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贾樟柯


从汾阳走向世界,他还是那个贾科长吗?


曾经,我们在他的电影里看见中国;曾经,我们在他的电影里回到故乡

一提到,知名艺术片导演的印象就会不自觉地浮现。

如今,原有的标签已无法将他归纳。

十月底,贾樟柯发起的平遥国际电影展拉开帷幕,千年古城又一次热闹起来,嘉宾、媒体、影迷、同行纷至沓来。

之前的发布会上,贾樟柯登场亮相,站在他身旁的两个高个子,一位是随时等待相机捕捉的形象大使范冰冰,一位是前威尼斯电影节主席,影展艺术总监马可·穆勒

一边是大明星,一边是大专家,既有专业的国际范,也有接地气的热度。无论你想从哪个方面入手,贾樟柯都帮你想好了发稿的选题。

“政府搭台,企业唱戏”。又一个文化事件,以中国的方式发生着。

平遥元年,仗义相助的陌陌,在映前广告里撩拨着年轻悸动的心。拿着580块的开幕式门票,人们走进6000万建成的平遥电影宫,献上了主办方期待的欢呼尖叫。

科长变主席,刷遍的人情卡,换来的是大咖云集。

近年来痴迷江湖的他,请来了一生豪情爱鸽子的吴宇森开课,放起了幕后合作多年的北野武的新片,甚至为黑帮片的祖师爷,法国导演梅尔维尔办起了回顾展。

冯小刚“被迫撤档”的《芳华》来了,戛纳最佳影片《魔方》来了,入围柏林电影节的中国动画《大世界》也来了,独立制作或是获奖名片,艺术都是这儿的主基调。

“感谢我们的指导单位: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山西省委宣传部,山西省广电,还有晋中市委市政府,平遥县委县政府。他们做了大量协调沟通跟支持的工作,确保影展能够如期按照计划稳步往前走。”

主席台上的贾樟柯,言语谨慎,神色紧张就像个发布新品的产品经理。

从山西走向世界,又从世界回到山西。

贾樟柯,始终游走于故乡与他乡之间。

雾霾,下决心搬离北京。”2015年,贾樟柯用一条微博,告别了文化中心帝都,回到了老家贾家庄,摆上特产的汾酒,开起了小面馆。

一副退隐姿态的他,2014年只在韩寒的《后会无期》里打了个酱油,说着“大家都是没本事的人”,当年的项目,明面上也只有为陌陌拍的新广告。

直到《山河故人》上映,人们才发现一切都是在卖关子。晋商本色尽显的贾樟柯,不仅收割了一波久违的情怀,三千多万的票房,也打破了这个文艺导演的历史记录。

《后会无期》中的贾樟柯▼

“我记得我一边看一边流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太激动了。看完之后就完蛋了,我就要拍电影我不管了。”1991年,看完《黄土地》的贾樟柯,铁了心地要做导演

连续考了三年,他终于来到北京,进入了电影学院。

在这里,大龄青年贾樟柯,遇上了同学王宏伟,成立了“青年实验电影小组”,拍了部叫作《小山回家》的短片。

从此,木讷忧郁的河南人王宏伟,开始成为贾樟柯镜头中的最佳男主角,从一炮成名的《小武》,到《站台》的崔明亮,他的形象成了一个动人的底层符号

“中国电影并不习惯讲述真实的生活,我的电影会让他们不习惯。”误打误撞成为演员的王宏伟,帮助贾樟柯获得了最初的声名,拍出了那些不一样的电影。

可就像电影里的“靳小勇”与“梁小武”,这对伙伴的境遇却大不相同。

继续前进的贾樟柯,跻身“第六代”导演阵营,从威尼斯捧回金狮,成了聚光灯下的大导演。

▲《小武》里的“靳小勇”与《小贾回家》里的“贾樟柯”

而王宏伟呢,就一直活跃在独立电影界,他就好像被定格在了某个年代,多年后面对记者的采访,仍然自嘲道:“为什么20年前不找我呢?《小武》已经翻篇了。”

2008年,短片《河上的爱情》,王宏伟最后一次担任贾樟柯的主角。

这部多角恋爱戏,一对是《站台》里的“崔明亮”与“尹瑞娟”,一对则是《颐和园》的“余虹”与“周伟”,来自第六代另一位代表人物娄烨

戏里戏外,都是老友重聚。

贾樟柯的《河上的爱情》,像一封情书,又像是一曲挽歌,纪念的都是那些曾经闪亮的日子。

从小镇青年到中产精英,从无名小卒到业界大佬,贾樟柯的身份越来越复杂。

北京西河星汇影业创始人、上海大学温哥华电影学院院长、新媒体项目“柯首映”投资人、平遥国际影展创始人、“山河故人·家厨”面馆老板,拍广告,当演员,主持,写书,演讲,除了不见踪影的《在清朝》,他的业务范围早已不仅是“科长”。

忙碌的贾樟柯,像个不务正业的“叛徒”,离导演越来越远,离商人越来越近。

“我们这种穷街陋巷的生活,我觉得需要有人讲出来。”▼

越来越中国,越来越不电影。影迷心中的贾樟柯,现在就像个枪法日益娴熟的狙击手,虽然还能命中某些现实,却没有了当初才华横溢的风采。

与平遥影展差不多同时,贾樟柯还撺掇了一个叫《时间去哪儿了》的项目。

这部短片合集,邀请了“金砖五国”导演,宣传语是“唯真情能抵时光”,虽然在质量上不值一提,但这又红又专的走心宣传,还是透着藏不住的精明。

单说科长执导的《逢春》一段,除了有几个镜头能让你想起昔日的《站台》,止不住的抒情,则在时刻提醒你,这是部蹭热点的二胎宣传片

人与时代的关系,从来都是贾樟柯电影最引人关注的点。

“当一个社会急匆匆往前赶路的时代,不能因为要往前走,就忽视那个被你撞倒的人。”

1997年《小武》,2000年《站台》,2002年《任逍遥》,带着这样的信念,贾樟柯拍起了以前从不会出现在电影中的人物。

“上海和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只是中国的几盆盆景,不是真实的中国。”为了看见更普遍的中国现实,贾樟柯离开家乡山西,野心直奔更宏大的寓言而去。

2006年,《三峡好人》威尼斯载誉归来,作为“时代记录者”的贾樟柯,获得了应有的褒奖,也正式开始了与时代的正面对抗

“我们懒得装斯文去搭理一个已装不下斯文的人;再重复一遍艺谋导演的话:他的失败不是因为我们的存在;傍着《黄金甲》炒作的片子和人多的是,我们不在意多一个贾导演和他的片子。我们更不在乎贾导演向老外汇报什么。”时任张艺谋的制片人,张伟平如是说。

起源于批评,演变成骂战,最终沦为泼脏水。被彻底激怒的贾樟柯,以卵击石地选择让《三峡好人》与《满城尽带黄金甲》同日上映,悲壮地上演了一场行为艺术。

全球票房收回成本,中国市场却前途渺茫,一部反映中国人普遍生存困境的电影,却收获不了多少的中国观众。

36岁的贾樟柯,当年还是意气用事的青年。北大演讲的末尾,当谈到只有七天的影院排期,他语带哽咽地说:“我想看看在这个崇拜黄金的时代,谁还关心好人。”

到底是艺术表现需要还是讨好西方评委?到底是投机的影展宠儿还是真诚的中国良心?《黄金甲》一役,将贾樟柯的电影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突然发现了这些‘爱国主义者’的逻辑,那就是基于那些虚幻的国家意识,而忽略活生生的人的命运,这就是今天不知怎么形成的畸形的‘爱国主义者’。脱离人本主义的‘爱国主义者’是可怕的,不尊重个体权利的‘爱国主义者’是专制的。这样的‘爱国者’实际上是‘爱国贼’。”对于误解谩骂,当年的贾樟柯,选择狠狠地予以还击

“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重回地下!”历经龙标通过,种子泄漏,上映禁令,《天注定》最终注定无法公映。2012年的一条微博,让贾樟柯再次引起关注。

从地下到地上,遭小人中伤举报,与总局百般周旋。

贾樟柯对抗的时代,不只有来自观众的“卖国”质疑,还有来自体制的压抑封禁。

这旷日持久的战斗,似乎让他消耗了太多的才华。后《三峡好人》时期,在几部不尽如人意的作品后,贾樟柯另辟蹊径,用类型片的风格拍出了《天注定》。

然而,这次改变并没有那么成功。当我们打开《天注定》的视频文件,会发现曾经从容记录时代的贾樟柯,现在已经成了时代追赶者,就像作家余华的《第七天》一样,当起了社会新闻的剪报员,只停留在了魔幻的现实表面。

此后的《山河故人》,更像是一出中年怀旧的情节剧,锐气隐匿,煽情浮现,真正能让我们动容的部分,其实都只是贾樟柯的自我重复

2017年,胡子拉碴的贾樟柯,面对许知远笨拙的采访时,反倒吐露了不少心声。

“无穷无尽地阐释自己的观点是令人厌倦的。”作为国内最擅长自我阐释的导演之一,说得比拍得越来越好的贾樟柯,也开始失去了辩解的兴趣。

“我对形成共识没有兴趣。”拍片19年的贾樟柯,用电影改变世界的念头越来越淡,悲观的情绪冲淡了愤青的热情。

庙堂的阻挠,群众的误解,抓不住时代脉搏的焦虑,使得认识到自我局限的贾樟柯,开始形而上地思考,开始读天体物理,玩VR,准备古装武侠片《在清朝》。

“我是一个来自中国基层的民间导演。我认为我只对真人感兴趣,所谓真人很简单,说人话,做人事。”

曾经深入现实的贾樟柯,如今像个疲惫不堪的“叛徒”,只身前往心醉已久的江湖

他的前方,走着当年影响他的前辈,一边是张艺谋这样自废武功,投降商业的“第五代”,一边是侯孝贤这样到处筹钱,苦心坚持的“艺术家”。

像商人般行事,不再聚焦现实,贾樟柯的缺席,让中国银幕少了些真实

这个时代,还需要死磕理想的严肃作者吗?还需要刺痛现实的严肃电影吗?还需要一板一眼的严肃评论吗?

写下这篇稿子的小十君,心里还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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