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旭冉 || 糖葫芦

中  原  潮
简介:
马旭冉,十六岁,包头市作家协会会员,高一学生。兴趣爱好广泛,尤爱读书和写作,阅读各类书籍一千余册,坚持写作近六年,于2014年加入世界华人少年作家协会,于2019年加入青山区文联协会,2020年加入包头市作家协会。曾与中国小记者团队共赴北京参加比赛六次,获全国各类作文大赛金奖十余项,作品曾刊登在各类书报文集中,获得广泛好评,出版有散文集《一路繁花》。
糖葫芦
内蒙古||马旭冉
   北方的秋天总是叫人觉得有些凄然的。寒冽的北风汹涌着吹乱枯枝、揉碎黄叶,凛冬总是早一步抵达秦岭以北的人间。街边光秃的枝桠上挂不住一丝风儿,暂时还没有簇簇雪浪的点缀,一眼望去,只有粗糙的树干和歪扭的褶皱,经久不变地守候在寒风里。
    她总是在傍晚七八点时准时出现在这里,穿一件破烂的旧皮袄,短一截的袖口翻出脏兮兮的填充棉花,稀疏的白发上一顶辨不出颜色的毛线帽,枯瘦的手比光秃的树枝还要粗糙,纵横的沟壑布满瘦黑的脸,脚步总是踉跄着,在寒风中连站立都十分艰难。
    从我就读的高中出了校门右拐几步,在十字路口的交叉处就能一眼看到她。背着一个破竹筐,上面盖着几张破布,里面隐隐伸出几支娇红欲滴的糖葫芦来,薄薄的糖霜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柔和的莹光。
    入冬后,黑夜来的更快。每天下了夜自习出门,天已经黑透了,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夜路,每晚都雷打不动地等在交叉口接我回家。那天接我时,她手上赫然多了两支鲜红的糖葫芦串。
    伴着夜色,我们一同前进。妈妈把糖葫芦递给我,我摘下厚重的棉手套接过,微微咬了一口。这糖葫芦不同于平日里在玻璃箱里摆放着售卖的那么甜腻,夹杂了一丝酸涩,那酸甜滋味在唇齿间化开,一直氤到了心底。
    妈妈也拆开咬了一口,微微眯起眼,半晌,有些感慨:“这糖葫芦竟然和我们小时候的味道一样,几十年没吃过这样的糖葫芦了。”
    “的确很好吃,不过怎么没买糯米馅?”我问。
    我从小就独独钟爱糯米糖葫芦,每次过年央着父母上街,总要买一串来抚慰馋心。甜腻的糯米配着晶莹的糖霜和微酸的山楂,从我还是个比桌子还低的小朋友时就一直陪着我度过每一个新年。
    “那位婆婆只卖这样纯山楂的,一串才三块钱,比平常的便宜了几块。听她说是自己做的,快过年了,所以出来卖点补贴家用。”
    只卖纯山楂?
    我心里莫名晃过往日里看到的那些售卖糖葫芦的玻璃柜。糯米的、红豆沙的、冰糖的,甚至有橘子糖串、苹果糖串,一串七八元,玻璃柜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卖的人敷衍的贴上一层纸就递给翘首以盼的顾客。那些原汁原味的纯山楂串却只挤在角落,直到其他全部售罄也没什么人买,对看惯了新样式糖葫芦的人们来说,吃起来实在乏味。
    “我们小时候的糖葫芦哪有这些花里胡哨的样式。过年得了几毛压岁钱,就迫不及待到巷口买一支。山楂酸酸甜甜,不腻也不寡淡,入口即化,多得是人想买。”妈妈说。
    我不由得想起那位总是穿着破烂的婆婆,想起她拉着路人的衣角,一句句说“孩子,买一串吧,只要三块钱,自己做的,好吃……”
    路过的人大多嫌恶地推开她的手,带着一双双漠然的眼路过。
    隔了几天,正值周末,妈妈临时有事不能来接,我就约了朋友一起回家。路过交叉口时,婆婆仍雷打不动地背着破竹筐,枯瘦的手被冻得发红,满是疮口。有几个女同学正围在她周围挑糖葫芦。
    一个女孩咬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嗓音很尖刻:“太酸了吧,难吃死了。”同伴听她这么说,有些犹豫的缩回正准备付钱的手。身旁的人也纷纷侧目而看。
    女孩把只咬了一口的糖葫芦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指着稍远处的玻璃柜:“我们去那儿买,最近新做了火龙果糖串,很甜的。”
    婆婆抖了抖嘴皮,最终只是轻轻瞥了眼垃圾桶里那串被丢弃的糖葫芦,擦了擦手,小声哀求着身边的学生:“孩子,来一串么?好吃,不酸,不酸的……”
    被拉住的女孩戴着一副圆圆的黑框眼镜,犹豫了一下,掏出五块钱递给她:“婆婆,来一串。”
    “哎,好……”婆婆连忙低头取出一串,双手颤抖着用包装纸妥帖地装好再递给女孩;“孩子,谢谢你,这好吃的,真的好吃,不酸。”
    她低头,继续翻找要找回去的零钱,女孩却已经拿着一串糖葫芦悄悄离开。婆婆抬头找不到人,神情变得有些慌乱:“不用,姑娘,这两块钱找你……不用这样。”
    “婆婆,刚才的同学说多下的两块钱给您留着就行,不用找了。”
    “哎……这怎么行,一串原本三块钱的,这不是亏了人家……”她手足无措地攥着那两块钱,仍在愧疚的喃喃自语。
    我忍不住上前递给她十元钱:“婆婆,麻烦来两串。”
    朋友拉了拉我,悄声说:“你不是只吃糯米的。”
    “这个挺好吃的,我很喜欢。你也尝尝。”我笑吟吟说。
    婆婆接过钱小心地放进腰前的小包,递给我两串:“谢谢姑娘,好吃的,下次再来……”
    眼看她又要低头找钱,我忙拉着朋友要走,还没走出几步却被人握住了手腕。婆婆捏着四块钱硬要塞进我手里,干瘦的手此刻却仿佛格外坚定和有力:“不用,姑娘,拿好,我不要这钱,不是我的不能要……快拿着。”
    我拗不过她,最终还是有些难捱地收下钱;“婆婆,我下次还来买您的糖葫芦。”
    她冻僵的瘦脸上终于涌现一丝笑意,眼角的皱纹微微舒展:“哎,谢谢你,谢谢你。”
    朋友撕开纸包装,咬着糖葫芦,惊异地睁大眼睛:“虽然有点酸,但是真的很好吃诶。”
    “是吧?”我也撕开纸套,轻轻咬了一口。寒冬里,酸甜的滋味像注入一丝暖意,刮得脸生疼的冷风都像是削弱了几分。
    往后,只要经过这里,我总是不由自主想买一串糖葫芦。
婆婆渐渐与我熟起来,每次总是和我短暂地交谈一两分钟。她说,她从小就和父亲学做糖葫芦,一晃几十年过去,明明知道这纯山楂的糖葫芦在琳琅满目的新市场里已经不好卖了,她还是习惯只做原汁原味的。没有其他添料,没有特意加持的甜精,只有最淳朴、最经典的味道,从年少到年迈,一直如此。家里人总劝她多做几种味道好卖,总不至于生意太过惨淡。她沉默着做了两天糯米和红豆沙的,终究还是坚定地默默变回了最淳朴最纯正的味道。
    一串三元的价格,并非物质社会的沉浮,而是永远传承的匠心。
    原汁原味,是不随波逐流的坚守,是对传统手艺最真诚的热爱。
    我咬着那滋味独一无二的糖葫芦,心中一瞬里已经掠过很多想法。最终我想,创新固然重要,多元发展固然重要,但在接受这些新鲜变式的同时,传统手艺不能丢,那些最质朴的内核不能丢。无论何时,花里胡哨的添料和形式终究不敌匠心和经典。
    这个时代需要多元,但更需要传承,更需要真诚和坚守。
站在冷风街角的她,衣衫破旧的她,不愿改变的她,一辈子坚持纯正糖葫芦的她,值得被整个时代的浮躁尊重。
    当岁月沉淀过后,一切捷径终究化为泡影。手工制作的纯山楂糖葫芦,却成为人们心中永不陨落的恒星。
    而寒风中的她,也成为时代永不落幕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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