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乡村匠人 ‖ 王斌
王 斌
曾经,乡村匠人们是乡间一道流动的美丽风景。
七八岁时,农闲时节,巷子里还常常见到背着背篓、出门求生活的篾匠。小背篓里装着刀、锯、凿、钻等工具。路过门前,就停下来亮开嗓子拖长音调吼:“编晒垫勒——编筛子箩筐——”声音悠长起伏,很有穿透力。要做篾货的人家听到篾匠的吼声,赶忙出来招呼:“师傅,来一下。”
篾匠随主人进屋坐下,接过主人敬的烟,点燃,边抽边询问要做啥,做多大做多少等问题,心头默默计算着用料数量。一支烟抽完,心里也就有底了。篾匠起身拍拍屁股,随主人到竹林砍竹子。
在篾匠眼里,竹林里的每一根竹子都是可用之才。砍竹子时,篾匠用一把长凿,对准竹子的根部,榔头敲击凿把,把竹子凿下来,再去枝,打捆,然后扛回院坝,坐在小板凳上,剖竹划篾条。
按所编物件的不同要求,篾匠把竹解成条,派成丝。那片,厚薄一致,有青有黄,那条,宽窄均匀,大小一致,圆润光滑。
一切准备就绪,篾匠用扫帚在院坝里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开始编竹具。两块厚篾片先在他手掌中架个“十”字,再一片一片交替着向四周延伸。柔软光滑的篾条在他的手指间、怀抱中跳荡着,像蝴蝶在花丛中飞舞,像鱼儿在水草中穿行。
手里忙着,篾匠不停地和四周围观的人摆着龙门阵。回答大家提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眼睛的余光偶尔扫扫手中编着的东西。说笑间,手里编织着的竹器便渐渐成形了,经过编口,打磨,一件精致耐用的竹器就编成了。
篾匠和竹子打了一辈子交道。用那双粗糙而灵巧的手编出了各式各样的竹器,也为乡村生活增添了一道道靓丽的风景。
小时候,在小镇上只有一个补锅匠,姓刘。“补锅——哟——”声音洪亮,浑厚,透着股苍凉的味道。时不时地,就会从小镇大街或某条巷子里传过来。
几分钟时间,就有几个妇女搬出家里的烂锅,朝刘老汉这里赶过来。刘老汉的那副补锅担子不轻,一头放着补锅的工具和一筐焦炭,一头放着风箱和炉子。
刘老汉从几只烂铁锅中挑出一只铁锅,用一把锤子先在铁锅四周一阵“噼噼啪啪”地敲打,以便看清锅底的裂缝倒底有多长,多宽。刘老汉补锅看似简单,也就那么几下,其实技巧活不少。补好一口锅,要先后经过敲打、修补、磨平等一整套工序。其中,敲打最为费时费工,若敲打得不细心,锅补不好,完了漏水。所以不学个三年五载,是吃不了这碗饭的。敲打完毕,砂眼有多大,做到心中有底,然后,再确定怎样修补这一口锅。
刘老汉补锅时,先将一块布垫子铺在左手掌上,再拨开炭火,用一只勺子舀出坩锅里溶化的铁水。通红的铁水像一个小球在掌心的石棉布上滚动着,刘老汉迅速提过铁锅,将锅底砂眼对准铁水放上去,然后飞快地用一个圆柱形的布墩将穿过砂眼的铁水压扁,磨平。待冷却后,再用一块砂石将补的疤痕细细打磨。很快,他就把锅补好了。刘老汉补锅动作娴熟,常常看得我们眼花缭乱。
手艺人靠手艺吃饭,刘老汉补锅的手艺无话可说,那些年,小镇上有哪家的锅漏了,烂了,一定要等刘老汉来修补。现在,农村大多用上了铝锅、不锈钢锅,锅烂了,直接当废品去卖,也就再也没有人补锅了。
爆米花的老头佝偻着背,腰间系一青黑色的布围裙,口里叼着长长的叶子烟杆,肩上还挑着一副破旧担子。担子一头挑着风箱,一个经煤火久烧变黑的带摇柄的铁炉,还有一个小小的铁皮煤炉。每当要爆米花时,老头就先取下挂在担子另一头的小木凳,点燃小煤炉,黑铁炉在小煤炉的火上摇啊摇,“呯”的一声响,从巷口到巷尾,整个小巷都听得到。
小时粮食紧张,爆米花一般都是拿家里的大米、玉米粒去换,另外再加上两三角钱的加工费。看到巷子里的孩子们都用碗端着大米或玉米粒去爆米花,母亲也打开家里那个装粮食的大木柜,让我撮一碗玉米粒去换。
爆米花老头的摊子摆在巷尾那棵老核桃树下。老核桃树下地势开阔,老头和他的摊子在最里面,四周早已高高低低地围了10多个男孩女孩,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爆米花的老头,看他摇铁炉爆米花。那个带摇柄的铁炉在煤炉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爆米花的老头却始终不慌不忙,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有时,还要停一下,抽两口叶子烟,这才接着摇。
终于,那个黑铁炉里渐渐有了丝丝的烟气,于时,围在四周的我们也就心领神会,各自开始往后退,有的躲到石礅后,有的躲到门板后,有的躲到一头跷起的架子车下面……
“呯”,一声大响过后,一锅玉米花爆好了,满脸期盼和欢喜的我们又慢慢围拢上来,却见那个爆米花的老头依旧气定神闲地端坐在那里,伸手从担子里抽出一根小铁棍,在铁炉上敲敲,再旋开铁炉的一头,倒出爆好的玉米花,撒点糖精,这才点燃他的叶子烟,一边抽烟,一边眯眼笑看我们去争抢那爆好的玉米花。而我们则是先要抓一把爆好的玉米花塞进口里,这才端上玉米花,蹦跳着往家走。
快吃晚饭时,爆米花的老头才担上他的担子,又佝偻着背,慢腾腾地出了巷子。夕阳金色的余晖把他的身影投到巷子里的青石板上,拉得长长的,像一幅绝佳的剪影画面。这一幕就这样深深地烙进了我童年的记忆里。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