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茶坊】山西高院原院长李玉臻《晚籁集》诗选33首（外一篇）
万壑有声含晚籁 数峰无语立斜阳
——寓真《晚籁集》选辑
春兴（八首）
一
开窗一笑问春还，闲适方知天地宽。
老得新词存大气，心如古井止微澜。
此生行谊惟忠恕，他日文章谁鉴观。
杯酒偶然狂态作，漫将历史话萧韩。
二
偶作酒狂千岁忧，笑他诗病几时瘳。
盎然旧籍重温读，恍若青春回梦游。
携旅激流三部曲，别家瘴雨六春秋。
文心每欲成灰烬，剑气而今不肯休。
三
何堪浓酒醉衰颜，惟向小诗披胆肝。
在职无能常作态，为民有事怕求官。
春秋又换草闲长，车马不来门紧关。
灵感忽生新月树，吟鞭追到夕阳山。
四
闭月羞花何处寻，清宵幽梦旧知音。
当时好读出师表，垂老不堪梁父吟。
笔下山川倾肺腑，案头卷帙伴瑶琴。
斯春可喜无多事，美酒香杯值万金。
五
春风昨夜峭城南，竹叶青醇一饮酣。
遥见郊原又草绿，奈何浊气不天蓝。
九歌忠愤堪怀念，三顾频烦付笑谈。
乱语胡言多失态，退休无虑世人谗。
六
致仕散人随所安，何须对镜惜朱颜。
烟中俏影化烟去，树下横琴倚树弹。
待月尝怀吟古剑，观星只觉出尘寰。
算来故旧皆疏远，满世炎凉付笔端。
七
风气靡然儒雅沦，畸形世造畸形人。
笑传某老大师假，堪信斯翁小谍真。
日暮苍梧伤往事，雨霑红杏又新春。
宜将兰蕙西山访，抖尽衣衫万斛尘。
八
行归短暂一星期，梨白桃红忽满枝。
春月月明伊醉醉，丁香香沁我痴痴。
漫吟芳径诗心快，莫道人生暮景迟。
翰墨不关天下事，兰亭修禊仿羲之。
夏吟（八首）
一
陋室何妨昼掩门，午窗睡起懒书翻。
十株春种湘妃竹，半亩日窥陶令园。
感念熏风怜老病，借将细雨洗嚣烦。
斯人莫道独憔悴，自有诗中倜傥魂。
二
长条浓碧暑风吹，短发萧骚破帽垂。
烦事消除花睡处，好歌听到夜深时。
砚田勤作又芒种，诗国豪吟岂黍离。
身世几人能百岁，天荒地变复谁知。
三
物盈在夏润端阳，倚枕雨声孤梦长。
门壁不防头额撞，楼梯有鬼脚筋伤。
时闻巨富金如土，正捧名星热欲狂。
偶觅幽园澄意绪，陶然亭畔竹荫凉。
四
华都何处识耕桑，酒肉膻腥脂粉香。
嫁与金钱亡艺术，标高身价岂文章。
读书曾慕隆中对，听戏犹迷上党梆。
天意无常谁猜得，贞心不改锻成钢。
五
东阁无缘再往窥，凤城何处有花枝。
名角桂冠原混混，风骚国士已微微。
英华可惜抛丢了，文体妄称重建之。
此道时人弃若芥，吟坛知己故应稀。
六
灿烂霓虹夜未央，聊将残酒送残芳。
夏风炎热世风燥，股市飙升房市扬。
忧乐衰年怀旧国，惊哀暴事瞩新疆。
诗词小技知无用，何奈民生每挂肠。
七
感叹人情翻覆波，吾诗谁与作弦歌。
书成甘苦十年剑，身历风霜万事磨。
挥扇引风航一苇，观棋忘世烂残柯。
蓦然回首相携处，隐隐夏山如翠娥。
八
京师过客窥形骸，昨日雄心今已灰。
便店寻餐大碗面，长街避晒小荫槐。
任随雷雨连山度，直把太行穿洞回。
数首老歌聆耳醉，一生襟抱向天开。
杂诗（五首）
一
一樽江月酹英雄，千古周郎曲已终。
名利熏心人作假，云烟过眼事如空。
读红楼梦我多梦，笑白鬓翁谁爱翁。
昨夜骤然飞大雪，兴来挥笔满天风。
二
雪落初春寒峭侵，长安西望意萧森。
退休忽觉人中冷，思考始能诗里深。
战国策携尘旅读，花间词对夜灯吟。
为文却恐雷池越，欲说民生费酌斟。
三
龙拿虎掷豪且雄，百年一瞬度匆匆。
沁园春咏湘江北，政治家名毛泽东。
奥运成功真运好，农民调查果民穷。
吴王已予清君侧，高祖犹闻唱大风。
四
西望长安白鬓翁，惊涛沧海一时雄。
托孤危难谁诸葛，护法坎坷岂悟空。
故国江山由治乱，原班耆旧半西东。
玉堂金马皆尘土，犹念鸡栖春社同。
五
无意钱塘看涌潮，南窗凭眺自扶摇。
杂文由性聊闲写，琐务缠身久欲抛。
小子官升已变脸，老夫疵在怕吹毛。
不容于世当归去，防避东京错买刀。
风霜渐老成（十二首）
诗法
风霜渐老成，诗法不求精。
树影摇窗绿，雨声濯耳清。
吟兴
平生多苦楚，幸福在吟诗。
抛却烦忧日，得来佳句时。
写字
荒疏悔少时，老迈始临池。
落笔随吾意，何求章法奇。
早春
寒枝夜挂雪，喜鹊晓登楼。
小院悄然待，轻盈来莫愁。
听雪
书中味古意，窗下坐深宵。
耳畔清芬袭，心知是雪飘。
整理旧稿
搜罗旧作稿，仿佛理荒蒿。
灯下荷锄晚，不知蟾月高。
春日连翘最先开花
先开快我心，嫩蕊冒寒侵。
昨夜雨兼雪，晓来银裹金。
孤行
孤影依依对，月光澹澹寒。
独来还独往，他事我何干。
观云
游目碧云天，流霞美似仙。
前身梦幻里，犹记会婵娟。
海霞
风吹扬秀发，水溅湿红衣。
妩媚方回首，恰成一首诗。
林中
岚光雨后新，极目净无尘。
来到丛林里，染成青绿人。
独处
索居绝通讯，门闭即深山。
身外皆无视，心归大自然。
附：后 记
此前我已有过几本诗集了。这一本所收，全是退休之后所作。
眼前花开花谢，叶生叶落，倏然间已退休六年。没有事时，便推敲诗句，打发光阴；遇有事时，又以诗记之，权当日记。竟不觉积下一堆诗笺，略加梳理，本集计收五言、七言律绝小诗六百二十四首。
有一段时间，集中写七律，古学杜工部，今学聂绀弩，然效颦而已。后来又写五言，亦仿陶潜，亦摩王维，仍不得要领。无论如何，各体都尝试了。2008年到2010年，只写七律；2011年到2012年，多写五绝；五律写于2013年上半年；七绝以2013年下半年所写居多。某段时间集中写某一体，似可以对诗体作充分尝试，也似有一种文字游戏，或叫诗体游戏的意味。
我过去一直以“诗言志”为宗旨，一面遵循旧传统、旧格律、旧声韵，一面追求新言志、新抒情、新语句。现在却觉得言志二字有些沉重，还是视为游戏才感觉轻松。近几年便随意写来，无目的，无主题，无思想。为了尝试诗体，不免无病呻吟，不免故作多情，不免矫揉造作。有几个月中，每日必写一首，脑子里哪会有那么多诗句呢？说穿了一半自己拼凑，一半袭蹈前人，明眼方家一看便知。
既脱开了言志的本份，便无一定的题材，日常写字、看书、交友、吟咏、出游、坐思，琐碎之事尽已入诗。回头把诗稿看了一遍之后，便对我的晚年做了个总结句话曰：一笔歪字附风雅，两本旧书寻古意，三杯浊酒报友谊，四句小诗写情趣，五湖游历广见闻，六根寂静为归处。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这是宋代王禹偁的名句。“晚籁”释义为傍晚的天籁声。其实，籁是古代一种竹制乐器，三孔笛或箫之类，我这本小集借用“晚籁”二字，不过是老年人自玩吹奏的意思。竟至不揣冒昧，将游戏的东西拿来付梓，老昧之人实为可笑，全仗读者诸君海涵了。
言志也罢，游戏也罢，在旧体诗这块园地里，我也着实洒了一把汗水。虽然到了西夕之景，身微力薄，而心中还在希望着，愿我们的中华诗词勃兴日昌，盛运不衰，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二○一四年元月三十日，明日即是甲午年春节也，寓真记。
李玉臻，笔名寓真，山西武乡人，曾任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要职，有多种诗文集出版发行
来源：2021年3月4日法院文化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