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娃的寂寞童年

羊娃的寂寞童年

羊娃是陕西省泾阳县西北旱塬兴隆镇南程村的。五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娃儿。羊娃断断续续说他的童年故事,给我一个感觉,寂寞。无人关心的寂寞童年,扼杀了多少稚嫩精彩的想象!

光中尘

春天,大人们都下地干活了,在地坑窑洞的北窑,羊娃躺在靠窑口盘的土炕上。
阳光从天窗斜插进来一根光亮的方柱,戳在地面上,成一个长方形,投影在脚地。
那根光柱里,有灰尘的搅动、滚动、翻动、飘动,很显眼、很忙乱、很急切、很混沌,像自己母亲整日不住忙碌的身影。羊娃失神地看着这个光柱,再看看幽暗的别处,别处啥也没有,很是寂静清纯。
那光里咋就那么脏?羊娃想,再看看别处,依然看不见空中有啥东西。
是光把窑里的空间弄脏了?光是脏的?是太阳照到哪里哪里就脏?
羊娃起身到坑院里,看光,却啥也没有看见。羊娃纳闷了,不知是窑洞弄脏了光,还是光弄脏了窑洞。最后,他就确定,窑里脏,于是,他就感到鼻孔痒痒,他就去使劲揉搓,直到把鼻子揉红了,揉得很不舒服,有点发胀。
在离家很近的老庙学校排练节目的姑姑,满脸欢喜、手舞足蹈、哼着歌回来了,看见羊娃乖乖地躺在炕上,凑近,想表扬侄子乖,不乱跑,却看见羊娃鼻子那么红,红的好像肿胀起来。很奇怪,说:“我娃鼻子咋了?”
羊娃说:“光照的。”
姑姑越发奇怪,问:“你出去了?太阳啥时候能把你的鼻子照肿了?咋能把人鼻子照肿?”
姑姑着急忙慌走向窑里头,拿起放在窑洞最里边靠北墙桌上的板胡,边往外走,边说:“毕了,叫你大带你去白王看看鼻子。”
一听去白王医院,羊娃急了,急忙说:“就是光照的!”想解释,想辩解,想给姑姑看光柱里的脏,想说窑里不干净,想说明白红鼻子的曲曲弯弯,姑姑却已不见踪影。
羊娃很懊恼地看着白纸糊的窗户,窗户关着,窗户纸上有一个眼,那是他用手指头沾了唾沫弄出来的,只有一个,仅有一个,绝没有第二个。
因为奶奶看见羊娃弄了这个小眼后,很严肃地和他说过,再不敢弄眼了,再弄一个,晚上鬼就会来,抓娃哩!
羊娃把眼睛凑近那个眼,想自己晚上做的梦,梦见的鬼,和人差不多大,站在自己胸膛上,压得喘不过气,咋能从这个眼钻进来?
大人就知道骗人,用稀奇古怪的事情骗小孩,让小孩糊涂。比如,羊娃看见父亲磨刀是那样磨,爷爷给自己买来玩的小刀,一回来就说不快,要磨一磨,却是在炕沿砖上锯,如同锯木头一样,磨跟锯能一样。
羊娃从窗纸眼往外看,就看见奶奶最喜欢的老母鸡,三天下两个蛋,头骄傲地一伸一伸走着,不时低头向地面、对墙根、循旮旯找什么,有时啄起地上的啥,又丢下。
东北角关着门的猪圈,爷爷刚买回来的半截子猪,不愿意地哼哼着,拱着门板哐哐响。奶奶可能又在场院没完没了收拾她那些柴柴草草去了。
家里静得让人难受!

逃离的苍蝇

羊娃无聊地躺在北窑炕上,闭起眼睛。
不知啥时候,一个苍蝇嘤嘤嗡嗡响着,在光亮的窗户纸上一次又一次碰着,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声些许打乱了它的嗡嗡声,变化成一种有趣的变音、变频、变声,一下子吸引了羊娃的注意。
苍蝇锲而不舍地碰着,有一种羊娃听来很好玩的节奏—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像爷爷领回家弹棉花弓弦的声音。
随着这砰砰、嘤嘤嗡嗡声,只见苍蝇轻捷、飞快地在窗户跟前短距离高节奏令人眼花缭乱地碰几下,又较远地画一个圈、绕一个弯,准备充足后再碰。
羊娃欢心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了,那苍蝇是要寻找出路出去,以为光亮的窗户纸就是通道。“这个傻瓜!”羊娃想。旋即,他就瞄准了他的那个“眼”。
他庆幸自己在窗户上弄了个眼,那只苍蝇也许能从那里出去,羊娃瞬间满了一看究竟的兴致。羊娃兴奋起来,把注意力集中在苍蝇每一次的碰离那个眼咋样上?
羊娃兴致盎然地看着。慢慢地,那种兴致就成了着急,苍蝇有时离眼很近了,下一次又远了,好像是毫无目的,一点也不知道总结经验,一点也不知道瞄准。
把个羊娃急得拍炕、顿首、抓头、挠发、闭眼歪头一边不看。
刚一闭眼,碰声不闻,嗡声瞬息。睁眼一看,苍蝇不见了!
“苍蝇成了!”羊娃这随心呼喊,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
他凑近那个眼仔细看,啥也没改变,苍蝇飞了,就从这里。
羊娃想把这苍蝇的坚持不懈屡战屡败,最终成功的事告诉人,告诉谁呀!
几十年后,羊娃还在心里,把这只苍蝇的飞离逃脱,当做一种坚持不懈的奋斗,来记忆咀嚼。

字如画

北窑的东墙上,糊满了报纸,报纸是《人民日报》,还有一幅什么图画,叫“为人民服务”。
羊娃没事的不出去玩的时候,站在脚地上看、躺在炕上看,正着眼看、偏着头看,总看不够。
听大人说,那字是“人民日报”、是“为人民服务”,就是几个字,在羊娃看来这就是一幅画,一幅人物群像画。
先说“人民日报”。你看,那个人,高大神气,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你看那民,个头矮,憨厚敦实,低头思索状;你看那日,如人群队伍中间的几个小孩,嬉嬉闹闹,你拉我、我扯你,走在队列里,不显乱;你看那报,如队伍领头兵,俩人一起走着,不时回头对视着,热烈交谈着。
“为人民服务”为什么人是根本,是出发点,是力量的源泉,所以,“为”字,厚重坚实,意志坚定,不可动摇;“人民”,清晰,可爱,可亲,可敬;“服务”,目标远大,旗帜鲜明,令人敬仰。
所有这五个字,一色前倾,如衔枚疾走的队伍,如冲锋陷阵的正义之师。
上面这两幅字,让人目尽尺幅,神驰千里,难道不是一幅画吗?
羊娃总是入神地看这两幅画,姑姑发现了,调侃说:“我娃咋了?想媳妇了?”说完嘻嘻哈哈一番。羊娃害臊了,红着脸说:“我在看画......”
羊娃还想给姑说说自己发现的画,姑姑早已不见踪影。

音乐里的仙女

生产队饲养室前头的空地是堆粪堆土的地方,也是演电影的地方。
太阳还没落山,电影帷幕就挂起来,喇叭里音乐也响起来。羊娃会很早去的,坐在一边也不玩,闭着眼睛听音乐,别的伙伴的打闹,羊娃听不见。
有时会犯迷糊,迷糊中伴着音乐就看见天空中飘荡着仙女,忽远忽近。音乐是她们绵绵的私语,歌声是她们甜甜的歌喉。
仙女们长得很好看,穿着羊娃设计的很好看的衣服,袅袅地飘着,随风而下,是纱非纱、是雾非雾,颜色如天边的霞、雨后的虹、如梦的霓裳。
羊娃设计仙女的灵感、依据,是自己家里那敦煌缝纫机飞天标识。
她们都很好看,全不如羊娃平常看见的女人们穿着的破烂、手面的粗糙、身姿的僵硬。
因为看电影,羊娃迷恋上仙女了!
每天早上早起,坐在自家门口看太阳升起,迷迷离离灿烂的彩霞在眼前,他似看不看,就有仙女出现,她们的模样全是羊娃自己设计的,他很喜欢、很痴迷。
现在他还会想起他的那些仙女。

我下蛋你叫唤

母鸡下了蛋,喜欢叫唤,“咯咯哒、咯咯哒”,叫个不停。有人说这是母鸡报喜,有人说这是邀功,还有人说这是乞食。养鸡就是为了下蛋,是啥都是好事,都应该。
奶奶养的鸡,很好玩,一肥一瘦,一个会下蛋,一个会叫唤。
羊娃很生气,生气那只肥母鸡。
养娃看见,只要瘦母鸡卧在土墙上掘铺着麦秸的鸡窝,肥母鸡就不离开了,绕着转,摆着沉重的八字步,时不时偏头歪脑看看窝里,器宇轩昂的样子。
瘦母鸡下完蛋,一起身,准备离窝,肥母鸡就开始叫,等瘦母鸡飞离鸡窝着地,肥母鸡已经声震四邻,叫了好几声了。瘦母鸡下完蛋,好像累了,本性使然,也叫,声音低而弱,还有点羞涩,完全不是肥母鸡的对手,完全成了陪衬。
奶奶闻“咯咯哒”声,挪动小脚,飞快扭动,到鸡窝,拿起一个蛋,跑到南窑,抓一把玉米,洒在地上,慰劳下蛋功臣。俩母鸡肥的占据玉米中心,飞快地吃,瘦的围着边缘转,捡一粒看看肥母鸡脸色,小心翼翼。
奶奶嘟囔:“驴日的,不下蛋也吃!”不知道骂的谁。羊娃在一边看,嫌奶奶骂的不明确,该骂:“不下蛋也吃,还吃得多。”
“不行,还要骂,不下蛋还干叫唤,叫得比谁都欢。”羊娃心里想,没说。
奶奶爱摸鸡屁股,检查母鸡有没有蛋,好像现在的医生做B超。
奶奶摸瘦母鸡,一摸就准,嘴里嘟囔“这个有蛋”,顺手把母鸡抛开,瘦母鸡展翅飘然落地,无声无息。奶奶看也不看。
奶奶摸肥鸡最长,摸着掂量掂量,再摸还掂量掂量,满脸狐疑,摸不准有没有蛋。肥母鸡很享受奶奶的摸,很配合地咕咕叫着,很乖巧。奶奶抱着肥母鸡,很自豪,脸上的褶皱,喜成了菊花瓣。因为经常有人给奶奶说:“老婆,你养的鸡又肥又大,一天能下三个蛋。”奶奶听着很受用。
奶奶抱着老母鸡摸够了,认真扬起手,把肥母鸡抛开,肥母鸡落地“咚”一声,奶奶嘴里嘟囔“美很”!
看着这一切,羊娃更生气。
一天,看见肥母鸡欺负瘦母鸡,羊娃一瓦渣照肥母鸡撇过去,正中它头。她像街舞者,头顶地,脚乱蹬,翅膀扇,精彩得让人眼花缭乱——可把羊娃吓坏了,不会死了吧?羊娃担心地看着,不一会,肥母鸡站起来迟疑了一下,扑闪扑闪翅膀,如梦初醒般“咯咯哒、咯咯哒”叫唤着,欢腾如往。
羊娃心想:再不会了吧。不承想它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悔改。养娃气愤:这怂脑子,也打不坏!
久而久之,下蛋的母鸡不会叫了,就知道低声咕咕,而肥母鸡依然:你下蛋,我叫唤!
几十年过去了,羊娃后悔没向奶奶揭发肥母鸡。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何跃文,祖籍陕西咸阳市泾阳县,现供职黄河口垦利黄河河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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