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里隐藏的神话故事
阿伊努语有一个很丰富的口头流传文学,是一种称为“尤卡”的英雄传记,它通过表演的形式得以呈现,保存了不少阿伊努语的古文法和词汇。
到了十九、二十世纪,阿依努文化逐渐衰落,这种英雄传记则主要由女性演员来表演。
本书原书中取材的各篇神话故事,均是以故事主人公的视角采用“歌谣”形式自述而成,因此被称为“神谣”集。
【书名】阿依努神谣故事集
【作者】知里幸惠
【译者】李辉星,霍欣瑩
知里幸惠(1903–1922),生于北海道登别市的一个阿依努家庭。阿依努族当时被看作是落后民族,政府鼓励他们日本化,阿依努人自己也将此认可为自己唯一的出路。
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知里幸惠在六岁左右被送到姨妈家寄养,姨妈的母亲熟悉很多阿依努神话。知里幸惠因此在双语环境中长大,并有机会深入了解阿依努文化。与当时所有的同龄人一样,知里幸惠因自己身上的少数族群的烙印而深感自卑。
知里幸惠在少年时遇到了日语和阿依努语言学家金田一京助。他向知里幸惠解释了保护阿依努文化的重要性,知里幸惠下定决心,未来即致力于此。她记录下外婆口述的故事,用日语罗马字标注阿依努的发音,并将其译成日文。她倾注心血翻译整理《阿依努神谣集》,终于在大正11年完成,她也于当晚死于心脏病,终年19岁。
知里幸惠的原书里包含了阿依努文原文和日文翻译。本书在当时引起极大反响,让公众重新关注和珍视阿依努文化,至今仍是阿依努英雄史诗的最重要的文献。知里幸惠的弟弟在其资助下也成为了研究阿依努文化的学者。
精彩段落
“银砂下来下来这边落,金砂下来下来这边落。”我一边唱着歌一边沿河道下流方向飞去,飞过人们住的村子上空时向下望了望。好像这村子里的人,过去贫穷的变得富有了,过去富有的变得贫穷了。
海边,这些人的孩子们正拿着玩具小弓和小箭玩得不亦乐乎。
“银砂下来下来这边落,金砂下来下来这边落。”我唱着这首歌经过孩子们上空时,他们边跟在我的下面跑,边嚷嚷道:
“真漂亮!像神一样的鸟!嗯那个,我们射箭吧,射中那只鸟,而且最先拿到它的人,是我们这里面真正的勇士,真正的强者!”
之前贫穷现在富有的人们的小孩,边这样叫着,边拉开金属小弓搭上金属小箭射向我。金属小箭在我的上面下面不断飞过。
这些孩子中,有一个孩子只是拿着木制小弓和小箭站在中间。我一看就知道他是穷人家孩子,从他穿的衣服就知道了。但细细看他的眼神,却像是伟大人物的后代,让他在这群孩子中显得与众不同。当他也拉开小弓搭上小箭瞄准我时,先前贫穷现在富有的人的孩子们大笑道:
“哎呀呀真奇怪,穷小子,那只神一样的鸟连我们金属做的箭都不接,难道会老实接你这个穷小子的木头箭?你这个穷得只能用朽木做出的箭,那只神鸟会老老实实地接住才怪!”
他们边说边对这个穷小子拳打脚踢。但这个穷小子一点儿也不在乎,只是专心致志地将箭瞄准我。
我看到这个景象,觉得他非常可怜。
“银砂下来下来这边落,金砂下来下来这边落。”我边唱着歌边在空中慢慢地画出一个圆圈。穷小子将一条腿向后迈开,另一条腿稍向前挪支撑身体,紧咬下唇,张弓搭箭瞄准我后,咻地一声将箭射出。小小的箭划出优美的弧线飞到我身边,于是我伸出手来将这支小箭接下了。
我团团打转破空落下。于是他们这些孩子争先恐后地向我跑来,脚后跟后面扬起沙土。我刚落到地面,穷小子就第一个赶来把我拿了起来。
待过去贫穷现在富有的人的孩子们跑来后,他们就不断谩骂、推搡、殴打这个穷小子,并叫道:“可恶的家伙,本应该我们占先的,被你这个穷小子抢了去!”
他们这样说,穷小子就将身子倾向我,并将我牢牢地摁在自己的肚子上。
我挣扎来挣扎去,终于从人缝中飞了出去,又继续往前飞了好一阵儿。那些过去贫穷现在富有的人的孩子们一个劲儿地向我投掷石头呀木片呀什么的,但穷小子一点儿也不理会,只管脚后跟扬起沙土跟随我跑来,和我一起来到了一座小屋的门前。小孩打开了第一扇窗子让我进去,然后说话给我听,这个那个地给我讲了一些家里的情况。
家中的老夫妇把手搭在眼皮上方蹒跚而来。看他们的样子,虽然是穷人却各有绅士和淑女的风度,看到我后,他们俩咯嘣一声弯下腰仔细确认,吓了一跳。
老人将衣带重新系了一遍,仪容端庄地向我拜了一礼,说道:
“鸺鹠神大人,没想到大神大人竟能驾临我们这个贫贱之家,真的万分感谢!
过去,我们还算是一个富裕人家,但现在已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贫穷破落户,想请国之大神大人您住进我家我觉得非常对不住您,但因今天天色已晚,就委屈大人您暂且住下,待到明天,即便只有木币我也会将大神大人您好好送回。”他这样说着,期间又向我拜了好几次礼。
老妇人在屋内东侧窗下铺好铺盖,把我安置在上面,然后大家即去休息了,不一会儿就有人高声打起呼噜睡着了。
我坐在我身体的两耳之间睡觉,一段时间后,正好半夜时分时我醒了,站了起来。
“银砂下来下来这边落,金砂下来下来这边落。”我边小声唱着歌,边从这个家的左座飞往右座,翅膀不断地拍打出悦耳的响声。
我一扑翅膀,身边就有美丽的、神的宝物叮呤一声从空中掉下。
不一会儿,我就用华丽的、神的宝物将这个小家塞得满满的。
“银砂下来下来这边落,金砂下来下来这边落。”
我唱着歌,没用多久就把这个小家变成了一个金银之家,一个大富之家。我还在家中辟了一个地方专门放宝物,又做了些华丽的衣服和饰品,把家里打扮了一个遍儿。
我将这个已然大富的家打扮得比大富豪的家更加气派。做完这些,我又恢复之前的姿势,坐在我甲胄的两耳之间。
另外我托梦给这家人们,告知了他们这样一件事:阿依努族人的绅士倒霉沦落为穷人,受到那些过去贫穷但现在富有的人们的嘲弄、欺凌,鸺鹠神看到此情景觉得这个绅士可怜,鸺鹠神不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神,既然能受绅士一家的照顾在其家中过夜,它就自愿施展神力照顾他们一家人。
托梦完毕后经过少许时间天就亮了,家人一块儿醒来,揉了几次眼睛,都不敢相信昨晚发生的事情,确定是事实后,全被吓得瘫坐在地板上。老妇人大声哭泣,老人也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不一会儿,老人起身来到我跟前,几次三番地向我行礼跪拜,说道:“我以为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个梦,没想到,大神大人您是真的为我们做了这些事!
太不值得,太不值得了!您能驾临我们这个粗鄙之家我们就非常满足了。但国之神,大神大人您还怜悯我们的不幸,不但给予我们恩惠,而且是恩惠中的最最大的恩惠啊!”老人已泣不成声。
然后,老人砍了些树木,做了华丽的木币饰具将我打扮了一番。
老妇人也整理好着装,让自己的小儿子帮忙,砍柴打水,准备酿酒,不一会儿就将六个酒樽摆在了上座方位。
之后的空闲时间里我就和这家中掌管火的老女神聊天,相互讲述了其它各个神的故事。这样过了两天,家里面就飘出了阵阵酒香,这可是神灵们也都喜欢的香气!
随后,这家人故意给其小儿子穿上古旧过时的衣服,让他去邀请村里以前贫穷现在富裕的人们来家中做客。小儿子每到一家述说过来意后,他们这些以前贫穷现在富裕的人们将其送出门外就大笑道:
“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啊,穷光蛋们这是做了什么酒,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来招待我们呢?我们去看看好好嘲笑他们一番吧。”一伙人叫叫嚷嚷,结成大队朝穷光蛋家进发,但还离这家远远之时,有人只看到其豪华的外观就觉汗颜了,有人直接掉头回自己家了,也有人一直来到这家门前,被惊吓得瘫倒在地直不起腰来。
见此情景,这家夫人只好出门一个个把着这些人的手请入家中,但大家都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连一个抬起头来的人都没有。
于是,家中的老主人就起身来,用郭公鸟一样美妙的声音,讲述了事情的因果,又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是穷人家,难于无隔阂地和大家来往,如今大神大人降临,可怜我们,才给予我们如此恩惠。我们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想我们同为一村、一族的人,期望大家今后能友好往来,和睦相处。”主人说完,大家几番合掌谢罪,承诺以后会和睦往来。
我也被大家行礼拜谢。
事情妥善说明后,大家心里都没了负担,开始了盛大的酒宴。我和家中火神、家神、御币棚神边聊天边欣赏人们载歌载舞的样子,觉得非常快乐。酒宴持续了两三天才告结束。
看到人们之间和睦相处的情景,我放心了,于是告别了火神、家神、御币棚神。
然后我回到了自己家中。
在我到家之前,家中就已被放满了惹眼的御币和美酒。
我就派使者去请远近的神灵们来家中做客,摆开了盛大的酒宴,席上,我向诸神详细讲述了我访问人类村子时的状况和发生的故事,诸神大大地称赞了我的做法。
当他们返回之时,我又送了他们每位两三条漂亮的御币。
现在再看看这个阿依努村子,已是平和安稳的状态,人们相处和睦,先前那个老绅士,现已成为村人的首领,他的孩子也已成人,娶妻生子,子孙们都同样孝敬父母,不论何时,他们只要酿酒设宴,开宴前定会送与我御币和美酒。
我也秉持着自己的本分稳坐人们的后方,不论何时,一直守护着人类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