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偶虹:面面俱到的马连良(二)
二 舞台上整体的美
如上所述,唱、念、做、表、舞、打,并善于马派的艺术之中,可以说是面面俱到了,但是作为马派的艺术整体来说,面面俱到,还不只此。
马连良创造马派最突出的一点,是艺术的整体之美。美的整体,除表演艺术手段之外,还包括 了其它各个方面。其中最重要的一面,当推塑型之美。塑型就是普通常说的“扮相”。马连良对于扮相的追求,终其一生,从未休止。在他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先后创造了形式轻薄而质量沉重的髯口,删繁就简突出了双龙的王帽,朴素大方色泽沉重的襴衫,为了色质适度而改用毛料制作的褶子,明透坚挺而能突出发鬏的纱质巾子,突出文皮武骨身躯的箭衣蟒,突出老练雅秀性格的官衣蟒,突出仙风道骨的鹤氅,突出驾驭造化的法衣,突出廉吏亮节的绒纱帽,突出侠士高风的绒罗帽,标志驿丞小吏的老生圆纱,区别生末行当的二涛髯……这些,不过是荦荦大者。严格说来,马连良每塑造一个人物,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匠心独运地加以改革,小至玉带上的一块镶玉,巾子上的一块绸条,他都要根据自己的见解,赋予不同的式样和色彩。但是他的革新精神,又不是异想天开,故意炫奇。
在他的日常生活中,看到一幅画页,看到一个图案,看到一件新鲜的料子,都会联系到扮相上,就是看到香烟盒里一张小小洋画儿,也视若奇珍地玩弄研究,更不用说吸收姊妹艺术的营养了。他自从排了《串龙珠》之后,发现山西梆子里有些扎扮颇为新颖,便不耻下问地请教于狮子黑、李子健等晋剧艺术家,认真学其扎扮之法,加以改革,运用在京剧里。例如他演《春秋笔》的张恩,扎置鸾带的形式,就是取法于梆子。
马连良不只对于自己所饰演的人物力求其塑型之美,对同场角色,也无不关心。首先,他要求全场的人物,必须做到“三白”,即护领白、小袖白、靴底白;龙套一定要剃头,抹彩;宫女一定要郑重其事地贴片子、吊眉毛、勒网子。股肱的角色如张君秋、叶盛兰、袁世海、马富禄、刘连荣、李洪福、林秋雯等,不论在传统戏或新编戏中,穿戴务求其精,以收相互衬映之效。在他新排的《串龙珠》、《十老安刘》、《春秋笔》等戏的过程中,他曾多次为张、叶、袁、马等设计扮相。直到解放后,他与袁世海合演《将相和》,袁世海的纱质相巾,还是他代为设计的。他从不吝惜物质,哪怕只演一场的戏,也务求其全。一九四0年,他与程砚秋合演《宝莲灯》于新新戏院,事前他询明程砚秋穿什么花样的女帔,特此借来,按照程帔的花样,自己新绣了一件同样花样的男帔,为 的是完成“对儿帔”的和谐之美(“对儿帔”是剧中夫妇同穿一样花样服装的术语)。这一天的演 出,他们二位从扮相到念、唱,浑然一体,听者贪婪地不愿剧终,而演者也珍惜地不愿下场,用他俩的话来说:“我们就仿佛在台上随便说话一样,真有点舍不得下去!”事后,马连良对人说:“我为这六刻钟的演出,做了件帔,值得纪念。
不如此,我上台就是不舒服,可能会影响了演戏,得不到那天当场的效果。”他把扮相的重要性,联系到表演艺术上,看成是一个整体,不忽小节,不计时间,看到就做,刻不容缓。有一次他在上海演《借东风》,他已扮好了鲁肃,刚要开幕,忽然发现马春樵扮演的黄盖,“金踏镫”的绒球太糙旧了,他即命场面缓锣迟开,请马春樵换一顶比较新 的盔头,当时箱上别无第二,他迫不及待地命容装人员把自己的荷叶盔给马春樵换上。事后,有人用“宁穿破,不穿错”来非议他,他却心安理得地不置分辩,而以“满足观众需要,但求无愧我心”为自己的临时措施作注脚。马连良除关心同场角色外,对于台面的美化,在当时也起了推动作用。例如,他毅然不用陈陈相因的“守旧”,而用淡色大幕绣古代建筑图案以衬托演员,两旁高挂宫灯,把舞台装点得清新雅洁,安静辽阔。又如,大帐靠里摆,突出帅位和公案,更有利于演员的表演。一切小道具,不求其华缛浮丽,而求其古朴玲珑;检场人必须穿洁净的长衫,有事在场,无事退后。这些都是为了舞台上整体之美,不惜人力物力而孜孜以求的成果。在当时,马连良与程砚秋同样是追求整体之美的先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