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军校广场上的霹雳舞
梁东方
军校广场上的夏日夜晚,各种自发的舞蹈和其他运动方式都空前聚集。似乎只要敢于拉起自己的“队伍”来,就自然会有自己的队伍。只要准备好大音箱,声响足够大,就自动会有人围观,有人跟着参与。
这彩虹柱柱脚边的一小块空地上突然就响起了节奏感非常强烈的音乐,响起这样节奏感强烈的音乐来,人们的目光才会转向那里,才会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身材不高无法判断年龄的年轻人,开始在这里摆开属于他自己的舞场了。
说“无法判断年龄的年轻人”,是因为他的步态轻盈,打扮很小,但是话语态度之间却又绝非很年轻。他是带着自己的队伍来的:三四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显然是都跟着他学过这种笼统地叫做迈克尔·杰克逊的霹雳舞。
先随着这种著名的节奏起舞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胳膊腿一瞬间好像都处于一种由电击开始的对于僵硬的片段融化状态,其僵硬与机械都成了趣味与玄妙的有机组成部分,连缀起来、激烈起来,灵活性、舒畅性一点不亚于任何其他舞蹈形式。那种力道和节奏感,都恰如其分,好像音乐正好能赶上他貌似很随意的动作,那些动作与这样的音乐如此贴合,使人即使只是观赏,也像是自己已经参与其间,也会收获极大的愉悦。
这是这广场上诸多舞蹈品种中,霹雳舞围观者最多的原因。通常来说围观广场舞是因为跳广场舞的人中,有特别美的身材;或者是因为要跳广场舞的话,适当的围观是第一步,有了第一步才能逐渐比划着下场。围观交谊舞是因为交谊舞的格式能让人有代入感,当然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那样的围观一般来说都让人不太好意思。而围观霹雳舞则像是无此之虞,完全是因为霹雳舞本身特别带劲儿,会让围观者也一起热血沸腾。
在霹雳舞的圈子周围,男女老幼都会不由自主地站在近旁观看,只给舞蹈者留出刚刚够跳的一小块地方,周围四面八方围着好几层人,一层层的人忘了闷热的天气,忘了人和人离得太近会更热;有的人甚至已经站到了高处的花坛上来俯瞰了。
除了那种挺着大肚子半张着嘴目光凝滞的围观一切的围观者之外,还有很多明显是对舞蹈的动作与节奏特别感兴趣、跃跃欲试、有样学样的人。他们都为在这个闷热的晚上在广场上这意外的收获而惊喜着,一招一式地反复比划模拟,脸上的表情也是讪讪的,好像自己这样免费地就直接感兴趣是一种不好意思的偷学。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的妈妈显然因为怀里的孩子而很放得开地随着音乐颠簸着身体、抖动着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她怀里的孩子还完全在懵懂之中,睁着不会眨的大眼睛一直弄不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特别是当那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依次下场,各自展示自己的舞姿的时候,小孩子对同样是小孩子的舞蹈者的亲近感就会突然爆发出来,手舞足蹈啊啊啊地叫起来。他的叫声当然完全淹没在音乐声和广场上水泄不通的嘈杂声中,只有他的母亲听得真切,听得津津有味,听得兴高采烈,也就跳得更加带劲儿。
有意思的是,一般来说这样的围观,除了不懂事的娃娃之外,很少有人是直接盯着舞蹈者的眼睛看的;他们只看舞蹈者的动作,基本不与舞蹈者的目光相遇,不做“没有必要”的交流。这是出于一种交际的羞涩,也是出于一种对自己围观行为的不大肯定的立场。其中有那种特别坦然的,不是抱着孩子的人,就是彻底作为闲人惯了的人,比如那个站到了花坛上,将背心卷起来,卷到两肋之下露出全部肚皮的汉子。他们一般不会学这种作为一种技术的舞蹈,他们只是围观,只是要看清楚别人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力范围的动作与心胸。
不论是舞蹈的人还是围观舞蹈的人,不论是要学舞蹈的人,还是纯粹的围观者,现在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到了一种暑热天气里很难有的忘我状态。没有谁注意到天上的云在聚集,青灰色的层云在夜空里清晰地压了下来,一场剧烈而短暂的大雨就在眼前。
在有着诸多不如意的人生中,在夏热冬冷一年里没有几天好天气的环境状态中,能在这样闷热的夜晚于稠人广座的广场上进入到这样的忘我之境,那将要到来的雨,哪怕是暴雨,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