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
民乐团的排演场遇见我蚌埠二中的学兄王昌武,对我来说是又喜又惊。
惊的是我们有四十年未见面了,他却比早前还要风度翩翩,一头银丝,面容青春;喜的是老同学重逢,当年跑去如今少年宫位置的老淮北文工团里找他,黑漆漆的一两盏灯的昏暗,他竟还记得。
我们那批蚌埠二中文艺宣传队员,王昌武属于有志于音乐品质追求的早熟少年。那个年月拉小提琴都得有家底,更何况抱一把大提琴。
可他时运不济,玩玩耍耍、没心没肺的同学都进了北京的海政、空政文工团,整天闷头拉琴的王昌武却只进了从蚌埠总共招了五六十人的淮北文工团。
从第一天进团起,来自蚌埠的大提琴手王昌武就想着另攀高枝。有机会到省团去帮忙,便使出浑身解数表现。人家看他水平不错,决定调他,可最终还是阴差阳错的泡汤了。
调回老家的蚌埠文工团之后,王昌武还是不死心。他觉得自己抱的这把大提琴,应该有更高的平台可以立住。
他肯琢磨肯下功夫,演奏水平一直是有口皆碑。
王昌武现在上海滩靠自己积攒的名声带学生,做大提琴老师。
上海是中国西洋乐的发祥地,他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音乐位置和人生价值。
四十多年前,一把大提琴在他手里便可风生水起;在我眼里,他始终是个优秀的演奏家。
很有趣的是,昌武兄20年前跑上海滩闯荡不久便佛系了,烟酒不碰,三餐皆素,笑起来无比祥和。
没想到吭吭哧哧的去够自己的人生高度,够着够着,自己却看开了。
有重要演出楚昭都会喊王昌武来民乐团帮忙,他二话不讲就来了。
淮北是他的结缘故地,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瞎话;而且,楚昭热恋的男友曾和他在淮北文工团住同一间宿舍,他也和楚昭处成了兄弟姊妹。
民乐团用大提琴和贝斯给民乐主旋律托底、衬音,无疑增加了音乐表现的丰富性与厚度。
我听了其中的一段大提琴和二胡的合奏,简直是江河汇流于海的珠联璧合的效果。
站在台上指挥的余浜很引人瞩目。
我是第一次见他挥舞指挥棒,动作幅度不大,并非激情飞扬的那种。
手势简洁、明快、有力,很少有停断。
全程戴着个口罩,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也是淮北音乐界的奇人。
1972年刚满18岁时就参加了工作,曾任淮北市歌舞团副团长、乐队指挥。
音乐上他是个有追求的人。
1994年调入淮北煤师院音乐系,担任作曲理论课程教学和理论教研室主任。曾经在上海音乐学院作曲指挥系充电,师从张国勇教授。
生活里的余浜是个谦和而亲切的人,但与人交往有尺度,很南方,刻意在距离感中保持着自己的相对独立与适度的封闭性。
学究气质相当明确。
我曾和他一起有过一次利辛行,跟利辛同行交流,虽毫无学者的大架子,句句话却又是点穴之论。
做淮北民乐团的指挥很不容易,带不好,也就是个自娱自乐的草班子;而要呈现出现今的模样,就得花大力气来打磨。
排演场上的呈现仅仅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都花费在了台下台后。他要从总谱密密麻麻的音符中,用眼睛“听”出十几种乐器组合的音响效果来,还得从排练的角度再研究总谱,找出各个声部旋律线条的进行方向,分析各个段落的合奏气氛与配器色彩,确定乐曲中速度力度的演奏分寸。
以通贯全局的眼光把握十支曲子的结构,设计音乐的基本情绪,最见其功底。哪里应该紧张,绷得住,哪里需要舒放一些,哪里层层铺垫,烘托出高潮的气势。
余浜老师是个很较真很较劲的音乐人,凡事要么不做,做就做好。
也就是因他的这种品质,确保了民乐团拿出去的节目个个有质量。
淮北民乐团的的团员职业各异,专业素养差异很大,而集合在一起打磨的时间有限。你要尽可能快的合拢乐队,以取得理想的和声效果。
一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家,还要能事先考虑好,哪些旋律可能被其他声部盖没,哪些段落在演奏时会出现困难,哪些乐句在表现理解上可能发生差错等等。
这些都是排练时要盯住的重点。
我听的这场排演,有几只曲子的合奏部分层次特别显明,几种乐器的进出衔接近乎完美。
我知这就是指挥的功力。
与慷慨激昂,迸发自己的情绪感染乐队甚至台下观众的指挥类型不同,余浜的指挥风格显然更趋于理性,他凭借音乐记忆力,准确的指示各个声部的来龙去脉。
他的演奏干预,排演时我几乎没有看到,各位团员的自我约制与发挥,能看出对指挥的敬重。
民乐团不仅有本地的大牌,像二胡杨全喜、琵琶楚昭、柳琴徐辉等,还有来自省城歌舞团与安徽艺术学院的援兵。
其中就有天津歌舞剧院的副院长、二胡首席邵华,他是杨全喜的二女儿杨柳的同学、同事,也算是这个阵容的援兵中的援兵。
在这里我初次听到的体格壮硕的大家伙抱笙,就是由省歌舞团陈老师演奏;他身后吹唢呐的俩师兄弟,一个在省艺术学院当老师,一个是省歌舞团的演奏员。
能够把外地的优秀音乐人吸引过来参与,是淮北民乐团对自我的期许,站在小城,看的是省内、国内乐坛。
这里面除了人脉关系、乐团的影响力,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于指挥的魅力。
余浜有着非常好的乐队控制与调度能力,他往台上一站,团员都会自觉的进入状态。
正像电影是导演的作品一样,民乐团表现出来的强大的合奏能力,辨识度很高的乐曲层次推进,皆为余浜指挥能力的展现。
杨全喜说,我喜欢听余浜指挥出的合奏的声音,每一种乐器的收放和发声,美妙至极。
要知道,杨老师可是个二胡独奏家,自由自在的当惯了主角。
排演结束后我送王昌武回宾馆,遇见几个来自外地的演奏家,提到余浜,大家都连赞OK。
六十七岁的人了,排两个多小时未离指挥台,连口水都没喝。
结束后连说话的劲都没有,和我匆匆摆摆手便离开了。
我就在私下跟杨老师、楚馆长建议,以后淮北民乐团演出,题头可做个“余浜作品”标识。
这是对小城的音乐家表达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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