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径 香 园 独 徘 徊
小 径 香 园 独 徘 徊
作者
窦小四
从居所到办公地点，有三条路。
从小区门口算起，一条须经过单位停车场，左转进入大门。停车场东边是各色小店杂货铺、摊点，和一条横贯南北的马路，马路的更东边就是繁华区域了，高楼林立，每日里嘈杂鼎沸。
一条是出了小区大门，也是左转，有个小门。有想节约时间或者图方便而不愿意把车停在停车场的同事，就从这个小后门开入，直通过一条三十多度的长坡，进入校园，然后把车停靠在校园的某一平坦处。因道路狭窄，每走这条路，总会碰到为了躲避因上坡而加速前进的车辆的同事们，局促地靠在一边。
还有一条路，也是从这个小后门进去，五六步之后，右转，三四石阶上去，就是了。
如果说第一条路，是为急急忙忙上学、上班、来访的人们准备的的话，那第二条路，基本上是为车辆准备的，而第三条路，我认为，是为我准备的。
我这样子说话，难免张狂了些。可是，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我觉得，在这个逾万人的处所里，必定是我，最认真、最仔细、也最深刻地体会了这条小径的曼妙了的。
是的，我喜欢叫它“小径”。
小径不长，也不很宽，青石板，间杂朴素却精致的青白鹅卵石。右边林立着被修剪成圆形的冬青和红绿叶子的石楠，更多的是金木女贞，近外围边沿，是一墙密密匝匝的爬山虎，墙下墙上间杂些许黄白的小花，蒲公英或者夕颜，煞是好看。
左边是嶙峋的草地，草地上生长着的，是巨大的香樟木、桂花树和广玉兰，小径左侧靠近第二条路的坡沿，是总也开不败的九重葛，满墙满墙高高低低重叠着软人心窝的玫红浅白，一年到头不知疲惫云云地只顾缠绕。
这小径，它绿，它静，它慢，它凉，它湿，它丰富。
这是我喜欢它的全部理由。
许是沾了地域的光，这小径两边，终年是鹅黄翠绿白又粉的好颜色，光绿就有好多种，翠绿、深绿、淡绿、灰绿、墨绿，应有尽有。
李商隐在《夜雨寄北》中说：“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之前读，读的是相思，后来读，读的是心境。
一个人宽袍大袖，对灯独坐，案几上徽宣铺就，却不想写，入骨地思念一个人，却又无法相见，于是乎：听雨！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境况和感受啊？这湿漉漉的思念里，这潺潺如溪的檐角雨落里，这清凉凉的暮风里，除了相思，是不是也会感慨伊人，也感慨自己眉边失翠，鬓畔余黑的人生易老和光阴易逝，是不是也会像陈子昂一样对着宏阔寰宇发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哲学式的诘问呢？
坐在小径的沿阶上，我常常觉得灵魂的安宁和朴素，我总是在这里独自发呆，我总是在这里流连忘返。
这些许我于繁忙的生计里克扣出来的小小闲暇和静穆的片刻，是让我的心灵多么地得到了彻底的休养和将息啊。
我相信，人是有通灵的时分的，比如，浇花、品茶、打坐、诵经、习字、冥想的时候。
无风的小径是经由绿色而进入安宁的一个通道，它静，它慢，我在小径中逗留的光阴，心境大约类似于此。
木心在他的诗《从前慢》里说：“从前的白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爱一个人。”
我觉得木心很乌镇，他的文字的气质，很像川端康成，雪国啊，千代啊，伊豆的舞女啊，长长的省际线道啊，总是于冷色调的意象、简单的文字中看似无意地透露出无尽的、永恒的美与哀愁，这美与哀愁里，是时光的流动与呈现，也是时光的舒缓和凝滞。
这也很像俄罗斯人的精神气质，俄罗斯人向来以慢著称：走路慢，吃饭慢，看书慢。这种慢，是一种从心底里来的从容感和幸福感。
而我，抱着一本书，只有独自在小径中慢慢地踱来踱去的时候，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似的，安静而从容地尽享这彻底的从容和幸福感。
印第安人有一句很好的谚语：“放慢脚步，让灵魂跟上。”我们的时光，总是在太匆匆中，被速度和焦虑破坏了。有时候，我们需要慢下了、甚至停下来，听一听风，听一听雨，听一听大自然的无声的无声无息和无穷无尽。
古人在驿道旁边建造亭子，就是让正在着急赶路的人，暂时停下疲惫的脚步，补充体力，好再上路。“停”者，人倚“亭”而息，本意就是歇息，这是很智慧的中国文化。
小径中，没有最美的时候，清晨、雨后、暮色里、暗夜里，都是好的。
在小径的沿阶上独坐的时分里，我常常会入神地看从天而降的一缕缕光明，就那么温柔、细腻而充满体谅地，穿过树叶，暖暖地洒照在我的脚丫子上，尘埃一粒粒就那样在这黄昏的无限盛大和华美里，悄无声息地轻落在湿润的草地上，成为我的自有世界的一部分。
我觉得我是一个很中国的女人，我喜欢一切中国元素的文化：汉服、旗袍、书法、脸谱、水墨画、线装书、竹简、青铜器、丝绸、剪纸，甚至秦砖汉瓦，紫金琉璃……
这小径也是，它是很中国的一个小天地，它古朴，它禅定，它意趣，它大美而无言，它只是在无声无息里，存在着，静美着，生长着，也消亡着。
所以，我和这小径，灵魂和气质上，是相通的，这就是我独钟爱它的缘由，人常常是自赏的。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我觉得王维的这首《山居秋暝》真是美的不得了。
此时此刻的王维，才是生活真正的拥有者和享受者，坎坷磨难之后，他放下了一切庸碌，一切欲求，只作垂拱闲人，抬眼望远山长，晓山青，用眼前的一片好静谧、好柔弱让自己的身心彻底达到了人来此世时候最本真舒缓的样子，不知有人，不知有我。
我恰恰喜欢这样的生活，它安静，它舒缓，它温热，它滋润，它笑而不语，它活色生香，它却又像大自然一样丰富，具有无限种可能。
于是，这处于校园一角的小径所给我的福气，就是王维笔下的山水雨月了。我突然很感恩，无由的感恩一切，一切我所遇到的人和事，花和草。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老不休的，永远只有天地日月，人的生命是有尽头的，没有谁的生命是可以永远昂扬飞跃，激情无限的，人都会疲惫，人都躲不过生老病死，况世事斑斓，多少悲酸辛苦，只自知，只自治。
人的身体和灵魂，是需要歇息，也需要疗养的，这一曲弯弯的小径和小径两旁无限的美景，成了我的一个小小的将息身体，也将息灵魂的处所。
约翰·列侬说：“当我们正在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时候，生活已经离我们远去了。”
于我，小径之外是生存，小径之内，是生活。
小径里的我，是鲜活的，是本真的，是自我的，是真正活着而且活的很令我自己满意的一个生命。
愿天下人，都如同我这般有福分，在就近的地方，有一个恰如我的“小径”一样的、让自己的身心完全安宁和彻底放松的好世界，方不负此生来这人世走一遭，也方不负父母所予乌发红颜，更天地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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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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