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几个英人诗:奥登、劳伦斯

  艾略特的诗_____
  
   荒原
  
     "NAM
     sibyllam quidem Cuimis egō ipse oculis
     meis vidi in ampulla pendere,et cum illi pueri dicerent:
     Σιβνλλατιθελειζ; repondebat illa: áπóθαν
     εινθελ ω."
    (“是的,我自己亲眼看见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笼子里。孩子们在
    问她: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她回答说,我要死。”)
    For Ezra Pound
    il miglior fabbro.
    (献给埃兹拉·庞德
     最卓越的匠人)
    一、死者葬礼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
      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
      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
      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
      夏天来得出人意外,在下阵雨的时候
      来到了斯丹卜基西;我们在柱廊下躲避,
      等太阳出来又进了霍夫加登,
      喝咖啡,闲谈了一个小时。
      我不是俄国人,我是立陶宛来的,是地道的德国人。
      而且我们小时候住在大公那里
      我表兄家,他带着我出去滑雪橇,
      我很害怕。他说,玛丽,
      玛丽,牢牢揪住。我们就往下冲。
      在山上,那里你觉得自由。
      大半个晚上我看书,冬天我到南方。
  
      什么树根在抓紧,什么树根在从
      这堆乱石块里长出?人子啊,
      你说不出,也猜不到,因为你只知道
      一堆破烂的偶像,承受着太阳的鞭打
      枯死的树没有遮荫。蟋蟀的声音也不使人放心,
      焦石间没有流水的声音。只有
      这块红石下有影子,
      (请走进这块红石下的影子)
      我要指点你一件事,它既不像
      你早起的影子,在你后面迈步;
      也不像傍晚的,站起身来迎着你;
      我要给你看恐惧在一把尘土里。
  
        风吹得很轻快,
        吹送我回家去,
        爱尔兰的小孩,
        你在哪里逗留?
      “一年前你先给我的是风信子;
      他们叫我做风信子的女郎”,
      ——可是等我们回来,晚了,从风信子的园里来,
      你的臂膊抱满,你的头发湿漉,我说不出
      话,眼睛看不见,我既不是
      活的,也未曾死,我什么都不知道,
      望着光亮的中心看时,是一片寂静。
      荒凉而空虚是那大海。
      马丹梭梭屈里士,著名的女相士,
      患了重感冒,可仍然是
      欧罗巴知名的最有智慧的女人,
      带着一副恶毒的纸牌,这里,她说,
      是你的一张,那淹死了的腓尼基水手,
      (这些珍珠就是他的眼睛,看!)
      这是贝洛多纳,岩石的女主人
      一个善于应变的女人。
      这人带着三根杖,这是“转轮”,
      这是那独眼商人,这张牌上面
      一无所有,是他背在背上的一种东西。
      是不准我看见的。我没有找到
      “那被绞死的人”。怕水里的死亡。
      我看见成群的人,在绕着圈子走。
      谢谢你。你看见亲爱的爱奎尔太太的时候
      就说我自己把天宫图给她带去,
      这年头人得小心啊。
  
      并无实体的城,
      在冬日破晓的黄雾下,
      一群人鱼贯地流过伦敦桥,人数是那么多,
      我没想到死亡毁坏了这许多人。
      叹息,短促而稀少,吐了出来,
      人人的眼睛都盯住在自己的脚前。
      流上山,流下威廉王大街,
      直到圣马利吴尔诺斯教堂,那里报时的钟声
      敲着最后的第九下,阴沉的一声。
      在那里我看见一个熟人,拦住他叫道:“斯代真!”
      你从前在迈里的船上是和我在一起的!
      去年你种在你花园里的尸首,
      它发芽了吗?今年会开花吗?
      还是忽来严霜捣坏了它的花床?
      叫这狗熊星走远吧,它是人们的朋友,
      不然它会用它的爪子再把它挖掘出来!
      你!虚伪的读者!——我的同类——我的兄弟!
  
    二、对弈
  
    她所坐的椅子,像发亮的宝座
      在大理石上放光,有一面镜子,
      座上满刻着结足了果子的藤,
      还有个黄金的小爱神探出头来
      (另外一个把眼睛藏在翅膀背后)
      使七枝光烛台的火焰加高一倍,
      桌子上还有反射的光彩
      缎盒里倾注出的炫目辉煌,
      是她珠宝的闪光也升起来迎着;
      在开着口的象牙和彩色玻璃制的
      小瓶里,暗藏着她那些奇异的合成香料——膏状,粉状或液体的——使感觉
      局促不安,迷惘,被淹没在香味里;受到
      窗外新鲜空气的微微吹动,这些香气
      在上升时,使点燃了很久的烛焰变得肥满,
      又把烟缕掷上镶板的房顶,
      使天花板的图案也模糊不清。
      大片海水浸过的木料洒上铜粉
      青青黄黄地亮着,四周镶着的五彩石上,
      又雕刻着的海豚在愁惨的光中游泳。
      那古旧的壁炉架上展现着一幅
      犹如开窗所见的田野景物,
      那是翡绿眉拉变了形,遭到了野蛮国王的
      强暴:但是在那里那头夜莺
      她那不容玷辱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沙漠,
      她还在叫唤着,世界也还在追逐着,
      “唧唧”唱给脏耳朵听。
      其它那些时间的枯树根
      在墙上留下了记认;凝视的人像
      探出身来,斜倚着,使紧闭的房间一片静寂。
      楼梯上有人在拖着脚步走。
      在火光下,刷子下,她的头发
      散成了火星似的小点子
      亮成词句,然后又转而为野蛮的沉寂。
  
      “今晚上我精神很坏。是的,坏。陪着我。
      跟我说话。为什么总不说话。说啊。
      你在想什么?想什么?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
  
      我想我们是在老鼠窝里,
      在那里死人连自己的尸骨都丢得精光。
      “这是什么声音?”
           风在门下面。
      “这又是什么声音?风在干什么?”
          没有,没有什么。
               “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
      不记得?”
       我记得
      那些珍珠是他的眼睛。
      “你是活的还是死的?你的脑子里竟没有什么?”
                        可是
      噢噢噢噢这莎士比希亚式的爵士音乐——
      它是这样文静
      这样聪明
      “我现在该做些什么?我该做些什么?
      我就照现在这样跑出去,走在街上
      披散着头发,就这样。我们明天该作些什么?
      我们究竟该作些什么?”
           十点钟供开水。
      如果下雨,四点钟来挂不进雨的汽车。
      我们也要下一盘棋,
      按住不知安息的眼睛,等着那一下敲门的声音。
  
      丽儿的丈夫退伍的时候,我说——
      我毫不含糊,我自己就对她说,
      请快些,时间到了
  
      埃尔伯特不久就要回来,你就打扮打扮吧。
      他也要知道给你镶牙的钱
      是怎么花的。他给的时候我也在。
      把牙都拔了吧,丽儿,配一副好的,
      他说,实在的,你那样子我真看不得。
      我也看不得,我说,替可怜的埃尔伯特想一想,
      他在军队里耽了四年,他想痛快痛快,
      你不让他痛快,有的是别人,我说。
      啊,是吗,她说。就是这么回事。我说。
      那我就知道该感谢谁了,她说,向我瞪了一眼。
      请快些,时间到了
      你不愿意,那就听便吧,我说。
      你没有可挑的,人家还能挑挑拣拣呢。
      要是埃尔伯特跑掉了,可别怪我没说。
      你真不害臊,我说,看上去这么老相。
      (她还只三十一。)
      没办法,她说,把脸拉得长长的,
      是我吃的那药片,为打胎,她说。
      (她已经有了五个。小乔治差点送了她的命。)
      药店老板说不要紧,可我再也不比从前了。
      你真是个傻瓜,我说。
      得了,埃尔伯特总是缠着你,结果就是如此,我说,
      不要孩子你干吗结婚?
      请快些,时间到了
      说起来了,那天星期天埃尔伯特在家,他们吃滚烫的烧火腿,
      他们叫我去吃饭,叫我乘热吃——
      请快些,时间到了
      请快些,时间到了
      明儿见,毕尔。明儿见,璐。明儿见,梅。明儿见。
      再见。明儿见,明儿见。
      明天见,太太们,明天见,可爱的太太们,明天见,明天见。
  
    三、火诫
  
    河上树木搭成的蓬帐已破坏:树叶留下的最后手指
      想抓住什么,又沉落到潮湿的岸边去了。那风
      吹过棕黄色的大地,没人听见。仙女们已经走了。
      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了歌。
      河上不再有空瓶子,加肉面包的薄纸,
      绸手帕,硬的纸皮匣子,香烟头
      或其他夏夜的证据。仙女们已经走了。
      还有她们的朋友,最后几个城里老板们的后代;
      走了,也没有留下地址。
      在莱芒湖畔我坐下来饮泣……
      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等我唱完了歌。
      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我说话的声音不会大,也不会多。
      可是在我身后的冷风里我听见
      白骨碰白骨的声音,慝笑从耳旁传开去。
      一头老鼠轻轻穿过草地
      在岸上拖着它那粘湿的肚皮
      而我却在某个冬夜,在一家煤气厂背后
      在死水里垂钓
      想到国王我那兄弟的沉舟
      又想到在他之前的国王,我父亲的死亡。
      白身躯赤裸裸地在低湿的地上,
      白骨被抛在一个矮小而干燥的阁楼上,
      只有老鼠脚在那里踢来踢去,年复一年。
      但是在我背后我时常听见
      喇叭和汽车的声音,将在
      春天里,把薛维尼送到博尔特太太那里。
      啊月亮照在博尔特太太
      和她女儿身上是亮的
      她们在苏打水里洗脚
      啊这些孩子们的声音,在教堂里歌唱!
  
      吱吱吱
      唧唧唧唧唧唧
      受到这样的强暴。
      铁卢
  
      并无实体的城
      在冬日正午的黄雾下
      尤吉尼地先生,哪个士麦那商人
      还没光脸,袋里装满了葡萄干
      到岸价格,伦敦:见票即付,
      用粗俗的法语请我
      在凯能街饭店吃午饭
      然后在大都会度周末。
  
      在那暮色苍茫的时刻,眼与背脊
      从桌边向上抬时,这血肉制成的引擎在等侯
      像一辆出租汽车颤抖而等候时,
      我,帖瑞西士,虽然瞎了眼,在两次生命中颤动,
      年老的男子却有布满皱纹的女性乳房,能在
      暮色苍茫的时刻看见晚上一到都朝着
      家的方向走去,水手从海上回到家,
      打字员到喝茶的时候也回了家,打扫早点的残余,点燃了她的炉子,拿出罐头食品。
      窗外危险地晾着
      她快要晒干的内衣,给太阳的残光抚摸着,
      沙发上堆着(晚上是她的床)
      袜子,拖鞋,小背心和用以束紧身的内衣。
      我,帖瑞西士,年老的男子长着皱褶的乳房
      看到了这段情节,预言了后来的一切——
      我也在等待那盼望着的客人。
      他,那长疙瘩的青年到了,
      一个小公司的职员,一双色胆包天的眼,
      一个下流家伙,蛮有把握,
      正像一顶绸帽扣在一个布雷德福的百万富翁头上。
      时机现在倒是合式,他猜对了,
      饭已经吃完,她厌倦又疲乏,
      试着抚摸抚摸她
      虽说不受欢迎,也没受到责骂。
      脸也红了,决心也下了,他立即进攻;
      探险的双手没遇到阻碍;
      他的虚荣心并不需要报答,
      还欢迎这种漠然的神情。
      (我,帖瑞西士,都早就忍受过了,
      就在这张沙发或床上扮演过的;
      我,那曾在底比斯的墙下坐过的
      又曾在最卑微的死人中走过的。)
      最后又送上形同施舍似的一吻,
      他摸着去路,发现楼梯上没有灯……
  
      她回头在镜子里照了一下,
      没大意识到她那已经走了的情人;
      她的头脑让一个半成形的思想经过:
      “总算玩了事:完了就好。”
      美丽的女人堕落的时候,又
      在她的房里来回走,独自
      她机械地用手抚平了头发,又随手
      在留声机上放上一张片子。
      “这音乐在水上悄悄从我身旁经过”
      经过斯特兰德,直到女王维多利亚街。
      啊,城啊城,我有时能听见
      在泰晤士下街的一家酒店旁
      那悦耳的曼陀铃的哀鸣
      还有里面的碗盏声,人语声
      是渔贩子到了中午在休息:那里
      殉道堂的墙上还有
      难以言传的伊沃宁的荣华,白的与金黄色的。
  
    长河流汗
       流油与焦油
       船只漂泊
       顺着来浪
       红帆
       大张
       顺风而下,在沉重的桅杆上摇摆。
       船只冲洗
       漂流的巨木
       流到格林威治河区
       经过群犬岛。
          Weialala leia
          Wallala leialala
  
       伊丽莎白和莱斯特
       打着桨
       船尾形成
       一枚镶金的贝壳
       红而金亮
       活泼的波涛
       使两岸起了细浪
       西南风
       带到下游
       连续的钟声
       白色的危塔
          Weialala leia
          Wallala leialala
       “电车和堆满灰尘的树。
       海勃里生了我。里其蒙和邱
       毁了我。在里其蒙我举起双膝
         仰卧在独木舟的船底。
  
       “我的脚在摩尔该,我的心
       在我的脚下。那件事后
       他哭了。他答应'重新做人’。
       我不作声。我该怨恨什么呢?”
  
       “在马该沙滩
       我能够把
       乌有和乌有联结在一起
       脏手上的破碎指甲。
       我们是伙下等人,从不指望
       什么。”
           啊呀看哪
       于是我到迦太基来了
  
       烧啊烧啊烧啊烧啊
       主啊你把我救拔出来
       主啊你救拔
  
       烧啊
  
    四、水里的死亡
  
    腓尼基人弗莱巴斯,死了已两星期,
      忘记了水鸥的鸣叫,深海的浪涛
      利润与亏损。
            海下一潮流
      在悄声剔净他的骨。在他浮上又沉下时
      他经历了他老年和青年的阶段
      进入漩涡。
            外邦人还是犹太人
      啊你转着舵轮朝着风的方向看的,
      回顾一下弗莱巴斯,他曾经是和你一样漂亮、高大的。
  
    五、雷霆的话
  
    火把把流汗的面庞照得通红以后
      花园里是那寒霜般的沉寂以后
      经过了岩石地带的悲痛以后
      又是叫喊又是呼号
      监狱宫殿和春雷的
      回响在远山那边震荡
      他当时是活着的现在是死了
      我们曾经是活着的现在也快要死了
      稍带一点耐心
  
      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
      岩石而没有水而有一条沙路
      那路在上面山里绕行
      是岩石堆成的山而没有水
      若还有水我们就会停下来喝了
      在岩石中间人不能停止或思想
      汗是干的脚埋在沙土里
      只要岩石中间有水
      死了的山满口都是龋齿吐不出一滴水
      这里的人既不能站也不能躺也不能坐
      山上甚至连静默也不存在
      只有枯干的雷没有雨
      山上甚至连寂寞也不存在
      只有绛红阴沉的脸在冷笑咆哮
      在泥干缝猎的房屋的门里出现
            只要有水
        而没有岩石
        若是有岩石
        也有水
        有水
        有泉
        岩石间有小水潭
        若是只有水的响声
        不是知了
        和枯草同唱
        而是水的声音在岩石上
        那里有蜂雀类的画眉在松树间歌唱
        点滴点滴滴滴滴
        可是没有水
  
      谁是那个总是走在你身旁的第三人?
      我数的时候,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但是我朝前望那白颜色的路的时候
      总有另外一个在你身旁走
      悄悄地行进,裹着棕黄色的大衣,罩着头
      我不知道他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是在你另一边的那一个是谁?
  
      这是什么声音在高高的天上
      是慈母悲伤的呢喃声
      这些带头罩的人群是谁
      在无边的平原上蜂拥而前,在裂开的土地上蹒跚而行
      只给那扁平的水平线包围着
      山的那边是哪一座城市
      在紫色暮色中开裂、重建又爆炸
      倾塌着的城楼
      耶路撒冷雅典亚力山大
      维也纳伦敦
      并无实体的
  
      一个女人紧紧拉直着她黑长的头发
      在这些弦上弹拨出低声的音乐
      长着孩子脸的蝙蝠在紫色的光里
      嗖嗖地飞扑着翅膀
      又把头朝下爬下一垛乌黑的墙
      倒挂在空气里的那些城楼
      敲着引起回忆的钟,报告时刻
      还有声音在空的水池、干的井里歌唱。
      在山间那个坏损的洞里
      在幽黯的月光下,草儿在倒塌的
      坟墓上唱歌,至于教堂
      则是有一个空的教堂,仅仅是风的家。
      它没有窗子,门是摆动着的,
      枯骨伤害不了人。
      只有一只公鸡站在屋脊上
      咯咯喔喔咯咯喔喔
      刷的来了一炷闪电。然后是一阵湿风
      带来了雨
  
      恒河水位下降了,那些疲软的叶子
      在等着雨来,而乌黑的浓云
      在远处集合在喜马望山上。
      丛林在静默中拱着背蹲伏着。
      然后雷霆说了话
      DA
      Datta:我们给了些什么?
      我的朋友,热血震动着我的心
      这片刻之间献身的非凡勇气
      是一个谨慎的时代永远不能收回的
      就凭这一点,也只有这一点,我们是存在了
      这是我们的讣告里找不到的
      不会在慈祥的蛛网披盖着的回忆里
      也不会在瘦瘦的律师拆开的密封下
      在我们空空的屋子里
      DA
      Dayadhvam:我听见那钥匙
      在门里转动了一次,只转动了一次
      我们想到这把钥匙,各人在自己的监狱里
      想着这把钥匙,各人守着一座监狱
      只在黄昏的时候,世外传来的声音
      才使一个已经粉碎了的柯里欧莱纳思一度重生
      DA
      Damyata:那条船欢快地
      作出反应,顺着那使帆用桨老练的手
      海是平静的,你的心也会欢快地
      作出反应,在受到邀请时,会随着
      引导着的双手而跳动
  
              我坐在岸上
      垂钓,背后是那片干旱的平原
      我应否至少把我的田地收拾好?
      伦敦桥塌下来了塌下来了塌下来了
      然后,他就隐身在炼他们的火里,
      我什么时候才能象燕子——啊,燕子,燕子,
      阿基坦的王子在塔楼里受到废黜
      这些片断我用来支撑我的断垣残壁
      那么我就照办吧。希罗尼母又发疯了。
      舍己为人。同情。克制。
        平安。平安
          平安。
  
    赵萝蕤 译
  
   灰星期三节
  
  
    (选一首)
  
    因为我不希望再转动
     因为我不希望
     因为我不希望转动
     企求这些人的赠与和那些人的富裕
     我不再努力去争取这些事情
     (为什么老鹰还要展开翅膀?)
     为什么我要哀伤
     那日常的王朝的消失的权柄?
  
     因为我不希望再知道
     那有作为的一刻的脆弱的荣耀
     因为我不去想
     因为我知道我将不会知道
     那一个真正的暂刻的权柄
     因为我不能到那儿去啜饮
     尽管树在开花,泉水在流,因为一切都不再有,
  
     因为我知道时间总是时间
     地方总是而且只是地方
     所谓真实的只在某个时间
     并只在某个地方是真实的
     我高兴事情是现在这样
     我弃绝圣者的脸
     我弃绝真理之声
     因为我不能希望再转动
     因此我欢欣于建立某些结构
     以便在那上面欢欣
  
     企求上帝给我们仁慈吧
     我企求让我忘记
     这些使我对自己讨论得太多
     解释得太多的事体
     因为我不希望再转动
     就让这些话来回答
     那已做过和不再做的一切吧
     愿审判我们不要过重
  
     因为这些翅膀不再是飞翔之翼
     只不过用来拍击空气
     这空气而今完全变小和干枯
     比意志更小更干枯
     教给我们关心和不关心
     交给我静止坐着。
     为我们罪人祈祷吧!在此刻和死时
     为我们祈祷吧,在此刻和死时。
  
    查良铮 译
    来自穆旦:诗歌的终点
  
  烧毁的诺顿
  
  
    纵然语言为人所共有,但多数人立身处世仿佛各有其到。
       向上的路和向下的路是完全一样的。
        
  
    一
  
    现在的时间和过去的时间
     也许都存在于未来的时间,
     而未来的时间又包容于过去的时间。
     假若全部时间永远存在
     全部时间就再也都无法挽回。
     过去可能存在的是一种抽象
     只是在一个猜测的世界中,
     保持着一种恒久的可能性。
     过去可能存在和已经存在的
     都指向一个始终存在的终点。
     足音在记忆中回响
     沿着那条我们从未走过的甬道
     飘向那重我们从未打开的门
     进入玫瑰园。我的话就和这样
     在你的心中回响。
            但是为了什么
     更在一缸玫瑰花瓣上搅起尘埃
     我却不知道。
           还有一些回声
     栖身在花园里。我们要不要去追蹑?
     快,鸟儿说,快去寻找它们,去寻找它们
     在花园角落里。穿过第一道门,
     走进我们的第一个世界,我们要不要听从
     画眉的欺骗?进入我们的第一个世界。
     它们就在那儿,神态庄严而不可窥见,
     在秋天的燠热里,穿过颤动的空气,
     从容不迫地越过满地枯叶,
     鸟儿在呼唤,于那隐藏在灌木丛中
     不可闻见的音乐相应和,
     那没有被人看见的眼光转过去了,因为玫瑰
     露出了花容美姿已被人窥见的神色。
     它们在那儿仿佛是我们的客人
     受到我们的接待也在接待我们。
     它们彬彬有礼地伫立在空寂的小径旁。
     于是我们继续前行,走进黄杨木的圆形树丛,
     俯身观看那干涸的水池。
     干涸的水池、干涸的混凝土、围着褐色的边,
     水池里注满了阳光变幻的水,
     荷花升起了,悄悄地,悄悄地,
     池面从光芒的中心闪现,
     而它们在我们身后,映照在池中。
     接着云朵飘过,水池又变为空虚。
     去吧,鸟儿说,因为树叶丛中躲满了孩子
     他们兴冲冲地藏在那儿,忍住了笑声。
     去吧,去吧,去吧,鸟儿说:人类
     忍受不了太多的现实。
     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
     过去可能存在的和已经存在的
     都指向一个始终存在在终点。
  
    二
  
    大蒜和蓝宝石陷在泥里
     阻塞了装嵌的轮轴。
     血液中发着颤音的弦
     在永不消失的伤疤下歌唱
     安抚那早已忘却的战争。
     动脉里的舞蹈
     淋巴液的环流
     都表现为星辰的流驶
     在树梢中升向夏天
     我们在摇动的树枝上空
     在那斑驳的树叶上闪耀的光华中
     移步前行,耳听得下面湿润的土地上
     捕捉野猪的猎犬和野猪一如既往
     在继续他们追逐的模式
     但在群星中又归于和解。
  
     在转动不息的世界的静止点上,既无生灵也无精魂;
     但是不止也无动。在这静止点上,只有舞蹈,
     不停止也不移动。可别把它叫做固定不移。
     过去和未来就在这里回合。无去无从,
     无升无降。只有这个点,这个静止点,
     这里原不会有舞蹈,但这里有的只是舞蹈。
     我只能说,我们曾在那儿呆过,但我说不出是哪儿。
     我也说不出呆了多久,因为这样就把它纳入时间。
  
     内心超脱了显示的欲求,
     解脱了行动和苦痛,也解脱了内心
     和身外的逼迫,而被围拥在
     一种恩宠之感,一道静静的白光之中,
     徐徐上升而有凝然不动,集中
     在它部分的狂喜
     达到圆满的过程中,才领悟到
     它那部分的恐惧已经消失。
     但是过去和未来的羁绊
     交织在变化着的软弱的躯体中,
     卫护着人类既不飞升天国也不堕入地狱
     这两者都非血肉之躯所能忍受。
               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
     只容许有少许的意识。
     能意识到就不在时间之内
     但是只有在时间之内,那在玫瑰园中的瞬间,
     那雨声沥沥的凉亭里的瞬间,
     当烟雾降落在通风的教堂里的瞬间,
     才能忆起;才能与过去和未来相及。
     只有通过时间才被征服时间。
  
    三
  
    这是愤怼不满的地方
     以前的时间和以后的时间
     都沉浸于一片朦胧的光影里:既没有日光
     赋予形体以明澈和静穆
     把暗淡的阴影化为疏忽易逝的美
     以暖地旋转暗示人生悠悠,
     也没有黑暗使灵魂净化
     剥夺一切去消感官的享乐
     洗涤情感以摈绝尘世短暂的情爱。
     既非充实也非空虚。只有一抹微光
     闪摇在一张张紧张的饱经忧患的脸上
     都因为心烦意乱而毫无意义
     神情无所专注而极度冷漠
     冷风劲吹在时间之前和时间之后
     人和纸片都在风中回旋,
     孱弱的肺叶呼吸出入
     不健康的灵魂把嗳出的麻木
     吐入枯萎的空气,被风卷带着掠过
     伦敦的阴沉的山岗,掠过汉姆斯蒂德
     和克拉肯韦尔、坎普顿和普特尼,
     海盖特、普林姆罗斯和拉德格特。
     不是这里,不是这里的黑暗一片
     不在这颤抖的世界里。
  
     再往下去,只是往下进入
     永远与外世隔绝的世界,
     是世界又非世界,非世界的世界,
     内部黑暗,剥夺了一切
     赤贫如洗,一无所有,
     感觉已枯竭的世界,
     幻想已远走高飞的世界,
     精神已失去作用的世界;
     这是一条路,另外一条路
     也是一样,不在运动之中
     而是避开运动;但是世界却怀着渴望
     在过去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的
     碎石路上前进。
  
    四
  
     时间和晚钟埋葬了白天,
     乌云卷走了太阳。
     向日葵会转向我们吗,铁线莲?
     会纷披下来俯向我们吗;卷须的小花枝头
     会抓住我们,缠住我们吗?
     冷冽的
     紫杉的手指会弯到
     我们身上吗?当翠鸟的翅膀
     以光明回答光明以后
     现在已悄然无声,光明凝然不动
     在这转动不息的世界的静止点上。
  
    五
  
    语言,音乐,都只能
     在时间中行进;但是唯有生者
     才能死灭。语言,一旦说过,就归于
     静寂。只有通过形式,模式,
     语言或音乐才能达到
     静止,正如一只中国的瓷瓶
     静止不动而仍然在时间中不断前进。
     当乐曲余音袅袅,那不是提琴的静止,
     不只如此,而是两者共存,
     或者说结束于开始,
     结束和开始永远在那儿
     在开始之前和结束之后。
     万物永远存在于现在。语言
     在重负之下,损伤,迸裂,有时甚至破碎,
     而在压力之下,要跌落,溜走,消失,
     或者因为措辞不当而腐朽,不会在原处停留,
     不会停留不动。尖厉刺耳的声音
     叱责、嘲笑或者只是絮叨
     受到的攻击总是试探的声音,
     是葬仪舞蹈中哀声哭喊的影子,
     是郁郁不乐的凯米艾拉的高声悲号。
  
     模式的细节是运动,
     正如以十级阶梯的形状表现的那样。
     欲望本身就是运动
     而不在与它值得想望的本身,
     爱本身是静止不动的,
     只是运动的原因和目的,
     无始无终,也无所企求
     除非在时间方面
     被纳入了限制的形式
     介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
     猛然间,在一道阳光中
     即使此时有尘灰飞扬
     在绿叶丛中扬起了
     孩子们吃吃的笑声
     迅疾的现在,这里,现在,永远——
     荒唐可笑的是那虚度的悲苦的时间
     伸展在这之前和之后。
  
    汤永宽   译
  
  序曲(节选)
  
  
      三
  
    你从床上掀掉一条毯子,
    你仰卧着,等待着;
    你瞌睡着,观望着黑夜显示出
    成千上万个污秽的意象——
    这些意象构成了你的灵魂。
    这些意象在天花板上隐现。
    当人世生活全都重新回来,
    阳光在百叶窗中间爬上,
    你听到一只麻雀在街沟中歌唱,
    对你,街道呈现这样一个景象,
    对此,街道自己几乎不能理解;
    坐在床边上,那里
    你卷着头发中的纸带子,
    或用两只腌膳的手掌
    捏着黄黄的脚底心。
  
      四
  
    他的灵魂紧紧拉过了那片
    消失于一座城市大钟后面的天空,
    他的灵魂给不停的脚步踩踏着,
    在四点、五点和六点钟。
    又短又粗的手指填着烟斗,
    一张张晚报,还有深信
    某些必然的事的眼睛,
    一条暗黑的街道的意识
    急于要掌握这个世界。
  
    我被那缭绕着、紧抱着
    这些意象的幻想感动,
    一种无穷的温柔的
    无穷的痛苦的事物的概念。
  
    用手擦一下你的嘴,然后大笑,
    世界旋转着,像个古老的妇人
    在空地中拣煤渣。
  
    裘小龙 译
  
  
  哭泣的姑娘
  
    --哦姑娘你叫什么……
  
    站在楼梯顶的平台上--
  
    靠着花盆--
  
    织啊,在你的头发里编织阳光--
  
    痛苦而惊奇,你把花抓起
  
    仍到地上,转过身
  
    眼中含着难以猜透的怒意,
  
    但是织啊,在你的头发里编织阳光。
  
    因此我但愿他走开,
  
    因此我但愿她站着忧伤,
  
    因此他但愿自己不在
  
    好象灵魂离开遍体鳞伤的肉体,
  
    好象理智把用旧的肉体抛弃。
  
    我得找到
  
    一种方法,无比轻捷巧妙,
  
    一种方法,我俩都能理解,
  
    简单,不确定,象握手,象微笑。
  
    她转身走了,但随着这夏日天气,
  
    好多天,追逼我的想象,
  
    好多天,好多时光:
  
    她臂上披着头发,手里抱着鲜花,
  
    我真不明白他们怎能在一起!
  
    怕是我丢失了一个姿态,一个手势。
  
    有时这些想法仍然能惊起
  
    苦恼的午夜与安宁的正午。
  
    赵毅衡 译
  
  干燥的萨尔维吉斯
  
  
         一
  
     我不太了解神明;但我以为这条河
     准是个威武的棕色大神——阴沉,粗野而又倔强,
     忍耐只能到一定侧过年度,起初人们把他认作一条边界;
     有用,但不值得信赖,像是个商业的运输人;
     此后只成了桥梁建造则面临的一个问题。
     问题一旦解决,这个棕色大神就几乎
     被城市的居民淡忘——尽管他依然难以平息,
     保持着他的四季和愤怒,作为破坏者,作为唤起
     人们但愿忘怀的过去的提示者。得不到机器
     崇拜者的尊敬和抚慰,只是等待着,守望着,等待着。
     他的律动出现在托儿所的卧室里,
     出现在四月庭院中繁茂的埃朗萨斯树丛里,
     出现的秋天餐桌上葡萄的芳香里,
     和在冬天夜晚煤气灯的光圈里。
  
     河在我们中间,海在我们周围;
     海也是大地的边缘,它波涛滚滚
     拍向花岗岩,它把暗示它在远古和不久前的创造
     星星点点地抛向岸滩:
     星鱼,鲎,鲸鱼的脊骨;
     在水潭里,它给我们的好奇心
     留下了更纤巧的海藻和海葵。
     它抛起我们失落的东西,那破烂的渔网,
     捕捉龙虾的破篓,折断的船桨
     和异域死者的褴褛的衣衫。海有很多种声音,
     很多神明和很多声音。
                  盐在多刺的玫瑰上,
     雾在冷杉树林中。
                  大海的嚎叫
     和大海的呼喊,是不同的声音
     常常能同时听到;帆索的哀鸣声,
     海面上巨浪翻滚的恐吓和爱抚,
     远处的惊涛在花岗岩的齿缝中的排击声,
     还有为海岬逼近而发出的警告的呜咽声,
     这些斗士大海的声音,还有掉头朝向归途的
     发出尖啸声的浮标和海鸥:
     在悄无生息的浓雾的压力下
     那从容不迫的巨浪敲响了
     隆隆钟声,报告着时间,但不是我们的时间,
     一种时间
     比天文钟计量的时间更古老,
     比那些烦恼而焦虑不安的女人们计算的时间更古老,
     她们长夜不寐,计算着未来,
     试着把过去和未来拆散,解开,
     又把它们重新拼合在一起,
     在夜半和黎明之间,当过去已变为一场欺骗,
     未来已成为没有未来,在四更之前
     时间停歇,时间变成永无终了的时候;
     巨浪滔滔,现在是这样,有始以来也是这样。
     钟声
     铿锵
  
         二
  
     这无声的呜咽,这秋花的悄然谢去,
     花瓣飘落从此凝然不动,它们的终极在哪里?
     沉船的残骸随波漂泊,白骨在岸滩上祈求,
     那向宣布灾难临头的通告
     发出无从祈求的祈求,,
     这一切的终极在哪里?
  
     一切了无终极,不禁如此更有那
     随未来的时日而接触而来的后果,
     当人生的无情岁月已落入你一度以为
     最可信赖的事物的碎片之中——
     因而最恰当的对策莫如舍弃的时候,
     感情却兀自沉湎于往昔。
  
     最后还有出于对自己的气力不济
     而产生无济于事的自豪和怨恨;
     驾一叶小舟漂泊海上,任凭海水从裂隙徐徐漏入,
     那无所依附的眷恋可能北看作无所眷恋;
     还有那最后的通告的钟声发出不可争辩的呼喊时
     默默无语的谛听。
  
     何处是渔夫的归宿,他们驶进
     风的尾势,雾霭在那里瑟瑟颤抖?
     我们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海洋的时代
     或者一个不是漂满了废物的海洋
     或者一个不可能有一个目的地的未来,
     像过去的岁月那样。
     我们应该想起他们一如既往在戽水,
     在张网和拉网,当那东北风势减弱吹过
     永不变化也永不销蚀的浅提,
     或者在船坞领取鱼钱,晒晾风帆;
     而不应该想象他们在作一次毫无收益的出航,
     打一网经不起审查的捕捞。
  
     那无声的呜咽永无穷期,
     那秋花的谢去,没有痛苦也没有运动的痛苦的运动,
     海的冲卷和漂流的沉船残骸,
     白骨向它的上帝死神的祈求,这一切都永无穷期。
     只有圣母报喜节那一声几乎是不可能
     却又是唯一苦难祈求的祈求。
  
     当你年岁渐老,那过去
     仿佛已有了另一种模式,不再只是一个结果——
     或者甚至是一种发展:后者是部分的谬误,
     受到肤浅的进化论思想的怂恿,
     而在常人的心目中变成否认自己的过去的一种手段。
     赏心乐事的瞬间——不是康泰之感,
     功成名就,夙愿已偿,无忧无虑或感受到亲人之爱,
     甚至不是享用一顿丰美酒宴,而是猛地或然彻悟——
     我们有过这种经验,但没有领会其中涵义,
     而懂得涵义就是在我们能赋予幸福以任何意义之外
     在不同的形式中恢复以往的经验。我以前说过
     在涵义中复活的以往经验
     不仅是一个人一生的经验,
     而且是多少世代人的经验——不要忘记
     其中有的很可能根本无法言喻:
     返顾典籍记载的历史的信念后面,
     回转头去,只须稍稍返顾一下,
     就看到那远古的恐怖。
     现在,我们终于发现痛苦的瞬间
     (至于是否出于误解,我们一向
     寄希望于虚妄,或畏惧于不当畏惧的,
     在不是我们要谈的问题)都与时间所具有的永恒性
     一样永恒。在一点我们在别人的(与我们有关,
     几乎像我们身受的一样)痛苦中领会得更深。
     因为我们自己的过去被行动和汹涌的激流淹没了,
     而别人的苦恼却始终是一种经验,
     确凿无疑而又不为接踵而来的时间所磨损。
     人们变化,微笑,而痛苦常在。
     时间这个破坏者也是时间这个保存者,
     就像这条运载死亡的黑人、牛棚和鸡笼的河,
     就像苦涩的苹果和苹果上留下的齿痕一样。
     而嶙峋的礁石在永不宁息的流水中
     浪花冲刷它,浓雾掩蔽它;
     风平浪静的日子,它不过是一块标石,
     在适宜航行的气候永远是一个确定
     航道的航海标志,但当阴沉忧郁的季节
     或当它暴怒的时候,就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三
  
     我有时怀疑克里希纳说的是否就是这个意思——
     在别种涵义之外——或者同一件事的另一种说法:
     未来是一支消寂的歌,一朵殷红的玫瑰,或者是
     一株为那些还没有到这里来表示悔恨的人们
     留下的永志悔恨的薰衣草,
     压在一本从未翻开却已发黄的书页之间。
     而向上的路就是向下的路,向前的路就是回头的路。
     你不能面对它而神色自若,但在件事却是确切无疑的,
     时间不是治病的医生,病人已一去不复返。
     当列车启动的时候,旅客们安顿下来
     开始品尝水果、翻阅书刊和公务函件
     (前来给他们送行的人们也离开了月台),
     随着漫长时刻催人欲睡的节奏
     他们的脸色从悲痛舒展为轻松。
     旅人们,向前行进吧!在不是从过去
     逃往不同的生活,也不是逃往任何未来;
     你们不是刚才离开那个车站的人群
     也不是行将到达终点的人们,
     当渐行渐窄的铁轨在你们后面并成一线;
     当你们的机声隆隆的轮船甲板上
     谛视着船首劈开的波浪在你们后面扩展开去,
     你们不会想到“往者已矣”
     或者“来者可追”。
     夜阑时分,在帆缆和天线里
     有歌声在反复吟唱(虽然在低声细语的时间弦琴
     既非为耳朵而弹奏,也未形之于任何语言):
     “向前行进吧,你们这些自以为在航海旅行的人;
     你们不是那望见港湾渐渐消失的人们,
     也不是行将离船上岸的人们。
     这里,在海岸这边和更远的海岸之间,
     当时间已经隐退,请用平等的心怀
     思考过去和未来。
     在这既不是行动也不是无所行动的瞬间
     你们不妨听取这句忠告:'在死亡的时刻
     一个人不论他的意志专注什么样的
     生存地位’——那是一次行动
     (而死亡的时刻则是每一瞬间),
     它必将在别人的生命中开花结果:
     因此不必考虑行动的成果。
     想前行进吧。
                啊 航海的旅人们,啊 海员们
     你们来到港口的人们,你们的身体将经受
     大海的考验和判决或者不论遭到
     什么事故的人们,这里就是你们真正的目的地。”
     克里希纳就这样在战场上
     劝告阿尔朱纳。
               不是永别,
     而是扬帆前行,航海的旅人们。
  
         四
  
     圣母啊,您的神殿屹立在海岬之上,
     请您为所有船上的人们,
     为那些以渔业为生涯的人们,
     也为那些与一切合法的海上交通有关
     以及指挥他们的人们祈祷吧。
  
     请您也为那些送别了儿子或丈夫
     启程出海,他们还没有回家的女人们
     再作一次祈祷吧:
     Figlia del tuo figlio,
     天国之后。
  
     也为那些曾在船上,却在沙滩上,在大海的嘴唇里
     或在那来者不拒的黑暗的喉咙里
     或不论何处,只要是永恒的天使敲响
     大海的钟声传不到他们的地方
     最后终止了航行的人们祈祷吧。
  
         五
  
     跟火星通话,与神灵交谈,
     报告海妖的行为,
     观测天象预卜未来,查看祭牲的内脏以释神谕,
     或从水晶球中观察幻象,
     从签名的笔迹看出病症,从手掌的纹路
     追溯身世经历和从手指想起悲惨不幸;
     用签卜或茶叶祛除凶兆,用纸牌解释
     不可避免的事故,揣摩五角星形的图象
     或靠服巴比妥酸打发日子,或把反复出现的想象
     解析为前意识的各种恐惧——
     由此探索出生、死亡或梦境;所有这些
     都是平素的消遣和药物、报刊的特写报道,
     而且也将永远如此,其中有些尤其如此,
     当国家陷入危难和困惑不决的时候,
     不论是在亚洲的海岸还是在艾琪韦尔大街。
     人们的好奇心总爱探究过去和未来,
     而且在这方面锲而不舍。但是领悟
     那无始无终与时间的交叉点,却是圣者的职业——
     也不是职业,而是他们为了爱、热忱、无私和自我屈从
     而殉道的一生中的一种给予和取受。
     就我们多数人来说,我们有的不过是被我们虚度的
     瞬间,在时间之内和时间之外的瞬间,
     不过是一次消失在一道阳光之中的心烦意乱,
     没有被人赏识的野百合花香,或是冬天的闪电
     或是飞溅的瀑布,或是听得过于深切
     而一无所闻的音乐,但是只要乐曲余音未绝,
     你就是音乐。这些不过是暗示和猜测,
     暗示后面跟着猜测;其余就是
     祈求,遵奉,修持,思索和行动。
     猜出一半的暗示,懂得一半的赠予,是基督化为人身。
     这里,各种生存地位不可能取得一致
     是确实无疑的,
     这里,过去和未来
     已被征服,并且获得和解,
     在这里行动不过是目前被驱动的事物的另一种运动,
     运动的始源并不在于它本身之内——
     而是受魔鬼的力量,地下的
     力量的推动。而正当的行动
     也不受过去与未来的约束。
     对我们多数人来说,这是决不可能
     在这里实现的目标;
     我们仅仅是没有被击败而已,
     因为我们还在继续尝试;
     如果我们的暂时返归本源能滋育
     (离紫杉树并不太远)
     那意义深长的土地的生命,
     我们,终将感到心满意足。
  
    汤永宽 译
  
  东科克
  
  
        一
  
     在我的开始中是我的结束。隆替演变
     屋宇建起又倒坍、倾圮又重新扩建,
     迁移,毁坏,修复,或在原址
     出现一片空旷的田野,或一座工厂,或一条间道。
     旧石筑新楼,古木升新火,
     旧火变灰烬,灰烬化黄土,
     而黄土如今已化为肉,毛,粪,
     人和兽的骨,麦秆和绿叶。
     屋宇有生也有死:有建造的时候
     也有供生活和蕃衍生息的时候,
     有给大风吹落松弛的窗玻璃
     摇动田鼠在来回奔驰的护壁板
     吹起绣着沉默箴言的破挂毡的时候。
  
     在我的开始中是我的结束。此刻阳光
     掠过空旷的田野而隐去,留下深巷
     任繁密的树叶把它掩住,你在暮色苍茫中
     倚着岸堤,一辆货车从身边驶过,
     深巷固执地向村里伸展,在炙人的暑热中
     村子已摧入梦乡。在暖烘烘的氤氲里那燠热的光
     被灰色的石头吸收了,而不是折射。
     大丽花丛沉睡在空阒的寂静中。
     等待着早来的枭鸟。
                在空旷的田野
     假如你不走得太近,假如你不走得太近,
     在一个夏天的夜半,就就能听到
     那轻柔的笛子和小鼓的音乐,
     看见他们围着篝火跳舞,
     男人和女人结对而舞,着是在举行婚礼——
     一种庄严而方便的圣礼。
     一双双一对对,必然的结合,
     他们互相手拉手或臂膀挽着臂膀
     表示情投意合。一圈又一圈地围着篝火
     或加入舞伴们的圆圈,或穿过熊熊火焰
     婆娑起舞,质朴而严肃,或发出村野的笑声
     提起穿着笨拙的鞋子的沉重的脚,
     泥脚,沾着沃土的脚、
     沉浸在村野的欢乐——那久远以来
     在地里滋育谷物的人们的欢乐之中。
     他们按着生命的不同季节安排生活一样。
     有四季更替和星辰出没的时间
     有挤奶的时间和收获的时间
     有男人和女人匹配成婚的时间
     也有野兽交配的时间。两脚提起和放下。
     吃和喝。拉撒和死亡。
  
     东方破晓,另一个白天
     又为炎热和寂静作准备。晨风在海上
     吹起了波纹,掠海而去。我在这里
     或在那里,或在别处。在我的开始中。
  
         二
  
     迟留的十一月
     需要春天的困扰吗?
     需要夏暑的创造物
     和那脚下缠绕的雪花吗,
     需要那一心想扶摇直上
     却由红变灰终于跌落下来的蜀葵,
     需要那盖满了初雪的凋零的玫瑰吗?
     流驰的星星敲响了雷声隆隆
     好似意气洋洋的战车
     部署在群星会集的战斗中。
     天蝎星攻打太阳
     直打得太阳和月亮沉落
     彗星暗暗哭泣而流星飞驰
     追逐在一阵旋风中旋转的苍穹和大地
     在冰雪君临大地之前旋风就将世界
     卷向燃烧着的毁灭之火。
  
     这不失为一种表达方式——但不太令人满意:
     用一种陈旧的诗歌形式进行一次转弯抹角的研究,
     而把人们始终留在一场跟语言和涵义
     作无法容忍的扭打中。诗歌无关宗旨。
     这并不是(重新开始)人们过去所期待的。
     人们多年期待的东西,它的价值将是什么,
     多年企望的平静,秋天般的平静
     和老年的睿智,这一切又将有什么价值?
     音容消寂的前辈他们遗赠给我们的只是欺骗的诀窍,
     他们是骗了我们还是骗了他们自己?
     平静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愚騃,
     睿智不过是懂得一些已经失效的秘诀,
     对他们在黑暗中窥视黑暗
     或置黑暗于不顾都没有什么用处。
     在我们看来,来自经验的知识
     似乎只有一种有限的价值。
     知识把一个模式强加于人,然后欺骗人,
     因为模式在每一瞬间都是新的
     而每一瞬间又都是对我们以往的一切
     作出一次新的骇人的评价。我们只是因为欺骗
     已不再能伤害我们,才没有受骗而已。
     在人生的中途,不禁在旅程的中途
     而且是全部历程,我们都在黑暗的森林中,荆棘中,
     在沼泽的边缘,那里没有安全的落脚点
     而且受到各种魔怪和虚幻的光明的威胁
     引诱你去冒险。别让我听取
     老年人的睿智,不如听他们的愚行,
     他们对恐惧和狂乱的恐惧,他们对财产的恐惧,
     对属于另一个人,属于别人或属于上帝的恐惧。
     我们唯一能希冀获得的睿智
     是谦卑的睿智:谦卑是永无止境的。
  
     屋宇房舍都已沉入大海。
  
     跳舞的人们都已长眠山下。
  
         三
  
     啊 黑暗 黑暗 黑暗。他们都走进了黑暗,
     空虚的星际之间的空间,空虚进入空虚,
     上校们,银行家们,知名的文学家们,
     慷慨大度的艺术赞助人、政治家和统治者,
     显要的文官们,形形色色的委员 们,
     工业巨子和卑微的承包商们都走进了黑暗,
     太阳和月亮也暗淡无光了,哥达年鉴
     证券市场报和董事姓名录都黯然失色了,
     感觉冷却,行动的动机也已经消失。
     于是我们大家和他们同行,走进肃穆的葬礼,
     不是谁的葬礼,因为没有谁要埋葬。
     我对我的灵魂说,别作声,让黑暗降临在你的身上
     这准是上帝的黑暗。正如在剧场里
     为了变换场景,灯光熄灭了,
     舞台两厢一阵沉重的辘辘声,在黑暗里
     随着一番黑暗的动作,我们知道
     群山,树林,远处的活动画景
     还有那显目而堂皇的正面装设都在移走——
     或者象一列地铁火车,在地道里,在车站与车站之间停得太久
     旅客们交谈之声纷起,又逐渐消寂于静默,
     而你在每张脸孔后面看到内心的空虚正在加深
     只留下没有什么可想的恐惧在心头升起;
     或者像上了麻醉以后,头脑清醒却无所感觉——
     我对我的灵魂说,别作声,耐心等待但不要寄予希望,
     因为希望会变成对虚妄的希望;
     耐心等待但不要怀有爱恋,
     因为爱恋会变成对虚妄的爱恋;纵然犹有信心,
     但是信心、爱和希望都在等待之中。
     耐心等待但不要思索,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思索:
     这样黑暗必将变得光明,静止也将变成舞蹈。
  
     潺潺的溪水在低语,冬天有雷电闪烁。
     野百合花和野草莓没有被人赏识,
     花园里那曾回想过当年狂喜的笑声
     如今尤未消寂,但是在要求并暗示
     死亡与降生的痛苦。
                 你说我是在重复
     我以前说过的话。我还要再说一遍。
     要我再说一遍吗?为了要到达那儿,
     到达现在你所在的地方,离开现在你不在的地方,
      你必须经历一条其中并无引人入胜之处的道路。
     为了最终理解你所不理解的,
      你必须经历一条愚昧无知的道路。
     为了占有你从未占有的东西,
      你必须经历被剥夺的道路。
     为了达到你现在所不在的名位,
      你必须经历那条你不在其中的道路。
     你所不了解的正是你所唯一了解的,
     而你所拥有的正是你所并不拥有的,
     而你所在的地方也正是你所不在的地方。
  
     四
  
     受伤的医生挥动着钢刀
     细心探究发病的部位;
     在流血的双手下我们感觉到
     医生满怀强烈同情的技艺
     在揭开体温图表上的谜。
     我们仅有的健康是疾病
     如果我们听从那位垂危的护士——
     她坚定不移的关注不是使我们欢欣
     而是提醒我们和亚当蒙受的灾祸,
     一旦灾祸重临,我们的病必将变为沉疴。
  
     整个世界是我们的医院
     由那个不幸的百万富翁资助,
     在那里,如果我们的病况好转,
     我们就将死于专制的父爱的关注,
     它须臾不离引导着我们,不论我们身在何处。
     冷意从两脚间升向膝盖,
     热度在精神的弦线中歌词。
     如果使我暖和起来,那么,我准会在
     寒冷的地狱之火中站立而冻僵,
     炼火的烈焰是玫瑰,而浓烟是多刺的荆棘。
  
     滴出的血是我们唯一的饮料,
     血腥的肉是我们唯一的食粮,
     即使这样,我们仍然乐于称道
     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结实而又健康——
     同样,尽管如此,我们称道这个星期五好。
  
     五
  
     我就在这里,在旅程的中途,已经有二十年——
     二十个大半虚度的年月,介于两次大战的年月——
     试着学会使用语言,而每一次尝试
     都是一次完全新的开始,也是一次性质不同的失败,
     因为你不过是为了叙述那已经不必再叙述
     或者你已经不想再那样叙述的事情
     而学习怎样驾御语言的。所以每次冒险从事
     都是一次新的开始,一次用破敝的装备
     向无法言述的事物发动的袭击,最后总是溃不成军
     只留下不准确的感觉乱作一团,
     一群没有纪律的激情的乌合之众。
     而那需要你用气力和谦逊去征服的一切,
     早已被那些你无法企及的人们
     一次或两次,或好多次所发现——但是没有竞争——
     只有去找回那已经失去的东西,
     但一旦找到又重新失去,又去寻找,
     这样循环反复的斗争。而现在似乎处于
     不利的条件之下。但也许既无所得也无所失。
     对于我们,唯有尝试自己,此外则非我们所能为力。
  
     家是我们出发的地方。随着我们年岁渐老
     世界变为陌路人,死与生的模式更为复杂。
     那已与我们隔绝——没有以前也没有以后的,
     不是那感情强烈的瞬间,而是每瞬间都在燃烧的一生,
     不仅是一个人的一生,而且也是
     那些如今无法辨认的古老石碑的一生。
     有在星光下的黄昏时刻,
     有在灯光下的黄昏时刻
     (在灯下翻阅相片薄的黄昏)。
     为此时此地无关紧要之际,
     爱最近乎它自己。
     老年人应该是探索者,
     此地或彼地无关大局,
     我们必须静静地继续前进,
     越过黑暗的寒冷和空阒无人的废墟,
     越过波涛的呼啸,大封的怒号,
     海鸟和海豚的浩淼大海,进入另一个感情的强度,
     为了获得更进一步的一致,更深入的交流。
     在我的结束中是我的开始。
  
    汤永宽   译
  
  叶芝的诗
  
   白鸟
  
  
      亲爱的,但愿我们是浪尖上一双白鸟!
  
      流星尚未陨逝,我们已厌倦了它的闪耀;
  
      天边低悬,晨光里那颗蓝星的幽光
  
      唤醒了你我心中,一缕不死的忧伤。
  
      露湿的百合、玫瑰梦里逸出一丝困倦;
  
      呵,亲爱的,可别梦那流星的闪耀,
  
      也别梦那蓝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
  
      但愿我们化作浪尖上的白鸟:我和你!
  
      我心头萦绕着无数岛屿和丹南湖滨,
  
      在那里岁月会以遗忘我们,悲哀不再来临;
  
      转瞬就会远离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蚀,
  
      只要我们是双白鸟,亲爱的,出没在浪花里!
  
      傅浩 译
  
  印度人的恋歌
  
  
      海岛在晨光中酣睡,
  
      硕大的树枝滴沥着静谧;
  
      孔雀起舞在柔滑的草坪,
  
      一只鹦鹉在枝头摇颤,
  
      向着如镜的海面上自己的身影怒叫。
  
      在这里我们要系泊孤寂的船,
  
      手挽着手永远地漫游,
  
      唇对着唇喃喃地诉说,
  
      沿着草丛,沿着沙丘,
  
      诉说那不平静的土地多么遥远:
  
      世俗中唯独我们两人
  
      是怎样远远藏匿在宁静的树下,
  
      我们的爱情长成一颗印度的明星,
  
      一颗燃烧的心的流火,
  
      那心里有粼粼的海潮,疾闪的翅膀,
  
      沉重的枝干,和哀叹百日的
  
      那羽毛善良的野鸽:
  
      我们死后,灵魂将怎样漂泊,
  
      那时,黄昏的寂静笼罩住天空,
  
      海水困倦的磷光反照着模糊的脚印。
  
      邵义 译
  
  关于一幢被地震摇撼的房子
  
  
       这世界如何更幸运一些?如果这幢房子
       在那里激情与精致一直互为表里
       时光外流,而变得过于溃败
       它能否孕育那热爱太阳的凝神的眼睛?
       而那些得意狂笑的鹰的思想日益增长
       在那里翅膀拥有翅膀的回忆,并且从所有的
       最佳编织的来临到那最好的?虽然
       因为它的倒塌那些主要的梁柱会显得更为壮实,
       它们的运气又如何升高,足以够到
       那些统治者的礼物?并且进而得到
       那渐临时代的最后赠礼,一篇写下的演说
       一种大笑、优美的事物和舒适的构造?
  
  沮丧中写下的诗
  
  
       什么时候时最后一次看到
       月亮中那些安着绿色圆眼和修长。
       摇晃的身躯的黑暗豹群?
       所有的野性巫女.这些最高贵的妇人,
       因为她们所有的扫帚柄和眼泪
       她们愤懑的眼泪,已经离去。
       山岭的神圣的半人半马也都不见了,
       我除可苦涩的太阳已一无所有;
       放逐了英雄的月亮母亲,并且消失,
       而现在我已活到五十岁了,
       我必须忍受这胆怯的太阳。
  
                     王家新   译
  
  
  Paudeen
  
  
       愤慨于愚笨的头脑,我们老山鹑的
       隐晦恶意,在他的商店里;我盲目地
       跌绊在石头与荆丛中间,在晨光之下;
       直到一只麻鹬啼唤,而另一只在明亮的风中
       应答;因此我突然想到
       所有这一切都在上帝的眼里,在那寂寞的高处,
       那里不可企及,我们混杂的声音忘却,
       一个单独的灵魂还缺乏一种甜美的水晶般的叫声。
  
                           王家新   译
  
  没有第二个特洛伊
  
  
       我有什么理由怪她使我痛苦,
       说她近日里宁可把最暴烈的行动
       教给那些无知的小人物,
       让小巷冲上去同大街抗衡,
       如果它们的勇气足以同欲望并肩?
       什么能使她平静,而心灵
       依然高贵,纯净有如火焰,
       她的美又如强弓拉得绷紧,
       这绝非当今时代认为自然,
       由于它深远、孤独而又清高。
       啊,这般天性,又怎能希望她改换?
       难道还有一个特洛伊供她焚烧?
  
                         王佐良   译
  
  
  茵纳斯弗利岛
  
  
       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岛.
       搭起一个小屋于,筑起泥笆房;
       支起九行云豆架.一排蜜蜂巢。
       独个儿住着,荫阴下听蜂群歌唱。
  
       我就会得到安宁,它徐徐下降,
       从朝雾落到蟋蟀歌唱的地方;
       午夜是一片闪亮,正午是一片紫光,
       傍晚到处飞舞着红雀的翅膀。
  
       我就要动身走了,因为我听到
       那水声日日夜夜轻拍着湖滨;
       不管我站在车行道或灰暗的人行道,
       都在我心灵的深处听见这声音。
  
                           袁可嘉 译
  
  
  长久沉默之后
  
  
      长久沉默之后再倾诉,这是对的,
  
      其他的情人都已疏远,或者去世,
  
      冷漠的灯光藏在灯罩里
  
      窗帘罩上那冷漠的夜晚,
  
      我们本该诉说,不倦地诉说
  
      艺术与诗歌崇高的主题:
  
      年老体虚使人智慧;年轻时
  
      我们相爱却又糊涂无知。
  
      邵义 译
  
  一位友人的疾病
  
  
      疾病给我带来这样一个
  
      思想,放在他的天平上:
  
      为什么我要如此惊慌?
  
      那火焰已燃遍了整个
  
      世界,就像一块煤一样,
  
      虽然我看到天平的
  
      另一边是一个人的灵魂。
  
                           裘小龙   译
  
  致他的心,叫它别害怕
  
  
      静一静,静一静,颤栗的心;
  
      且记住古时的智慧:
  
      让巨风、大火和洪水
  
      掩藏起那个人,他面对
  
      刮过星群的狂风,
  
      大火洪水而颤栗,因他
  
      不属于孤寂、雄伟的一群。
  
      袁可嘉 译
  
  人随岁月长进
  
  
      我因梦想而憔悴,
  
      风雨吹打,一坐溪流中的
  
      大理石雕出的海神;
  
      而整日里我都在看着
  
      这位女士的美貌
  
      仿佛我在一本书中找到的
  
      一种画出的美,
  
      我欣悦于眼睛的充实
  
      或耳朵的聪敏,
  
      欣悦于变得智慧,
  
      因为人随着岁月长进;
  
      但是,但是,
  
      这是我的梦境,还是真实?
  
      呵,真愿我们曾相遇
  
      在我拥有燃烧的青春之时!
  
      但我已在梦想中老去
  
      风雨吹打,一座溪流中的
  
      大理石雕出的海神。
  
                           沈睿   译
  
  困难的迷惑
  
  
       困难的迷惑
       耗尽我心血
       摧毁我心中
       天生的满足与自然的喜悦。
       有些事令我们的神马苦恼
       仿佛它没有神圣的血,
       也未在奥林匹斯山巅云中飞跃,
       而在皮鞭,辛劳与汗水中颤抖。
       犹如拉着一车碎石。我诅咒
       五花八门的戏剧,诅咒
       白天与骗子蠢人的战斗,
       诅咒剧院事务与人事纠纷,
       我发誓黎明再次到来前,
       要找到神马厩。拔去门闩。
  
                           俞洁莉   译
  
  驶向拜占廷
  
  
       那不是老年人的国度。青年人
       在互相拥抱;那垂死的世代,
       树上的鸟,正从事他们的歌唱;
       鱼的瀑布,青花鱼充塞的大海,
       鱼、兽或鸟,一整个夏天在赞扬
       凡是诞生和死亡的一切存在。
       沉溺于那感官的音乐,个个都疏忽
       万古常青的理性的纪念物。
  
       一个衰颓的老人只是个废物,
       是件破外衣支在一根木棍上,
       除非灵魂拍手作歌,为了它的
       皮囊的每个裂绽唱得更响亮;
       可是没有教唱的学校,而只有
       研究纪念物上记载的它的辉煌,
       因此我就远渡重洋而来到
       拜占廷的神圣的城堡。
  
       哦,智者们!立于上帝的神火中,
       好像是壁画上嵌金的雕饰,
       从神火中走出来吧,旋转当空,
       请为我的灵魂作歌唱的教师。
       把我的心烧尽,它被绑在一个
       垂死的肉身上,为欲望所腐蚀,
       已不知他原来是什么了;请尽快
       把我采集进永恒的艺术安排。
  
       一旦脱离自然界,我就不再从
       任何自然物体取得我的形状,
       而只要希腊的金匠用金釉
       和锤打的金子所制作的式样,
       供给瞌睡的皇帝保持清醒;
       或者就镶在金树枝上歌唱
       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
       给拜占廷的贵族和夫人听。
  
                           查良铮   译
  
  基督重临
  
  
       在向外扩张的旋体上旋转呀旋转,
       猎鹰再也听不见主人的呼唤,
       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
       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
       血色迷糊的潮流奔腾汹涌,
       到处把纯真的礼仪淹没其中,
       优秀的人们信心尽失,
       坏蛋们则充满了炽烈的狂热。
  
       无疑神的启示就要显灵,
       无疑基督就将重临。
       基督重临!这几个字还未出口,
       刺眼的是从大记忆来的巨兽:
       荒漠中,人首狮身的形体,
       如太阳漠然而无情地相觑,
       慢慢挪动腿,它的四周一圈圈,
       沙漠上愤怒的鸟群阴影飞旋。
       黑暗又下降了,如今我明白
       二十个世纪的沉沉昏睡,
       在转动的摇篮里做起了恼人的恶梦,
       何种狂兽,终于等到了时辰,
       懒洋洋地倒向圣地来投生?
  
                           袁可嘉    译
  
  诗人致他的爱
  
  
      我用充满敬意的手给你带来
  
      我的无穷无尽的梦的书本,
  
      激情的折磨使得女人苍白,
  
      像潮水磨得沙子灰而微红;
  
      呵,从苍白的时间之火中传来的
  
      号角声,但更古老的是我的心,
  
      因为无穷无尽的梦而苍白的
  
      女人,我向你献上激情的音韵。
  
                           裘小龙 译
  
  情歌
  
  
       我的爱,我们要走,我们要走,你和我,
       要到那林子里去,把一滴滴露珠抖落;
       要去看鲑鱼戏游,着黑鸦盘旋,
       我的爱,我们将听见,我们将听见
       牡鹿和牝鹿在远处互相唤叫,唤叫。
       为我们婉转唱着的,还有枝头的小鸟,
       那隐形的布谷,布谷的激情欢腾,
       哦美丽的人儿,死亡决不会来临,
       来到这遥远的、芳香满溢的树林。
  
                           裘小龙 译
  
  他诉说十全的美
  
  
      呵,白皙的眼睑,迷惘的眼,
  
      为了用韵文塑出十全的美,
  
      诗人们终生辛劳不停,
  
      却别一个女人的注视而毁。
  
      也被天空逍遥的部族所毁;
  
      因此当露水撒下睡意,我的心
  
      愿向你和自在的星星致敬,
  
      直到上帝把时间烧尽。
  
      袁可嘉 译
  
  
  他想起了那忘却的美
  
  
       当我的手臂紧紧拥抱着你,
       我把我的心贴着那片纯洁——
       那世上早已消失的纯洁;
       那顶皇帝在溃逃的军队中
       扔进暗池里的珍贵的皇冠,
       那些做着梦的女人在地毯上
       用银丝织出的,只是使吞咽
       一切的蠹鱼肥了的爱情故事;
       那些在往昔的日子里曾是
       簪在女人的乌发中的玫瑰,
       那些女人走过神圣的走廊时
     都捧在手里的露珠一样冷的百合;
     走廊里,灰色的云似的烟悠悠
     升起,只有适上帝的眼睛没闭:
     因为那苍白的胸脯和依恋的手
     来自一个充满梦幻的土地,
     一个比它更充满梦幻的时刻,
     当你从吻到吻,渴望不已,
       我听到白色的美神也渴望着
       那样的时刻:一切都像露珠般消失,
       但是,火焰上的火焰,海洋下的海洋,
       王座接着王座,那些地方浅浅地睡了,
       他们的剑低垂于铁一样的膝上,
       她沉思着她那高傲、孤独的神秘。
  
                           裘小龙   译
  
  箭
  
  
      我想到你的美,而这支箭
  
      由狂想构成,落在我骨髓间。
  
      没哪个男人敢看她,没有人,
  
      当她刚成长为一个女人
  
      颀长人崇高,脸和胸膛
  
      色泽柔和如苹果花一样。
  
      这种美更善良,但我有道理
  
      哀哭那昔日之美的谢去。
  
      袁可嘉 译
  
  
  旋转
  
  
       旋转!旋转!古老的石脸,向前望去;
       想得太多的事呵,就再也不能去想;
       因为美死于美,价值死于价值,
       古老的特征已在人的手中消亡。
       非理性的血流成河,染污了田地;
       恩培多克勒把一切乱扔在地上;
       赫克托死了,一道光在特洛伊映照;
       我们旁观的,只是在悲剧性的欢乐中大笑。
  
       如果麻木的梦魇骑上了头顶,
       鲜血和污泥沾满了敏感的身体——
       又怎么样?不要叹息,不要哀恸,
       一个更伟大、更动人的时代已经消失;
       为了涂过的形体和一箱箱化妆品,
       我在古墓里叹息,但再也不叹了;
       又怎么样?从岩洞中传出一个声音,
       它知道的一切只是一个词“欢欣!”
  
       行为和工作渐渐粗了,灵魂也粗了,
       又怎么样?古老的石脸亲切地看待一切;
       爱马匹和女人的人,都将被从
       大理石的破碎坟墓里
       或暗黑地在鸡貂和猫头鹰中
       或在任何富有、漆黑的虚无中掘起,
       工人、贵族和圣人,所有这些东西
       又在那不时髦的旋转让旋转不已。
  
                           裘小龙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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