去宾州首府哈里斯堡(Harrisburg)演讲,这两项活动死都不能取消,要不然以后没脸见人了。至于巴尔的摩,林肯同意取消原定的与民众见面的计划,以防万一。
2月22日,华盛顿的生日。早上六点,在礼炮声中,林肯把一面星条旗升到独立厅的上空。在独立厅里,他面对挤得满满的听众,回忆当年那些被自由和希望感召的人们签署《独立宣言》的一幕。他说:“我们曾承诺,终有一天,压在所有人身上的重负将被移开,所有的人将享有平等的机会……”这个国家能因此得到拯救吗?如果能,我将是最快乐的人。如果不能,“我宁可在此时此地被刺杀,也不愿屈服。”
下午,在哈里斯堡的活动结束后,林肯换上一件苏格兰商人常穿的格子大衣,浑身上下裹得严严的,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一辆不起眼的专列。他只带了一个贴身保镖,这位保镖带着四把手枪两把匕首。凌晨三点,火车静悄悄地驶进巴尔的摩车站,换了车头,径直向华盛顿驶去。2月23日早晨6点,当选总统终于踏上被全副武装的军人环绕的华盛顿的站台。
林肯倒是安全了,他的名声可遭了殃。堂堂的当选总统乔装潜进首都?有没有搞错?一时间,林肯是胆小鬼的结论满天飞。南方人极尽讽刺挖苦,北方人也颇有微词。此前,大家对林肯没信心,主要是觉得他资历浅,没管理经验,但勇气还是有的。这下栽了,胆小鬼才最让人不齿。刺杀传闻怎么了?作为总统,你难道不应该有点大无畏的精神吗?南方人说,你瞅你们北方佬选了个什么人嘛。看看我们的戴维斯总统,他是勇敢的军人,绝不会做这种丢脸的事。传到最后,林肯穿的那件格子大衣也变成了从女人那里借来的衣裳,真是羞死人了。林肯一笑了之,说不清的事最好不说,只当给大家逗个乐罢了。令人尴尬的是,平克顿言之凿凿的“阴谋”并没多少实据,今天的大多数学者认为这是他臆断或杜撰的,但林肯在当时人心惶惶的情势下被忽悠也可以理解。从全民群嘲的模式也可以看出他们对他的态度。有人嘲笑他,有人怀疑他,有人仇恨他,有人担心他,有人同情他,就是没人看好他。可是,四年之后,当他真的遇刺身亡时,北方人痛心疾首,南方人黯然神伤,那举国哀痛的场面简直不能让人相信他们针对的是同一个人。也许,人们总是在失去时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是什么。
1861年3月4日,寒风吹动着早春的花,也吹散了天上的云。中午,布坎南总统来林肯下榻的威拉德旅馆(Willard’s)拜访他,陪他一起去国会山。与以往总统就职时欢乐、热烈的气氛不同,国会山周围全是荷枪实弹的战士,所有的屋顶都布上狙击手,展示着从未有过的紧张。林肯穿着黑色的外套,戴着高高的帽子,拿着镶着金头的手杖。来宾都落座后,林肯站起来做就职演说。他摘下帽子,却找不着地方放它。这时,旁边伸过一只手,接住他的帽子。林肯一看,正是他的老对手兼老乡斯蒂芬·道格拉斯。他们曾争过参议员,争过总统。现在,道格拉斯帮林肯拿着帽子,看着他调好眼镜,从口袋里拿出讲稿,走上前,面对一万听众,开始了他的演讲。
讲稿是反复修改过的,也与西沃德反复商量过。他的第一段话是说给南方听的:“南方各州的人民似乎担心,一个共和党的政府会使他们的财产、和平、以及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这种担心从来没有合理的理由……我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意图去干涉现有的奴隶制。我相信我没有合法的权利这样做,也没有意愿这样做。”为了让南方安心,他还承诺严格执行“奴隶逃亡法”。
接着,他否认南方有脱离联邦的权利并表达了维护国家统一的决心:“可以确信,没有政府会用它的法律终结自己……没有任何州能合法地自行退出联盟……从宪法和法律的角度,联盟是不可破的。我将用宪法赋予我的权力,确保联盟的法律在所有的州得到执行。这是我的责任,我将切实地履行它,除非我的主人,美国人民,阻止我或剥夺我的权力。我相信,这不是威胁,而只是联盟的意愿,那就是,合法地捍卫和保护自己。”
林肯也希望和平解决纠纷,不要流血:“没有必要流血或使用暴力,除非政府被迫无奈。我的权力是控制、占有、拥有属于政府的财产和土地;除此之外,不会有额外的侵占,不会用军队对付任何地区的人民……”
好话说尽,终于到了那个最令人痛苦的话题:分裂。“分裂的核心是无政府状态。我们国家的一部分认为奴隶制是对的并应该延伸(到其它地区),另一部分认为它是错的,不应该延伸。这是唯一的严重分歧……从根本上说,我们不能分离。我们不可能把其中的一部分与另一部分分开并建一座不可逾越的墙。丈夫和妻子可以离婚,可以脱离现状,可以从此不相往来,但我们国家的一个地区与另一个地区之间不能这样。他们必须面对彼此,互相沟通,不管是善意还是敌意,必须继续交流。……即使你想诉之战争,你也不可能永远打下去;当两边都精疲力尽,同样的问题还是会摆在你面前……这个国家属于居住在这里的人民。当他们厌倦了现政府,他们可以行使宪法赋予的权利去改变它……心怀不满的同胞们,这个关于内战的重要问题,在你们手中,不在我的手中。政府不会攻击你。如果你自己不挑衅,你就不会有冲突。你们不曾对天发誓要摧毁政府,而我有最神圣的职责去'保存、保护、和捍卫’它。”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林肯用下面这段话结束了他的演讲:“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我们不可能是敌人。即使感情受到伤害,我们之间爱的纽带也不会破裂。那神秘的记忆之弦,从每一个曾经的战场和爱国者的坟墓延伸到每一颗跳动的心和家庭,延伸到所有的土地;当它被我们的良知再次拨动的时候,它将奏响联盟的合唱。”
首席大法官罗杰·托尼走上台。此前,他已为八位总统做过同样的事情,但今天的他看上去紧张、虚弱,像个骷髅。他用颤抖的手捧着《圣经》,为第十六任总统完成了他的宣誓仪式。礼炮和枪声齐鸣,一个新的政府开始了。
正如他在就职演说中表达的那样,林肯希望妥协,期盼和平。但也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内战的决定权不在他手中。南方将怎样回应林肯的呼吁?分裂的国家将走向何方?请看下一个故事:萨姆特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