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咏虞山】得奖评论:张雪良|从一首挽词看曹大铁先生与沈重烟先生的忘年“交亲”之谊

张雪良(笔名:诗意江南)


朋友相交是不在乎年龄的,如果年龄相差很大的两个人成为好友,便可称为忘年交,而当朋友间的友情更达到交亲的程度,那么,可想而知朋友间的友情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所谓交亲是指无血缘关系的人交好到类似亲人一样亲密无间的程度,通常是指朋友之间的友情程度。 近阅曹大铁先生《梓人韵语》,看到其中有一首挽常熟名画家沈重烟先生的词作《鹧鸪天_挽沈重烟》,其词中与附记短语中都很明确地透露了曹沈之间的这种友情关系,其程度就达到了交亲的关系,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去理解他们作为两代人又同为书画艺术家之间到底是怎样建立起这种友情关系的?因为除了与曹先生同时代人可能知道他们的生活情形,也许会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对于我们好多晚辈来说,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那个年代是怎么生活的,也不知道他们周围的人事活动中会有哪些人或者哪些事情对于他们的生活或者艺术方面的影响力究竟会是多大?所以当我们有机会从他们的一些作品中的哪怕是片言只语中去寻找他们曾经的生活痕迹,理解他们当时的真实情感,也是我们提高阅读兴趣的一种方法,此文就是基于这样的目的所进行的一次探索,同时也是在阅读中缅怀曹大铁先生作为我们常熟地方十分著名的文化人与书画家,对于丰富我们常熟地方文化和对我们虞山诗派与虞山画派的继承与发展方面所作出的贡献,然而我此文的另一个目的更是想证明一点,一个艺术家的艺术成就,很多时候与他的生活情形是不成正比的,这首词就是在曹先生最困苦的时候写下的,沈老先生的去世于我看来,在当时的环境下给曹先生造成的是一种双重的打击!他留下的这首词作就是重要的证据。

词作的附记短文是这样写的:“丈与先父时共尊酒,忆四十年前尚蒙赠作残荷于《海内名家画荷册页》。今余借居,即其家花厅,因得时与往还。昨晚逝世,年八十五岁,近世邑中画史享大寿者,唯丈与季瀛山先生二人而已,并皆与余执手而逝,也艺林缘会也。”从这段短语里我们可以知道这首挽词是大铁先生在沈重烟先生去世后的第二天写的,从这段附记中,我们当不难看出曹沈之间的关系,他们不仅是忘年交,而且是几十年的老相识,他们最初的熟识主要是曹先生的父亲与沈重烟是老朋友,“时共尊酒”就是给曹先生少儿时代的留下的父辈与沈先生密切交往的美好印象,他们属于两代人,但是命运的安排成就了他们成为莫逆之交的这一缘分。

作为两个卓有成就的画家,他们之间的热切交往,对他们的艺术创作无疑是十分有益的,在我看来正是对于文化艺术的共同爱好,才让他们的交往超越了好友的关系,即在情感的角度从好友的关系进化到了父子一样的关系,那么,他们之间这种与众不同的友谊组建与进化,我们只能依靠进一步阅读分析这首悼念词作,才能看出端倪。

“册页芙蕖四十年”,其实是写出了曹先生对沈老先生最初也是最美好的第一印象,四十年来对于这个美好的印象一直难于磨灭!直到沈先生的去世曹先生才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在词的开头就这么开宗明义的提起这件令曹先生几十年念念不忘的事情,它到底说的是什么?其实那是说,在曹先生还是青少年时期,由于其父亲常与沈重烟先生聚会喝酒,也就与沈先生相识了,并且出于对沈先生国画艺术的喜爱与崇拜,要沈先生为他画了一张荷花册页,后来,沈先生满足了年轻人的要求给大铁画了一张残荷,令他兴奋不已,甚至到了感激的程度!这里有至少两层含义,一是说明了沈重烟先生在当时已经非常有名,以致在年轻大铁的心目中已有了崇拜之心,而且年轻的大铁正在做一件艺术收藏工作,那就是他的《海内名家画荷集册》,那么能够进入这个册页的他认可的名家,当然应该是他当时崇拜的大画家,那么他选择沈重烟先生画荷,当然是出于他的 崇拜心理,所以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沈先生能够满足他的愿望无疑让年轻人喜出望外又耿耿于怀的,甚至到了终身难忘的境地,其实论他父亲与沈先生的密切关系,要到沈先生的 画作的很容易的事情,但是还是让年轻人这么激动不已,充分证明了沈先生正直壮年时代的创作高峰期,其画的残荷显露出的艺术才华是非同一般的,这个心情表明曹先生当时并不是感动于沈先生的慷慨,更多的是被其高超的绘画艺术所征服,只有这样才能让年轻的大铁产生这样难忘的记忆,几十年后,送别了老人,他第一时间就会想起它,并且从词作的 第一句就提到它,就是最好的说明。其二,这件事也正是说明了曹先生与沈重烟先生从相识到相知的一个很好的 起点,“册页芙蕖”起,至此,屈指算来正好四十个春秋,多么漫长的岁月,时间可以荡涤一切,唯独不能荡涤美好的记忆,尤其是年轻时代留下的美好的记忆。按推算沈先生与曹先生相差一代人约二十岁,那么四十年前,那时候大铁先生应该是二十五岁左右,正值青年,而沈先生是四十五岁,正是沈先生艺术的巅峰期,他的才华无疑通过这件事也对年轻的大铁在向往艺术的憧憬中产生过深远的影响。

“高龄画史两人天”这句词中充分反应了曹先生对于老一辈书画家的尊重与敬仰,附记中也提到了季瀛山先生,他也是一位与沈先生一样享大寿而逝的画家。根据有关资料对于两人的记载是这样描述的:“沈重烟--近代国画家(1893--1977)江苏常熟人。师从无锡名画家吴观岱先生,擅山水,工书法,为民国时期的中国画会会员,所绘山水苍茫有致,自有静穆气概。从那些细腻精致、传承有序的刻画和描绘中我们清楚地看到,真正的中国画是在传统的基础上,以线条造型为基本手段,以书法为骨法,以诗的境界为灵魂的结合体,是诗、书、画、印融合一身的中国式的唯美体现。在沈重烟先生的笔下,我们找到了一种非常纯净的元素,那是一种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古典精神的崇敬与膜拜。综观画卷,笔底流露出的是宁静和纯洁,纸上弥漫的是清灵和飘逸,而这一切,都凝聚了一种风格,那就是唯美。少了这些元素,中国画不再是中国的思维方式,而中国的传统思维方式,是以画来体现腹中的诗书修养,所谓的“书画同源”便是这个道理。

沈重烟先生的山水画,源自无锡吴观岱先生,出入宋元,师古化新,他把自己的感受融于创作中,继承传统,发展自我,因此别有一番面貌。他追求的是意深境邃,厚积薄发,用笔润泽精练,设色清净淡雅,颇得苍古雅逸的意韵,形成了雅俗共赏的鲜明风格,为众多藏家所喜爱。

江苏常熟,不仅风景秀丽,且历来书画之风昌盛,名家辈出,被誉为“书画之乡”。正是在这片艺术的肥田沃土上,滋养和见证了沈重烟先生几代人对于书画艺术的追求和薪火相传。”

“季瀛山,原名厚焘,别号今啬。晚年作画,只写今啬二字。其人清秀玉立,是季文敏公的後人,少年进学(取中秀才)之後,好像在杭州有一小差使,因而得徜徉於湖山之间。又得吾邑名贤张雨生先生之教,艺益大进,其山水宗法墨井,但其用笔之柔和,大有恽南田的笔意。晚年回里居住,晨在新公园或枕石轩品茗,茗余约二三知己,作竹林之游(打牌)。傍晚则至酒店小酌,平日似甚少动笔也。某年常熟城内某茶园,请来一位女弹词家,其名似为醉霓仙。瀛老排日往听,且曾集李义山诗,写小联赠之,一时传为佳话。

瀛老甚少作大幅,亦不作人物、花鸟、虫鱼之属。惟曾为先父作一扇,几张梧桐叶,遮映一个月亮,澹雅无俦,题为「旧时月色」尚系早年之作。晚年索润甚高,且懒散不画,必再三催索而得之。以故为人所宝,然每件必精,渠作画时,用常熟三元堂特制之小羊毫。仅点皴时偶用硬笔,其他渲染钩勒,多用羊毫。与溥心畲先生以小楷狼毫钩勒树石,正反其道。可见艺术之道,各有所通,未能执一而论。瀛老晚年有几个学生,成就最佳者为屈尚渔,其次金易占、徐迁,还有一位女学生陆怀珠,後嫁金易占,早卒。徐尚渔外,怀珠之画,面貌极似乃师,惜早卒耳。民国三十六年,我从天津南返,回至家乡,尚在街头遇见瀛老。其时彼年已八十六七矣,画山水者多长寿,其信然耶?又瀛老之兄字冠山,为收藏碑拓专家。冠山的儿子叫怡仲,久居湖北,曾学戏於朱素云,雉尾小生,为江南独步。”

曹先生在词作的附记里说他们两人“皆与余执手而逝”,更直接地表达了这种交谊已经到了交亲的情分上,即不是亲人的亲人关系,在一般情况下,普通的 朋友关系是不可能在这样弥留之际像自己的亲人一样站在老人的床前拉着手看着他离世的,除非亲人,所以从这点可以充分看出他们非同一般的交亲关系。

而要探明他们这种关系的建立,还是要在词作中寻找答案,因为作为后来人,我们没有更多的材料可以去寻找。

看到下面一句中有“悼伤父执”的说明,我们一下就可以明白,沈重烟先生是其父亲的好友,再加上在他家借住后,时常往还交流并得到了沈老先生像父亲一般的关心与照顾,因而在认知上很容易让处在回乡后居无定所落魄无助的曹先生把沈先生当作父辈一样的产生依靠心理和情感上的靠近,这为他们忘年交友情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而从沈先生的记载中可知是在1997年去世,那么推算出,曹先生那时候回乡住在沈先生家的年龄大约在60岁左右,也已到了退休的 年龄,但是即便这样,已是老年的他还是那么尊重与之相契的 老人,也足以让我们感动,曹先生不仅是一位重情重义的人,更是 一位爱才尊重艺术和尊重长辈的 模范,这是曹先生品格的 体现。

自四十年前的“册页芙蕖”初识沈先生的为人与才华,直到为其作最后的送行礼,对逝者的缅怀与哀伤外,同时也为自己即将到来的艰难处境透露出了十分明确的彷徨心理,最直接的问题可能就是搬家,可是在那个年代能够找到一个像沈先生这样的热心帮助他又有共同语言的人已是很难找到了的,“一句会葬交亲我处艰”正是曹先生当时生活处境最真实的写照,也许沈先生对于曹先生的容留是看在曹父以前的情分上,作了长辈般的私自照顾,但是在现实生活之中,矛盾总会是有的,可能当初为了曹先生的借住问题,在沈老先生家也有过曾经有过分歧,等沈老先生一去世,矛盾便很快体现了出来,最直接的就是反应在昨天的“会葬”上,曹先生仅作为沈老的“交亲”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在为沈老送行的行列中被边缘化了,在沈先生去世的几天中,就被沈家冷淡的际遇,显然是对曹先生痛失执友的沉痛心情雪上加霜!最紧迫的也许就是搬出沈家,因为这种冷落已是明显的信号。继续飘零在等待着他。

在词后的说明中,曹先生写道,“今余借居,即其家花厅,因得时与往还”证明两人之间更直接的密切交往,主要是借住在沈家的这段时间,他们的交流让他们有了更深的了解和相互欣赏,他们的感情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他们由对绘画的共同爱好,和从普通的朋友交往发展到相知相惜的地步,其实在艺术家之间也属少见的,而最能体现他们密切关系及深厚感情的,还是在曹先生执手相送沈老先生这件事上,如果没有深厚的感情,那是根本做不到的,那也是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场景,而在沈先生即将离世的弥留之际,犹在为曹先生的生活而担忧,也可见沈先生同样把曹先生看作自己的家里人一样,甚至更亲近些,这也是他们共同的爱好与追求所决定的。我们虽然不能真实地听到过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是在这首词作中我们可以领略到他们当时时常交往的意馨,“同院宇,话云泉。”还有“惟斯泽雨润心田”,在同一院宇生活,他们无话不谈,有谈艺术之美,也有听取沈老先生对于他人生处境的宽慰,在这个氛围里,加速了他们从普通的世交朋友关系进化到了不是亲人的亲人关系那就是“交亲”关系,他们的忘年之交发展成这个境界按曹先生的说法是“艺林的缘会”,然后现在曹先生也已逝去,当年他们的交往内容固然已成永久的秘密,但是曹先生的词在,我们依然能够感知一点他寄居时候的情形,以及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在他最潦倒的年月里,他遇到的温暖和面临生活困境时候的彷徨,也从此中让我们进一步明白,很多时候,一个艺术家的成就与他实际的生活情形是不成正比的,很多美的事物往往在困难中诞生。如果我们深入读曹先生的 词作,我们会不难发现,读词就是在读史,即事件,人物以及情感的 真实,而从艺术成就的 角度去看,他以一颗平常之心去感受生活中的一切沉浮,以不变的心态去坚守和向往艺术春天的到来,这是难能可贵的 ,那时候即使到了曹先生那个年龄,沈先生的所作所为依然有着深刻的影响力,可见沈重烟先生他不是一般的画家,他是不同凡响的,他也是一位曹先生的 精神导师,受到曹先生的 格外尊重,所以在词的末尾会有这样凄然的感叹“凄其瞌眼犹知我,后此晨昏孰与言?”也由此可见,艺术家若是遇不见知己,其心也常是寂寞的。

参见: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获奖作品集(诗部之一二三等奖)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获奖作品集(诗部之优秀奖)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获奖作品集(词部)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获奖作品集(特别奖)

【诗词活动】周秦|詩詠虞山全國詩詞大賽引言

【诗词活动】虞山抱琴客|诗咏虞山全国诗词大赛始末与概论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评论奖获得者四名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全国诗词大奖赛作品选集(一)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全国诗词大奖赛作品选集(二)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全国诗词大奖赛作品选集(三)

【诗词活动】诗咏虞山全国诗词大奖赛作品选集(四)

【诗咏虞山】得奖评论:孙永兴|试论“虞山诗派”的渊源、传承和艺术成就(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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