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素传真】| 头七

爸爸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他还来不及安排自己的后世，急匆匆离开了我们。妈妈变得沉默寡言了，以前忙里忙外、风风火火的性格随着爸爸的离去瞬间消失了。妈妈的那种沉静，让我害怕而担心，爸爸将妈妈的幸福彻底带走了。那种君等不负我，我亦不会负君等，生死相依的样子，显露无遗。祖母要和妈妈分家，妈妈接受了，此刻，她已经心力交瘁，无法反抗了。男人没了，婆婆依旧是婆婆，但儿子没了，媳妇已经不再是媳妇。大姑姑家到处宣扬，说爸爸生病期间，妈妈怎么虐待爸爸，妈妈去干活儿的时候，爸爸在家只吃冷饭，但奶奶身体健壮，即使妈妈下田劳动，也能给爸爸做饭。妈妈再也不去辩解，因为辩解无用。头七的时候，妈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端了一碗水，拿了两块蛋糕，放在门前，眼泪已经流干了，除了心痛，什么都不剩一滴。

大姑姑一家给妈妈拉了一个清单，意思家里的财务一劈两半，祖母带走一半，剩下几头牛留给妈妈，祖母要和大姑姑一家生活去了，退一步，得寸进尺；忍一时，变本加厉；这就是现实。祖母对邻居们说：“我家媳妇就是个铁扫把命，从小克死了亲娘，又克死两个弟弟，现在克死我儿子，我和她过下去，我也会克死的，我算命了，我的寿辰是98岁，分开过我多活几年。”家人恨不得让妈妈陪着爸爸共赴黄泉。因为分家，大姑姑带着儿子儿媳打了我家窗户上的玻璃，大姑姑说只要妈妈敢反抗，他们就弄死我妈妈。哥哥继承了爸爸懦弱的性格，他在挺身而出的关键时刻，不能保护妈妈，却被妈妈藏到菜窖中避祸，整个分家过程，哥哥都没敢露面，万事都是妈妈一个人扛着。分开家了，妈妈让哥哥到表舅家躲几日，害怕再生事端。

深夜，妈妈打来电话，安慰我不要挂念她，我对妈妈说：“妈妈，只要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负您，您的存款不能动，我此刻应该为妈妈阻挡一切灾难。”妈妈在电话中平和地说：“素素，记住，你好，全家才会安好。世上除了生死，其他一切都是小事。”在这个五彩绚烂的春天，妈妈的心跌入冰窖，真是：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妈妈挂了电话，我给哥哥打电话，谴责他不为妈妈出头，哥哥说：“妈妈让我躲起来，是害怕有肢体接触，千金散尽算什么？妈妈少受点罪比什么都好，弄得鸡飞狗跳的，妈妈以后在村里也没法住了，现在只是爸爸的头七，就闹得鸡飞狗跳的，早分开家早好。”我恨哥哥，在这个时候，应该躲起来的是妈妈，那个穷家还能有什么？几只鸡，几头牛，要了就给他们。哥哥哭哭啼啼地说我不懂他的心意，兄妹这个时候需要相互安慰才好，不能这样相互埋怨。

前几日，我要回去，哥哥说女人不能进坟园，不然会影响家里的财运。后来，我再也没打算回去，活生生的一个人，短短几日，成为一堆黄土，我也不忍心面对这场阴阳两隔的悲剧。我想到在爸爸入殓的时候，妈妈抚摸着爸爸的脸，那么仔细，她耐心地看着永远离去的丈夫，尽管爸爸生前是那么暴躁易怒，但他毕竟是妈妈一生中的亲人。我问妈妈：“妈妈爱过爸爸没有？”妈妈说：“毕竟是包办婚姻，以前不爱，后来爱上了，他却学会了喝酒，喝了酒整个人就变了，变得狂躁无比，沾酒就醉，醉了发脾气、吹牛、哭泣，上山拉二胡，成了全村人的笑柄。”心总是在最痛时，复苏；爱总是在最深时，落下帷幕。可想而知，爸爸醉酒后的状态，妈妈那时候好恨他，此刻，妈妈将他的缺点一笔勾销了，因为爸爸再也不用我担心了。夫妻总有一个先离开人世的，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此刻，妈妈多么希望用我的性命换来爸爸的再生。

其实，在我没有离开家乡的时候，爸爸就染上酒瘾，喝酒，白天喝、黑夜喝，村里去了一个修牙的外地人，妈妈的意思给奶奶补牙，晚上吃顿饭，喝酒的时候二人称兄道弟，半夜那个外地人趁着爸爸喝醉酒，偷了柜子里的一包衣服，连夜跑了。妈妈叫了村里的亲戚去追，包裹中有三十块钱是妈妈卖鸡蛋攒下的，第二天中午，大家回来，说根本追不住，奶奶和爷爷骂了我妈妈一顿，说我妈妈不管着爸爸一些，其实，妈妈那时候已经管不了爸爸了。

人生就是一种糊涂一份模糊说懂不懂说清不清糊里糊涂含含糊糊。妈妈贫血，夏天经常中暑晕倒，每一次晕倒，爸爸都不在身边。穷人的日子，千万不能沾酒，这是爸爸的头七，人们说头七故去的人要回家，家中只有妈妈一人，妈妈那份心里寄托，就是希望爸爸看到家庭和睦，儿女和谐。但这是妈妈的一厢情愿，妈妈很认真地说她梦到爸爸回来了，还是那样穿着旧衣服，看上去比哥哥还要年轻，他告诉妈妈：“我见到闺女的姥爷了，骂我一顿，说我不该丢下你，自己离开。”醒来之后，妈妈拿着爸爸的新衣服，到路口烧了，妈妈的心中，永远有一个花好月圆、琴瑟和鸣的梦想，可惜今生无法实现了。面对生死，面对疼痛的时候，似乎更需要身边人的陪伴和照顾。被人疼爱、关心照顾的幸福是用多少钱都买不来的。爸爸其是真的丢下了妈妈，妈妈健康还可以，在她病痛的时候，最思念的人还是爸爸。

本栏目编辑：宋蔷

作者简介：马枚素，原名马兰，笔名：素素、小马扎。1995年4月出生，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系，退役后，在国外某航空公司工作。热爱写作，阅读，舞蹈。在本平台开辟了【枚素传真】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