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改变的力量 | 焦小健 JIAO XIAOJIAN：“我从不纠结绘画一定要怎么样，所以我相信绘画仍然存在”
焦小健的绘画从诘问客体明显转向对主体意识的关照。这种钟摆一样的晃动也即是一个人感受自身存在方式的两个基本面向。从解决问题到问题不再是问题，这背后是艺术家对于绘画以及绘画与人的关系的重新定位。在焦小健的笔下，绘画不止是方式，也即是目的。“一叶知秋”，事实上无论是何种具体限定，其中依然充盈着“存在”的浩渺之音。
焦小健 历史性 150×150cm 布面丙烯 2018
“我从不纠结绘画一定要怎么样，所以我相信绘画仍然存在”
采访人_ 与谙
库艺术= 库：你的新作与以往有较大区别，直观上绘画语言的表现性更强，画面密度更大，笔触流动性增强，更加不求工整和控制，以此来看您对绘画的看法或许发生了变化。能否首先谈一下这种变化？
焦小健= 焦：多少年前我就追求绘画的直观，直观就是直接，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并不直接，也不彻底的时候，自己好崩溃，我就这样突然变了。因为真的“直接”是直接到人活着与生命支撑是无法分辨的，这种直接能够作为它物分析吗？显然不能，那自己研究绘画岂不就是妄言。时光不在，我还能怎样？我马上拆除了所有绘画规矩，不求好的心态使我开始乱画（虽然是有限的无拘无束）。自己好像回到大学现代艺术实验的年代，自由狂喜带着陶醉、放任，一切大门都向你打开。我想到了早年习画是从触感进入的，画的顺手领着意识走，没有对错，不受控制。总之，我这种画到现在也毫无成功需要持守的人，一生享受的就是绘画挑战自己的冲动。
焦小健 技术时代 150cm×150cm 布面丙烯 2018
库：您的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关于目之所及的日常景观，一类是更加倾向于传统美学，前一种感觉更加倾向于哲思，后一类则更为身体、感性有关。这是否也反映了您在画面背后的所思所想？
焦：日常状态就是进入存在状态，这是我摆脱艺术陷阱的方法。多年之前，我就想撞击日常，所以我热衷写生，不是去增加视觉感受。我想的是无聊的日常状态就是此在进入存在。但是以前有太多限制捆住自己手脚，存在是惊奇和不受控制的，不是眼睛看见的，所以我现在不看了。但是我从来不想放弃绘画中有接触世界的温度和温情；以及意识投向世界的开放纬度，所以我热衷自然的线条和形态，这种从传统走向未来的绘画之路是带给我惊喜的。但是我对传统美学有批判，我接受日常是想排斥审美规范。
焦小健 仙境 150cm×300cm 布面丙烯 2018
库：你所画的主题往往具有挑战性，与日常生活景观相关的图像在大家看来并不“入画”，而树、石等传统绘画母题用油画表达也有其难度。但好处是可以拓宽绘画语言半径，这是否也是您所希望看到的？
焦：这方面我是有点怪的，许多人认为日常生活状态景观不入画，而我恰恰相反，我看都是画。走到哪里我看到的都是一条流动的绘画图像，我喜欢在其中甄别意外的东西。别人认为入画的事物我看不出来，别人不认为入画的我却很有感觉。前一项我带学生下乡我就意识到这点，我告诉学生画那儿多有意思，他们告诉我说不入画。或许我对绘画求助陌生模式，不要熟悉模式，所以和别人是反的。
另一方面，画树石题材我是有挑战性的。从事油画者如果不解构西方一直以来的油画本体概念或者中国传统水墨建立的固定模式，无法进入现实的存在。我用油画描绘中国文化传统的石头、竹、树的形象，目的不是返回中国审美，而是挑战西方油画题材和主题，这些形象在油画中是不入画的。同时又挑战中国传统水墨观念，这些水墨形象换成油画语言也是不入画的。艺术世界都是图像建立起来的世界，入画和不入画都是模式而已。我不是西方人眼光看油画，又不是中国传统水墨眼光看世界。现存绘画样式的有限性和存在世界的开放性对我是两不沾边，我为什么不找个中间裂缝试试。
焦小健 汽车坊 150cm×150cm 布面丙烯 2018
库：在您的新作中，更多采取非典型的构图方式，有局部片段式的，有散点式的，也有类似于镜头的大纵深式的，为什么这样处理？
焦：其实我转变最大的是将自己看成了一个业余画家。业余就可以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人，没限定；也没负担，怎么构图都可以，也可以随意混搭。我喜欢罗兰·巴特将所有语言表述都陌生化，片段化。其实，我看到的世界就是片段加碎片。我看不到万物归于一个整体世界，所以我想世界是否不只有一个大世界，还有许多小世界。你构图画画，很难处理画面，那就不处理。“业余”画家的好处就是没有专业规范的局限，没什么不可以尝试的。尼采说思想是争执，画画难道不就是尝试吗？
焦小健 巡街 150cm×150cm 布面丙烯 2018
库：你是否借助图片，而不是仅仅靠写生或者回忆？
焦：那当然，我现在借助图片画画，而且我感谢图像带给我的绘画突破。我曾经写生许多年，很想进入日常散漫状态，可是对象一坐，怎么画都限制，我很郁闷，但是还是在失败中坚持了许多年，曾经有段时间是半写生，那种单调或许成就了现在我。即使我现在很少写生，图像仍然帮助我回忆在场状态。平时我用手机记录，碰撞原型是我的第一个意识产生，再从图像中被唤醒是我的第二个意识产生，接着在画布上创作是我的第三个意识产生，穿过这三道意识门槛完成的形象完全是非对象化的，它们从生活原型变成了绘画。多年前写生时我就想要这结果，现在竟然通过不写生；通过新科技手机功能达到，我自己都匪夷所思。
焦小健 小鱼的存在 150cm×300cm 布面丙烯 2018
焦小健 小鱼的存在（局部）布面丙烯 2018
库：您的作品色彩似乎不是印象派以来的外光色彩，也并非古典色系，而且似乎有意减小了明暗对比，画面更加响亮，这种处理背后有何用意？
焦：我的色彩归属存在领悟，意思是它就是主观化的。这方面我交叉了中西绘画的认识，跳出西方绘画的色彩系统，我看色彩为一种游戏，哲学家加达默尔认为游戏最能说明游戏规则带领游戏者活动。一个画家一生绘画，限制在哪一门过去的艺术模式中都有时间限制，画都会变老。一看就知道哪个年代画的，因为你会变老，画在你前面老去，除非你让绘画摆脱你的控制。艺术史有一些好画是超越时间的，永远不老，其实是画摆脱人的控制，你永远看不透它，怎么分析都没有用。所以它不老。过于知识性的画都会更新换代，会变老。没有这些限制画就在时间之外。无论我让画色调协调或者艳丽夺目，自己的目的就是想任意妄为地摆脱时间控制。
焦小健 相遇 112cm×146cm 布面丙烯 2018
库：您的作品以往都是比较忠于所见，也就是视觉的真实。而在您的新作中，注意到有的作品似乎加入了“超现实”的意味，也就是“所思”的成分。看似让画面更为混乱，但却是更为真实，能否谈一下您的初衷？
焦：我曾经关注存在而研究看，研究什么是真实。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也绕过很大弯路。这个真实的话题是有年代限制的，如果现在提起追求视觉真实基本是没针对性的假问题，说坚持画自己所见也是伪命题，因为时代过去了，有些问题不再是问题了，不是问题本身对与不对，而是人们不再要在这些问题上有同一结果和答案。中国改革开放40 年中，引进了西方许多关于艺术和绘画的标签与概念，每一条概念都是与当时的思想问题意识有关，因此问题意识有时代的针对性，但是它们不是一劳永逸的，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但是每一条概念与概念之间都有跨度与缝隙，后人可以重新在这些缝隙中理解，重新创造，这是有机可乘的。
比如抽象与具象，写实与表现，现实与超现实这些概念，虽然它们都是对立概念。但是让它们之间相互游移就是条出路。我就想这样做，想让这些限定的概念模糊，让它们游移。比如我创作一幅具象画也命名“无题”（“无题”是过去给抽象画的命名），你看了不会惊奇。但是我混淆了具象和抽象的界限。而且我也真的具象地去画抽象的图，现实地去画超现实的图。
焦小健 速度2 180cm×160cm 布面丙烯 2018
库：无论如何变化，感觉你依然相信，人的视觉仍然有待发现，现实仍然具有神秘性，而绘画揭示这种神秘的能力依然无法取代，是这样吗？
焦：人的视觉的有待发现是上世纪初西方的命题，那是现代艺术时期热衷的话题，有明显的主体性思路。我现在不关心这些过去了的问题。影响人视看的神经元素是复杂的系统，每一根元素从刺激到反映都千差万别，但是人认同一个认知模式以后就基本稳定了。被洗脑的人也如此。所以视觉感知是随着认知变化而变化，但是事物永远保持神秘，不以人为转移的，看是看不透的，事物就是世界，世界天天在变。绘画被不被取代也要看你怎么看绘画，我不认为绘画被取代是因为我不限定绘画一定是什么样式。限定绘画就容易让绘画老了。绘画揭示神秘首先在于绘画自己不可定义，否则绘画作为重复的语言传递，哪还有神秘可言。许多人谈绘画本体，本体就是本质，我是接受存在先于本质的人，所以接受不受控制的现象，这个现象可以是本质的。意思是绘画本体包括本体语言没有固化的样式。我从不纠结绘画一定要怎么样，所以我相信绘画仍然存在。
库：现在有很多新绘画更多强调观念和图式，而您的绘画显然与传统的关系更为紧密，并想在此基础上向前探索，这无疑更为困难，因为并没有绘画本体之外的噱头与话题，而更多的是一个画家的本份，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焦：对这个问题我很坦然，我只想我的绘画应该保持的姿态，我坚持绘画有功力和难度，因为我知道传统与今天的关系不是消失而是曾在的关系。但我并不是保守的人。我看许多新绘画和新艺术没什么不好的，我早已经渡过计较成功与失败的年纪，我只想我做的事情，我挑战自己但不学着唐吉柯德挑战世界，我很乐观的原因是自己也在玩一玩，不是自己在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什么重任要你肩负。艺术就是什么都不是，艺术是大写的虚词，因为什么都不是，所以都能包容，艺术才招人喜爱，才有活力。每一个具体参与者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自己分的明明白白就好了。
焦小健 中国版阿卡迪尼亚——浪里白条张顺 135×185cm 布面丙烯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