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天宇:阿瓦库姆·彼得罗夫与东正教分裂派运动漫谈(十)——阿瓦库姆·彼得罗夫在普斯托焦尔斯克的著述与他的去世
阿瓦库姆·彼得罗夫回到莫斯科之后不久,1666-1667年在莫斯科召开了宗教会议,出席会议的不仅有俄罗斯正教会的高级神职人员,还有东正教会的其他各大教会牧首。在这次宗教会议中,沙皇阿列克谢亦被邀请出席并发表讲话。阿列克谢沙皇一方面肯定了尼空进行的宗教礼仪改革,另一方面则历数了尼空对他的种种冒犯和给东正教会带来的危害,严厉谴责了尼空的独断专行和跟他争权夺利的行为。尽管在教会神职人员中有人支持尼空关于教权高于君权的主张,但毕竟处于劣势。绝大多数与会者按照阿列克谢沙皇定下的基调发言,肯定尼空教会礼仪改革的同时,反对他觊觎世俗权力的企图。最后,大会正式作出决议,免去尼空的牧首之职,并将其流放到遥远的白湖城菲拉波托修道院。尼空遭到了惩处,但其改革继续实行,并把坚持旧礼仪的人革出教门。于是阿瓦库姆·彼得罗夫便再次遭到了流放,被判流放至北极圈内的普斯托焦尔斯克。阿瓦库姆在那里度过了他人生中的最后的十四年。
在普斯托焦尔斯克,阿瓦库姆被关进了土牢里。这土牢是一个深坑,四周围有木墙,囚犯只准吃面包喝水,即使大小便也不允许出来。但是,这种非人的监禁不仅没有阻止住阿瓦库姆的布道活动,相反还加强了他与旧礼仪派团体的联系。普斯托焦尔斯克成为了旧礼仪派教徒朝觐的地方,他们从全国各地涌向这里。朝觐者们又把阿瓦库姆的一些便条分别送到整个沙皇俄国,这些便条被当做先知的神圣的话来阅读和加以保存。
阿瓦库姆在普斯托焦尔斯克被囚禁的土牢
在普斯托焦尔斯克的日子里,阿瓦库姆的思想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原先他一直对阿列克谢沙皇抱有着幻想,但在流放普斯托焦尔斯克后,他不再对沙皇抱有任何幻想,对沙皇进行了猛烈的批判。阿瓦库姆还认为旧礼仪派被镇压是世界末日临近的重要标志。在阿瓦库姆看来,俄国当时的沙皇政府与尼空分子一起迫害旧礼仪派信徒。充当魔鬼走卒的不仅有尼空,而且还有阿列克谢沙皇。阿列克谢沙皇只是最初装着宗教礼仪改革“不是他的事”,而在实际上却给异端分子尼空以充分的权力,并且同他一致行动。阿瓦库姆写道,他们两人一起“伙同魔鬼决计对宗教礼仪书进行重印和全面修改,在举行洗礼时不反对撒旦;为什么?因为他们是它的儿子,不愿意反对自己的父亲。”尼空和阿列克谢沙皇是《圣经》中《启示录》预言的怪兽的两只角;沙皇和牧首喝的是神圣的耶稣见证人的鲜血,并且为之而陶醉。沙皇以及所有当局都对敌基督顶礼膜拜,并跟随其后。敌基督是赤身裸体的,“他的身体散发着恶臭,极其难闻,嘴里和鼻孔里喷着怪火,耳朵冒出臭焰,跟随其后的是我们的沙皇和当局,还有许多人。”
阿瓦库姆的弟子,辅祭费多尔讲完了阿瓦库姆没有讲完的话,他把沙皇和牧首与敌基督同等看待:敌基督是不洁净的三位一体,由毒蛇、野兽和假先知组成;毒蛇就是魔鬼,野兽就是敌基督,“即狡猾的沙皇”,假先知就是牧首。在阿瓦库姆和他的弟子看来,敌基督已经来到了世上并在莫斯科当政掌权了。只要再少许忍耐一下,就会得到拯救——只需“在这里的烈火中忍耐片刻——仿佛一转眼的功夫,灵魂便会出窍”。灵魂一出窍,它的一切苦难便都结束了;凡是言听计从阿瓦库姆者,都将在基督二次降世以后进入为其准备的天堂村镇。天堂里“有住宅和公馆”。阿瓦库姆及其追随者们“共用一所最大最明亮的公馆。有人曾把我领进了公馆——里面摆着一些桌子,桌上铺着白布。还放着一些装着食物的盘子;有一棵树,枝叶繁茂,不时地拂着一张桌子的一端,十分优美,树上有鸟鸣声,极为动人——关于这些我现在无法讲出来。”这就是阿瓦库姆设想的天堂。在阿瓦库姆的描述中,在天堂里有一些神奇的磨盘——它们一转动,你就会有稀粥和馅饼。这个天堂只让那些在尘世上从事劳动而悲伤度日的人进入,尼空分子是钻不进去的。
对于尼空的追随者,阿瓦库姆在描述天堂时给予了他们以无情的批判。在阿瓦库姆的描述下,天国是“穷人的”,所以“向往它的是穷人,而不是大腹便便者”。“天地不容的尼空分子,看一看你的嘴脸和肚皮吧——你太胖了。你想如何挤进天门呢?天门太小,道路狭窄而且令人难受,把肚子饿瘪吧。”天国不是衣丰食饱、皮肤白皙之人的,而是为生活疲于奔命之人的。只有那些像旧圣像上所画的上帝的侍者(他们的“脸、手、鼻以及所有感官都由于斋戒、劳累和各种不幸而变得纤细柔弱”)一样的人才能进入天堂的大门。
阿瓦库姆在自己的著述中,也描述了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尼空分子。他用充满讽刺色彩的语句来描绘阿列克谢沙皇即将在地狱中所受的苦难,并把他比喻为罗马帝国时期迫害基督徒的皇帝马克西米安。“而折磨者在烈火焚烧中号叫着!给你这些永远吃不完的馅饼,还有甜甜的蜂蜜和过滤过的伏特加酒!马克西米安,你有羽绒褥子和枕头吗?有太监在为你的玉体扇扇子,不让蚊子叮咬陛下吗?可怜啊可怜,疯狂的沙皇!你都做了些什么呢?现在闪闪发亮的御袍和马匹的饰物何在?金顶宫殿何在?可爱村庄的建筑物何在?象征最高统治权的权杖何宝剑何在?穿着耀眼衣服,天使一般地守候在你身边的威武侍卫何在?……你爱喝葡萄酒和蜜糖,还要有烧烤的鹄肉以及清炖鸡——你就到那里去饱尝这些吧……”但是在地狱里得到这种奖赏之前,先要在人间领受异教徒的奖赏:“希望出现第二个韦斯巴芗之子提图斯来对付整个新耶路撒冷,那里有一条伊斯特拉河流过,还有一个涅格林纳河流过的城市——我想,上帝会让那个土耳其人为受难者的鲜血复仇的。”在基督二次降世以后,他将把“你们这些狗东西”都交给他们来管,所以阿瓦库姆预先感受到了愉快:“等着吧,狗东西们,你们无法从我手里逃脱的:我期待着基督的降临,你们都掌握在我的手心里!我要从你们身上挤出汁液来。”
阿瓦库姆所采用的这种布道方式,得到了处于压迫下的旧礼仪派信徒的热烈拥护。由于阿瓦库姆的著述中透露出世界末日临近的倾向,于是坚持旧礼仪的大批俄国农民积极为世界末日作准备。一些旧礼仪派信徒在阿瓦库姆的影响下,开始了对于世界末日的推算,他们中的几位精通《圣经》者宣布1669年的复活节之夜(或圣灵降临节前夜)要发生世界的毁灭。据他们的说法,那时大地要发生震荡,太阳和月亮会昏暗无光,星星要向大地坠落,条条火川要吞没地球上的一切有生之物——农民陷入了普遍的惊恐之中,他们中的一些坚定的信徒从1668年起便不再耕种土地并放弃了全部农活。在伏尔加河流域,他们抛弃家园而逃往森林和毫无人烟的地方。有些人“开始不吃不喝”,也就是要饿死;另一些人为自己做好了棺材,以便在基督二次降世之前躺在里面,他们互相忏悔,就像在被围困的索洛韦茨基群岛那样,并且互相做安魂祈祷。那时广为流传着一首歌谣:
这口松木的棺材,
专为我置办,
我将躺在里面,
等待末日的审判。
天使会吹响号角,
从棺材里将人们呼唤。
我虽然有罪,
要去见上帝接受审判。
去审判官那里有两条路,
又长又宽;
一条路通向天国,
另一条路通向阴间。
沙皇政府军队围攻索洛韦茨基修道院
然而,1669年到来了,所谓的“世界末日”并没有出现。对世界末日的期待给农民及其主人们带来了彻底的破产,而没有带来旧礼仪派拥护者期望的拯救。但是这并未动摇末世论思想,因为沙皇政府和官方教会对旧礼仪派信徒的迫害使末世论思想产生的条件仍然完全存在,甚至变得更加尖锐。阿瓦库姆·彼得罗夫在1669年之后公开宣称,世界末日到来之前的“最后一个魔鬼还没有到”,还有一些养尊处优的波雅尔贵族“在为它铺垫道路”,还有“伊里亚和以诺要先期降临”。一些旧礼仪信徒认为先前1669年世界末日到来的推算中出现了一个简单的错误,不应从基督降生的日子算起,而应从基督复活的日子算起。1666年应当加上耶稣基督在尘世生活的33年,这样就是1699年。敌基督将在这一年降世,1702年将是世界的末日,还有33年时间旧礼仪信徒要忍受摧残与折磨。阿瓦库姆·彼得罗夫在他写给其追随者的书信和便条中鼓励苦行,他对于其追随者受到的迫害没有感到悲伤,而是感到高兴。他在便条中写道:“这有多好呀?与殉教者同道,与使徒们为伍,与众圣者聚会;胜利的光环是基督的同谋,三位一体的圣灵面对圣座,与众天使和天使长们以及所有无形的、美好的神灵一起受到指控。而在烈火中只须忍受片刻——仿佛一眨眼,灵魂便会出窍!”当时一些旧礼仪派信徒在沙皇政府与官方教会的压迫下自焚,阿瓦库姆对这种行为表示出了鼓励。
在阿瓦库姆·彼得罗夫流放普斯托焦尔斯克时,阿列克谢沙皇也为一系列纷繁复杂而又棘手的国内外事务所困扰。虽说他此时还只有四十多岁,可身体已经陷入于极度衰弱。为了维护已经建立起来的中央集权,他不得不与分裂派进行斗争;为确保农奴主贵族的利益,他又必须同汹涌不断的农民起义军作战;为了维护俄国的主权和促进俄罗斯民族的强大,他还要同波兰、瑞典、土耳其作战,并同时与那些不理解他效仿西方想法的贵族们抗衡。阿列克谢沙皇心力交瘁,于1676年1月30日病逝,终年47岁。
在弥留之际,阿列克谢沙皇无可奈何地将皇位交给了自己年方15岁的长子费多尔。经全俄缙绅会议通过,费多尔·阿列克谢耶维奇·罗曼诺夫登上了沙皇宝座,称费多尔三世(1676-1682年在位)。
费多尔三世沙皇体弱多病,而且年少无知,所以他登上沙皇之位后,实际上大权旁落在其生母的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手中。在费多尔三世沙皇在位时期,沙皇政府对于旧礼仪派信徒采取了更为严厉的镇压措施。费多尔三世沙皇之所以会严厉镇压旧礼仪派,是因为旧礼仪派信徒广泛参与到了各种与沙皇政府的斗争之中。这其中规模最大的当属斯捷潘·拉辛起义与索洛韦茨基武装反抗。
斯捷潘·拉辛和他领导的起义军队伍
1667年,斯捷潘·拉辛率领一支贫穷哥萨克部队在伏尔加河流域揭竿而起。起义者在伏尔加河沿岸夺取属于沙皇、大主教和富商的船队,没收船上的货物。起义队伍迅速发展壮大,在伏尔加河和顿河流域受到沙皇政府迫害的旧礼仪派信徒有很多加入了斯捷潘·拉辛的队伍。1669年,斯捷潘·拉辛率领的起义军沿伏尔加河而上,占领察里津、阿斯特拉罕。起义军的发展壮大引发了沙皇与波雅尔大贵族的惊恐,他们派来为数众多的射击军镇压起义队伍。1670年,斯捷潘·拉辛的队伍在辛比尔斯克被击败,1671年他被逮捕与处死。但农民反抗封建农奴制和沙皇政府的斗争并未就此停止,旧礼仪的信仰是他们反抗的重要精神武器。
与南俄的斯捷潘·拉辛起义遥相呼应的是位于北冰洋中的索洛韦茨基群岛上修道士的武装反抗斗争。当尼空改革的新礼仪用书送到这座俄罗斯北方的信仰中心时,索洛韦茨基群岛上的修道院便集体拒绝采用。牧首尼空与沙皇政府先后几次派人前往,企图说服岛上的修道士,但都遭到了反对与抵制。官方正教会给索洛韦茨基修道院委派了新的院长,但他却被索洛韦茨基的修道士们赶走了。沙皇政府便从莫斯科派来射击军部队围攻修道院。由于修道院城高墙厚,而且有附近的村庄、盐场提供充足的补给,围攻整整持续了八年之久。1676年修道院才被沙皇政府的射击军占领,参与武装反抗的修道士与农民大多被处死。
阿瓦库姆·彼得罗夫虽然身处流放地,没有亲身参加这些旧礼仪派信徒武装反抗沙皇政府的斗争,但是他的便条和书信却为反抗者们提供了精神上的支持。阿瓦库姆对于沙皇政府与官方教会的攻击尤为政府官员和高级神职人员所不能容忍。由于任何流放与酷刑都不能够使阿瓦库姆屈服,他们便纷纷上书沙皇费多尔三世,要求处死阿瓦库姆。费多尔三世沙皇不像他的父亲一样与阿瓦库姆拥有着良好的私人关系,便批准了这一请求。1681年,阿瓦库姆便因为“对沙皇王朝的大肆诽谤”而被火刑处死,但就是在烧他的木柴垛上,他仍然向人们宣讲着旧礼仪的神圣性,抨击着沙皇政府与官办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