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阅读丨雪小禅:蝴蝶穿过两岸光阴

我上高中时,有两个最好的女友,我们三个被称为一中的“三剑客”。青乒乓球打得最好,安芭蕾舞跳得最佳,而我,写得一手好文章。那时我们只有十七岁。我说要成为第二个三毛;青说要成为最好的建筑师;安的梦想最简单,她要找到自己的王子,然后慢慢老去。
一中的院子里有几百年的合欢树,散发出精灵一般的气息,我们三个常常坐在老树下想心事,也许所有的青春都一样,对未来充满了慌张和期待。在期待中,一件大事发生了。我的文章发表了!处女作!发在《少年文艺》上!之后,我开始接到大量的读者来信。这些信我是看不过来的,于是,我把其中一部分给了她们。
我说:“帮我回吧。”于是,她们都有了自己的笔友。那个两毛钱一封信的年代,白纸黑字的情怀充满了素色的光芒,我们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初恋。无一例外,全是自己的笔友。
青一直给陆军学院的一个军人写信,还寄了照片给他。青和他一直通信,直到一年之后。一年之后,我到石家庄读大学,青落了榜,她给那个男子写信:“断了吧。”
那个男子快发疯了,不停地写信。那些信,青再也没有拆开过。她走了,从此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知道高考落榜于她的打击有多大。
那些信被转到了我的手上,我找到了那个男子。在过街天桥上,他流泪了。他不停地问我,青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啊?他们只见过一次,他说,就这一次,青真的成了他心里的刺青和烙印。他说,我一生恐怕都忘不了她了。那些信,他编了号,小心翼翼地留着。一年之后,他转业回唐山,一直还在打听着青的下落。
安的爱情却一帆风顺,她喜欢上了一个山西的大学生。那是几年之后了,他们大学毕业,安去了太原,嫁给了自己的初恋。
这些,全因为我写了那篇文章,全因为之后的读者来信。
我呢,我认识了一个重庆的男孩,然后是我和他之间四年的奔波。到最后,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凄凉,也有等闲变却故人心的慨叹。
十年后,我们仨聚首了。
青回来了,初看到她,我以为那不是她。她结婚离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到北方。她说:“总要活下去的。”在醉酒后问过她当年事,她说:“他那么出色,我觉得配不上,你要知道,有时,放弃也是爱!”
告诉了青当年那个男子的泪水,她侧过脸,眼泪落下来。
安仍然在太原,生了孩子之后就胖了,当年清肌秀骨的女子变得唠唠叨叨,一张嘴就是她的老公孩子。她嫁的虽然不是王子,是能一起变老,一直到牵手老死的那种。安后来爱骂街,安一骂,她憨厚的丈夫就嘻嘻笑着,说骂得真好听。
说起我的书,她说,什么呀,瞎编什么呀,我要写比你的好看,我就是不写。可我知道我每出一本书她都会和别人说起。
当我们聚在一起时,孩子们在叫,男人们喝着酒,我们说,“吃菜吃菜,这个鱼头不错,这个小龙虾也不错,来,孩子们吃……”外面灯火辉煌,小城的夜里几乎没有人说到过去了。过去,远到似乎是前世了。
青没了工作,一个人带着孩子,偏偏身体又不好,前几天检查出肾小球肾炎,要吃大量的药,我和安凑了钱给她,她什么也没有说,侧过脸去,哭了。
后来,当她接到一笔巨额汇款时,她呆了——十万块!
是谁?谁寄的这十万块钱?
就是当年趴在过街天桥上流泪的男子。
如今,他在唐山开了矿,是地道的有钱人。在电话里,他哽咽着对我说:“青春里经过的人经过的事,一辈子也难忘。”说完,他放下了电话。电话这边的我,忽然间就流泪了。
是啊,我们都曾经是蛹,努力地变成美丽的蝴蝶,我们曾设想过这人世间的灿烂景色,结果看到的却是斑驳。当蝴蝶穿过两岸光阴,我们看到了鲜花、泪水、成功、挫折……
于是我们选择了一个最好的春日,三个人一起回母校。
那些年轻的孩子看着我们,也是十六七岁的年龄,她们在我们身后窃窃私语,好像在嘀咕我们是谁。
我们坐在那枝繁叶茂的合欢树下,什么也没有说。
远处,是谁在风里唱呢?
选自2007年11月5日《北京晚报》
END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