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文献 · 艺术与科技简史5]—— 动态艺术:从未来主义到构成主义

导读:

艺术与科技简史

The History of Art and Technology

艺术与科技其实并非近年才兴起的某种脱离实际的组合,这两个看上去截然不同的学科其实从未离彼此很远。
许多如今我们熟悉的技术曾经给人们带来过新奇的体验,过去的艺术也曾走在与技术结合的最前线,艺术挑战技术,而技术赋予艺术灵感。[1]
文艺复兴时期,画家学会了利用数学知识研究透视法。意大利人玻尔塔(Giovanni Porta)发明的暗箱技术为绘画提供了真实的对照物,19世纪摄影技术对绘画造成了冲击也打开了未来种种新的艺术形式的可能。科学领域在历史上的各个阶段都给予艺术家不同的灵感,艺术与科技深深影响着彼此。
过去这100年间,媒体的发展似乎逐渐占据了传统艺术的在大众面前的目光,我们听到摄影出现时人们高呼绘画已死,可时至今日艺术家们也还在画画,可以说艺术与技术的关系绝对不是极端对立的,而是互相促进的。很多时候,艺术甚至通过其特有的反叛与超前的先验性,一次次对抗技术的完美,而技术也一次次打破艺术的常态与模式,将艺术从神坛中释放出来。
回看历史,我们发现那些热衷于科学技术的艺术家往往本身不具备最专业的科学素养,他们对技术的使用往往是充满想象力与挑战精神的。无论对于技术我们如何司空见惯,在21世纪的今天,随着所谓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浪潮汹涌来袭,由人工智能、生命科学、万物互联、智能机械等等一系列创新领域的相互融合,正在重新改变和塑造我们的日常生活,更对艺术的面貌产生了新的影响。艺术与科技究竟在当代艺术之中占据何种话语,是每个创作者可以透过历史去思考的。
本专栏将以生物艺术之父爱德华多·卡茨(Eduardo Kac)、新媒体艺术理论之父罗伊·阿斯科特(Roy Ascott)等人的艺术理论为主要线索脉络,对100年以来媒体、技术的发展与其对艺术表达、派别的影响进行分析、整理,力求在有限的篇幅内展现艺术与科技的广阔面貌。艺术与科技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也许追溯历史过于漫长,我们可以先从过去这100多年间发生的一切谈起。
正如凯文·凯利(Kevin Kelly)所说:“我们的未来是技术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未来的世界一定会是灰色冰冷的钢铁世界。相反,我们的技术所引导的未来,朝向的正是一种新生物文明。”

动态艺术:从未来主义到构成主义

Kinetic Art:From Futurism to Constructivism

 
十九到二十世纪初囊括了重大技术的发明似乎都与运动相关,无线电拓展了通讯空间,火车延伸了地平线,飞机改变了摄影师的视角。当时工业革命使欧洲各国生产力大幅提升,迅速迈入了火力、蒸汽动力时代,工业生产如火如荼。
技术对社会的感官产生重要作用,同时也对审美产生深刻的影响,正如现在的手机和电脑已经等同于人的延伸,当时新兴技术如通讯、铁路的出现也极大的改变了人们的认知。我们在第三篇中提到过的意大利未来主义,某种意义上就是这种新认知的产物。
在新的交通方式、通讯技术的影响下,艺术家开始将运动视作审美元素的一种,创造动态艺术(kinetic art)。

贾科莫·巴拉(Giacomo Balla),图片来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Giacomo_Balla#/media/File:Giacomo_Balla,_Artistapl%C3%A1stico,_Archivo_del_900,_MART,_Rovereto.jpg

贾科莫·巴拉(Giacomo Balla)(1871年7月18日至1958年3月1日)是一位意大利画家美术老师和诗人,被誉为未来主义的主要拥护者。在他的绘画中时常会描绘光、运动和速度。[2]

《女孩在阳台上奔跑》(Girl Running on a Balcony),图片来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Girl_Running_on_a_Balcony#/media/File:Girl_Running_on_a_Balcony_1912_Balla.jpg

《女孩在阳台上奔跑》(Girl Running on a Balcony)是贾科莫·巴拉于1912年创作的画作,意大利未来主义运动的前身之一。这件作品表明艺术家对观察事物细微差别的兴趣日益浓厚,这些细微差别后来会作为未来主义运动的一部分被正式实现。从这幅布面油画中发展而来的未来主义运动,体现了关于对未来的速度,动荡,混乱和新起点的近乎黑暗的乐观之中。贾科莫·巴拉的大部分作品都暗示着动态运动的奇妙,这幅画也不例外。
韦氏词典将动态(dynamism)定义为“一种将所有现象(无论是物质还是运动)都解释为力的表现的理论。”[3]未来主义者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是由动态力构成的,并且一切都处于不断运动之中的。如女孩在画布上反复出现的形式,代表了她在空间中的实际运动,每种形式之间的线条不是很明确,这有轻微的立体主义(Cubism)风格,贾科莫也深受意大利北方分色主义 (Divisionism)和法国广为人知的点彩派(Pointillism)的影响,利用无数细微的色点,分布在画面上创造形象。[4]
早期的未来主义运动始于1909年2月20日马里内蒂(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在巴黎《费加罗报》上发表的“未来主义宣言”,随后是翁贝托·薄邱尼(Umberto Boccion)的1910年的绘画“城市崛起”( The City Rises)。

城市崛起(The City Rises),翁贝托·薄邱尼(Umberto Boccion),图片来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The_City_Rises#/media/File:The_City_Rises_by_Umberto_Boccioni_1910.jpg

这幅画展示了米兰外围的一个建筑工地。在这里人、马和机器不懈地工作,以建造一个新的现代化城市。在画面前端,一些男人试图驯服五只矮小的马。在背景中,电车与正在建设中的工业的脚手架、烟囱增加了运动感和速度感,这是绘画的两个基本要素。
运动感通过如同流水的线条传递,流水线混乱地瞄准了画布上的每个动向。垂直的线条将城市投射到天空之上,试图超出画布的限制,螺旋线像龙卷风一样从马的脖子升向天空,S形曲线描述了人和马的旋转运动。群像中的人物相互交织在一起,以至于随着它们在空间中变得越来越小,我们无法再将它们聚焦。由于他们不断的速度和运动,工作的人和马看上去似乎是失重的。尽管他们费劲费力,但它们似乎仍在观众面前轻盈且迅速的滑动。[5]
在郊区的建筑中,烟囱通常位于上部,但是大部分空间却是由人和马占据的,它们在动态的作用下融为一体。薄邱尼因此强调了未来主义的一些最典型要素,即对人类工作的崇高追求以及围绕现代生活必需品建造的现代城镇的重要性。[6]
未来主义者生活在剧烈的社会和政治变革时期,它们是非常前卫的,意大利语词典将未来主义定义为“从现代生活,机械文明的活力中汲取灵感,对过去传统的表现形式进行彻底的扫除,并展望未来,为以后的所有先锋派提供模型。”[7]
未来主义是第一个意大利前卫艺术,旨在寻求并宣布一种文化动荡,摒弃过去的传统并尝试新的理想。前卫运动经常出现在文化落后的国家,就像当时的意大利一样。在经历了一系列严重阻碍其技术和工业发展的内乱之后,意大利在1861年才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过去使意大利脱颖而出的骄傲、名望和宏伟正在消失。但是马里内蒂和未来主义者认为变革是必要的,因为他们承认意大利陷入了停滞状态。他们相信可以恢复该国的民族荣耀,并使意大利重新成为世界强国。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们利用速度、活力、暴力和破坏力,将新的美感寓于其中。未来主义者是非常极端的一群。他们对战争的推崇也导致了他们之中甚至没有人活过30岁。未来主义不仅成为一种艺术运动,而且具有历史和政治意义。
正如他们最初那篇鼓动性如同战斗檄文的宣言:
我们想歌唱危险的爱,卤莽和活力的经验;
我们诗歌的主要元素是热诚,勇敢,抗争;
直到今天,文学颂扬静止的沉思,狂喜和沉睡,我们想赞扬进攻性的运动,焦躁的失眠,运动的步骤,危险的跳跃,耳光和一次出拳;
我们宣布世界的光彩是通过新的美感来丰富的:速度的美感。汽车的运行带着他装饰有输送管的嗓子呼啸而行,就仿佛蟒蛇探索的气息。汽车运动轰鸣,空气在他的金属气中前行,她比胜利女神更美。
我们想歌唱人们,他们握住理想主义的标杆达到地球,在他们自己的回路轨道上奔跑……这是在意大利,我们发表颠覆性和煽动性的暴力宣言,通过她我们今天建立未来主义,因为我们想解放意大利-考古,向导和古董的腐败。
——F. T. Marinetti

“Bicycle Wheel” (1913),Marcel Duchamp,图片来源:https://categorized-art-collection.tumblr.com/post/56886787028/marcel-duchamp-bicycle-wheel-1913-an-iconic

自行车车轮(Bicycle Wheel)是由马塞尔·杜尚( Marcel Duchamp)最早的现成品作品(Readymade),由自行车叉和前轮倒置安装在木凳上组成。
1913年,杜尚在他的巴黎工作室里将自行车车轮倒置安装在凳子上,并偶尔旋转它,只是为了观看。自行车轮子的转动虽然没有依靠动力,却带来了艺术作品运动的可能性,某种意义上与我们在上一篇提到的200多年前委拉斯贵支(Velazquez)的描绘的女工手中织布机的动态瞬间遥相呼应。
后来杜尚否认它的创造是有目的的(尽管它已经成为杜尚第一个现成品作品)。他说:“我喜欢看它。”,“就像我喜欢看着壁炉里跳舞的火焰一样。”[8]

《旋转(视觉唱片)》,Rotoreliefs (Optical Disks),1935, Marcel Duchamp,published 1953图片来源:https://www.moma.org/collection/works/69630

Marcel Duchamp - 贫血的电影(Anemic Cinema)
1935年,杜尚发行了《旋转(视觉唱片)》Rotoreliefs (Optical Disks),这是一套6张的双面光盘,由印在纸板上的平版印刷机制成的,它没有声音伴奏,以40–60rpm的速度在转盘上旋转。杜尚和曼雷(Man Ray)拍摄了旋转盘的早期版本“贫血的电影”(Anemic Cinema,1926),二维旋翼浮雕以正确的速度旋转时,会产生一种深度的幻觉,这是杜尚对光学幻觉和机械艺术的兴趣的体现。[9]
俄国构成主义(Constructivism)是一种艺术和建筑哲学,由弗拉基米尔·塔特林(Vladimir Tatlin)和亚历山大·罗德琴科(Alexander Rodchenko)于1915年始创于俄罗斯。抽象而严谨的构成主义艺术旨在反映现代工业社会和城市空间。该运动拒绝了装饰风格化,而倾向于材料的工业组装。构成主义者赞成出于宣传和社会目的的艺术,并与苏联社会主义,布尔什维克(Bolsheviks)和俄国前卫艺术(Russian avant-garde)紧密联系在一起。[10]
构成主义的建筑和艺术对20世纪现代艺术运动产生了重大影响,例如包豪斯运动和荷兰风格派运动(De Stijl)运动。它的影响是广泛的,对建筑、雕塑、图形设计、工业设计、戏剧、电影、舞蹈、时尚,音乐等领域某种程度上都有重大影响。
构成主义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俄国未来主义的发展,尤其是弗拉基米尔·塔特林的“反浮雕”(counter reliefs),该名词于1915年展出。这个名词本身是由雕塑家安托万·佩夫斯纳(Antoine Pevsner)和纳乌姆·加博(Naum Gabo)发明的,他们发展了工业化的角度的作品,而其几何抽象性则归功于卡西米尔·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的至上主义(Suprematism)。

弗拉基米尔·塔特林(Vladimir Tatlin),图片来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Vladimir_Tatlin#/media/File:%D0%A2%D0%B0%D1%82%D0%BB%D0%B8%D0%BD.jpg

塔特林的塔楼,或第三国际纪念碑(1919–20),Tatlin's Tower,图片来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Tatlin%27s_Tower#/media/File:Tatlin's_Tower_maket_1919_year.jpg

构成主义的其中一项重要成果是弗拉基米尔·塔特林(Vladimir Tatlin)提出的塔特林的塔楼,或称第三国际纪念碑(1919–20)。
塔特林的构成主义塔楼将使用铁、玻璃和钢筋等工业材料建造。在材料、形状和功能上,它被认为是现代性的象征,是一个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的纪念碑,寓意着国际乌托邦理念,它将使巴黎的艾菲尔铁塔相形见绌。塔的主要形式是一个螺旋形双螺旋结构,高达400米,同时借助各种机械设备将访客运送到该螺旋形结构中。主框架将包含四个大型悬浮几何结构,这些结构将以不同的速度旋转。该结构的基础是一个立方体,该立方体被设计为演讲、会议和立法会议的场所。立方体上方是一个较小的金字塔式房屋,作为执行者的活动区。再往上是一个圆柱体,该圆柱体将容纳一个信息中心,通过电报、广播和扬声器发布新闻公告和宣言,并每天完成一次轮换。在顶部,将有一个半球的无线电设备。同时计划在圆柱体上安装一个巨大的露天屏幕,与一台投影仪,该投影仪可以在阴天在云层上投射信息。
塔特林的作品立即被德国艺术家誉为一次艺术革命。乔治·格罗茨(George Grosz)和约翰·赫特菲尔德(John Heartfield)拿着标语牌,上面写着“艺术已死——塔特林的机械艺术万岁”。但是,由于革命后资金短缺,这座塔从未建造过。

飞行器,Tatlin, 1929-1931: Letatlin № 1., sculpture,图片来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Vladimir_Tatlin#/media/File:Stockholm_Moderna_Museet_Collection_Vladimir_Tatlin_Letatlin,_1930-32_(5200746581).jpg

弗拉基米尔·塔特林(Vladimir Tatlin)的“飞行器”(Letatlin)建于1929年至1931年之间,被视为他的最后一项主要工作,塔特林(Tatlin)通过结合俄语单词“ letat”(意为“飞行”)和他的姓氏来为其命名。该结构是人类滑翔机/飞行装置的全尺寸模型。“飞行器”的灵感来自塔特林对鸟类和昆虫的飞行模式的着迷,以及他的信念——即艺术应生活在封闭的框架或空间之外,并应以简单的有机材料加以建造。[11]
“飞行器”的几种模型是通过将生皮,软木,钢缆,木材的零件组装而成的,甚至在将大多数零件连接在一起的点处添加了鲸骨以增强强度,从而吸收了大部分应力。塔特林确保使用的所有材料都是功能性、柔性的,并且是根据其最佳使用的原则进行选择的,这是俄罗斯构成主义者的共同信念。塔特林通过坚固的丝绸覆盖每个模型来完成它们。大多数模型反映了鸟类的骨骼结构和羽毛,从而呈现出非常现实的复杂结构。塔特林研究鸟类和昆虫的飞行模式,而且通过解剖它们来分析肌肉和骨骼结构,“……以便计算体重与机翼跨度的必要比率,从而可以复制翅膀的力量和灵活性,以保持它的高空能力。”。“飞行器”建立在俄罗斯构成主义信念的基础上,即艺术应该是实用的,功能的、为人们服务的,同时也寄托了共产乌托邦的理想。
但加博(Gabo)曾公开批评塔特林的设计,他说:“要么创造实用的房屋和桥梁,要么创造纯正的艺术品,而不是两者兼具。”
纳乌姆·加博(Naum Gabo),图片来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Naum_Gabo#/media/File:NaumGabo1957.jpg
纳乌姆·加博(Naum Gabo)是俄罗斯革命后先锋派及随后的先锋派的有影响力的雕塑家,理论家和关键人物。二十世纪雕塑的发展。他的作品将几何抽象与小型浮雕和建筑中动态形式的组织,巨大的公共雕塑以及开创性的动能结合起来,这些动能吸收了新材料,例如尼龙、金属丝、萤石、半透明材料、玻璃和金属等。

Naum Gabo, Linear Construction in Space No.2, c. 1949–76, this version 1970–1. © Nina & Graham Williams / Tate, 2019.图片来源:https://www.e-flux.com/announcements/307918/naum-gabo/

构成主义是20世纪在俄罗斯兴盛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具影响力的现代艺术运动。就像布尔什维克在1917年十月革命上台时一样,构成主义也在不断演变,最初它充当了支持革命目标的许多最先进的俄罗斯艺术家的希望与思想的避雷针。它借鉴了立体主义、至上主义和未来主义的思想,但其本质上是一种全新的制造对象的方法,该方法试图用构图消除传统的艺术关注,并以“构成”代替。构成主义要求对现代材料进行仔细的技术分析,并希望最终能够大规模生产,从而为现代共产主义社会服务。然而,最终该运动陷入了挣扎期,从艺术家的工作室逐渐过渡到工厂之中。构成主义艺术家对在整个欧洲传播建构主义产生了重大影响。
作者:吴碧琳
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艺术与科技研究方向博士研究生

注释

[1] John A. Lasse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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