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内科与心外科互相“踢皮球”，是不是医生在推诿病人？
1
天边明月高悬，远处万家灯火。
已是夜里8点了，此时杨成医生刚做完一台手术，数小时的高强度专注使他的神色中带有一丝疲惫。但他还没有下班回家的打算，而是拍拍身上的白外套，提起精神，朝心内科病房走去。
其实早在在半个小时前，他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本打算直接回家休息，心内科的戴宇翔教授却突然拨来一个电话。说是有一个名叫邱启华的老年男性患者左主干重度狭窄，需要尽快手术。刚刚做的影显示患者的左主干狭窄90%，在分叉到前降支和回旋支的开口处也高度狭窄90%，是外科搭桥手术的适应症。
图片与文中实际地点人物无关
来源：Pexels
时间不等人，于是杨成医生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马上去心内科病房看看病人。
安静地走廊里回荡着他的清脆的脚步声，莫名含有一股使人安心的力量。
来到心内科病房门口，他看到病床上坐着一个眉慈目善的老先生：满头花白的银发昭示着他已经年近古稀，那张被岁月雕刻过的面庞遍布着深深浅浅的沟壑，而疾病的痛楚更是加深了他的憔悴苍老。
但在老先生的脸上，却有一双与他沧桑面容有些不太搭的一双明眸，即使老先生正承受着疾病的折磨，那双眼睛却依旧清亮柔和。想必这位老先生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是一个脾气温柔，极好讲理的人。
“您是邱启华吗？我是心外科杨医生。”杨成医生朝这位老先生友善地微笑。
老先生忙不迭站起来，有点紧张地说：“是、是，医生，我是邱启华。”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呆愣了片刻，继续道，“医生，我有血液病的，做过治疗的……”
邱老说话断断续续的，条理亦不甚清晰。杨成医生知道，他显然是被要做外科手术的消息给搞懵了。于是杨成医生点点头，示意邱老自己已经知道情况，然后打开手机，核对了一遍邱启华的血常规检查。
还不错，像血色素，白细胞，血小板等这些重要的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杨成心里掠过一丝欣喜。
“别担心，邱老，我看你的主要指标都是好的，就到心外科进一步检查吧。”
但这句安慰不起作用，因为邱老看不懂这些专业的数据指标，更不懂得专业的医学知识。因此哪怕是问医生，都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可尽管如此，他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看出来老先生还是很紧张，于是杨成医生再度对邱老解释道：“别紧张，搭桥手术是心外科最常做的手术之一，出问题的机会小于百分之一，而且远期疗效很好的，大可不必担忧。”
兴许是从杨成医生的话语中找到了宽慰，邱启华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连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几分。见此，杨成医生再补充道：“你也可以再考虑一下，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明天我再联系你。”
“好，谢谢医生你的耐心解释。”邱老缩着的肩膀也渐渐打开，看得出，他已经安心。
讨论着病情，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病房的门口。由于疫情，邱启华不能出病房，于是便在门口同杨成医生分手道别。
两人之间洋溢着和睦真诚的气氛，俨然相识已久的老友了。
2
第二天，杨成医生联系了老邱，是他爱人张敏接的电话。虽然看不见外貌，但听声音却可以想象那是一个多么温柔贤惠的女性，应当与邱启华很是般配。
“你们有什么想法？”杨成医生道。
“我们一切都听医生的！”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无比爽气的回答，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一位外柔内刚的铿锵玫瑰。
图片与文中实际地点人物无关
来源：Pexels
于是，邱启华顺利转到心外科进行术前检查。检查的结果却有些出乎杨成医生的意料，邱老的凝血相关化验出现了明显的异常。原因在于：邱老血液中出现异常增多的lgM（即巨球蛋白血症），由于单克隆lgM与多种凝血因子形成复合体或覆盖血小板表面，影响凝血因子和血小板的功能。
也就是说，在搭桥手术的过程中，邱老可能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大出血。
怎么办，手术还做吗？得先和病人商量。
杨成医生当即朝邱老的病房奔去，走到门口，步伐才渐渐缓下来。透过门缝，他隐隐约约看到了邱老正靠在床头，而她的爱人张敏挪了个小椅子靠在床边，默默无言地陪着自己的丈夫，一副恩爱模样。
推开门，一瞬间，病房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杨成医生身上。
见是杨成医生过来，张敏赶紧站起来迎接，邱老也在床上整理整理姿势，端坐着看向杨成。
面对两位老人，杨成医生尽量选择了通俗易懂的语句，把病情以不那么严重的方式讲给他们听。尽管如此，两位老人还是被吓得面如土色，邱老的手紧紧揪住了被子一角，而张敏更是颤巍巍地走向杨成医生。
“杨医生……你帮帮我们，求你一定要治好我爱人。”张敏眼神里有着祈求之意，“我们家里还有个重度残障的儿子。平时事情都是我们老两口做，如果这次老邱再不行……”
话未说尽，张敏的眼角已经有了几滴湿润。她别过身去擦擦眼角，又转过身来看着杨成医生，膝盖微微弯曲好似想要下跪。
图片与文中实际地点人物无关
来源：Pexels
见状，他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张敏：“别急，我们尽量想办法。”
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其实杨成医生的心里也好似被一把生锈的刀刃缓慢割开无数条血口子，再扔了几把盐，火辣辣的疼痛，疼中又带着持久的钝感。
见过那么多的不幸，遍览人间疾苦，虽然每一次他虽然总是笑着安慰病人，其实自己心里一样是痛如刀绞。
杨成医生看着这对恩爱坚强的老人，为他们的不幸扼腕叹息，也被他们逆境中的坚强折服，更是坚定了要全心全意帮助他们的决心。
3
杨成医生又找到血液内科，沟通后，血液内科的专家组认为邱启华这种情况等同于血小板和凝血因子的消耗，没有拮抗的方法，外科手术的风险极大。
事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方面，邱老是左主干病变，做搭桥手术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是由于在搭桥手术的过程中，邱老可能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大出血，手术的风险很大。
那么，是不是可以再考虑内科支架呢？尽管这种做法的风险也比较大，但是肯定比冒着大出血风险做外科手术风险小。
此刻，杨成的心里犹如架起一杆秤，左右两个选择都存在一定程度的风险，但他却必须做出对邱老生命负责的最好选择！思索再三，杨成医生决定两害相较取其轻，于是他再次联系了心内科的戴宇翔教授。
然而戴教授并不同意，他一个劲地摇头：“邱启华放支架很难的，风险太大了，我不同意。”
杨成医生并不放弃：“戴教授，你听我说……”
终于，在杨成把情况详尽地与戴教授说明后，戴教授不再反对了，然而也并非同意，他只是抿着唇，眼帘下垂，若有所思地沉默着，而杨成医生就在一旁看着他，也不说话。
“好吧，杨医生，你让我考虑一下，明天给你答复。”
果然，第二天杨成医生就接到戴教授打来电话。
图片与文中实际地点人物无关
来源：Pexels
电话那头，传来戴教授肯定的答复：“我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心内科主任——中国科学院院士葛均波院士了，葛院士的意见是可以试一下支架方案。”
这个结果在杨成医生的预料之中。尽管如此，听到戴教授的消息，他还是感到欣喜不已。没有什么比病人的健康更让身为医生的他开心了，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说：“邱老，你放心吧，你很快就可以好转了！”
4
交接之后，邱老被接到心导管手术室，而杨成医生也不再耽搁，去帮另一位病人做心外科手术了。
也因此，他只能在后来从戴教授的口中得知手术详情：据说是惊险异常，但在葛均波院士的坐镇下，手术很成功。
再见到老邱时，已经是下午。
此时，邱老已经不复先前病恹恹的样子，而是满面红光地躺在床位上，而他的爱人也笑着坐在床位旁，两人有说有笑。
见杨成医生来到，邱老很开心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杨医生，我的支架放好了，很顺利的！谢谢你，谢谢帮助我的医生！”他的喜悦自然而然地传递给了杨成医生，杨成也忍不住挑了一挑眉毛，嘴角上扬，欢愉道“：“恭喜你！再好好休养一阵子就没问题了！”
但还有一句话，杨成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底为邱老由衷庆贺：又是一个即将遭到重击乃至倾颓的家庭得救，太好了！
中山医院景致
杨成医生供图
邱启华的病房外，是一号楼。
当杨成医生走出邱启华的病房时，正好看到了铭刻在一号楼壁上的几个金属大字：一切为了病人——这是中山医院的院训。阳光照在这几个笔力遒健的大字上，反射出熠熠光辉，明亮而温暖。
杨成医生忍不住在内心咀嚼了几遍这句话。他来中山医院已经20年了。二十次春夏秋冬轮回，二十年日月更替，这六个字一直萦绕心头不曾改变，却常看常新，也常使他感怀不已：患者肯把心脏都交给我们医生，是多么大的信任，这份珍贵的信任他岂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尽全力给患者找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就是对患者最好的回馈。
也因此面对邱启华，他坚持反复和心内科沟通了那么久，最终让心内科做了支架手术。
心内科与心外科互相“踢皮球”，让患者转来转去，是不是医生在推诿病人？
这个问题，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不论是内科还是外科，不论是支架还是搭桥，不论是药物还是手术，怎么对患者好，医生就该怎么做。因为对于医生而言，患者不仅仅只是一个个普通的病例，更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另一个人的好父亲、好母亲、好子女、好朋友，是一个家庭的支柱……作为医生，他怎么敢不珍惜患者的信任？他怎么敢不珍惜一个家庭的重托？
图片与文中实际地点人物无关
来源：Pexels
他不敢想象，假如这次邱启华的手术失败，张敏和他家那个重度残障的儿子会怎么办。也幸好，在医生们的妙手回春下，这样人间不幸没有发生。
善待病人，这是医德，敬畏生命，这是人性。一名称职的医生首先应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因为只有回到这一点，医者才能时时刻刻心系病人身体的痛楚、心灵的创伤以及困窘的处境，从而持久拥有捍卫病人健康与性命的勇气和力量。
一切为了病人，这才是做医生的最高境界。
————————————————————
*为保护患者隐私，文中名字均为化名，部分信息有模糊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