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秋白:此地甚好,开枪吧!
俞梅荪——
1953年生于北京,在上海长大;1970年代在江西省南城县农村插队7年;1984年北京大学法律系经济法学专业毕业,进入国务院经济法规研究中心从事立法工作,1988至1994年担任国务院办公厅秘书。俞梅荪先生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祖父是著名的民国报人俞颂华先生。俞梅荪曾担任国务院主管经济和立法的首长的秘书,历经八十年代我国改革开放和经济法治建设从无到有的历史进程。
上海愚园路江苏路曾居住着我的祖父,他们亲兄妹三人,在我国近代史上享誉海内外,被称为俞氏三杰——俞凤宾、俞颂华、俞庆棠。
▲上海愚园路1065号《历史名人墙》2018年为愚园路建成百年纪念的《口述历史》,在大屏幕显示:右俞梅荪在江苏路480弄76号3楼顶层家中的阳台上,即“俞颂华旧居”,讲述祖父母俞颂华和钱梅先、父母亲,俞梅荪自己和弟弟俞颂荪在身后的屋子里长大的往事。
2021年6月18日,是瞿秋白就义86周年忌日。俞梅荪先生为大家讲述其祖父的好友瞿秋白的往事,以及俞頌华首访苏俄的经过——
1920年10月16日,瞿秋白和俞颂华、李仲武作为北京《晨报》和上海《时事新报》记者,在战乱中前往苏俄采访,成为头一次走出国门的记者。
在半年后的1922年5月,我的祖父俞颂华前往德国常驻三年,报道欧洲各国概况,在北京《晨报》和上海《时事新报》发表,成为国人了解世界的窗口。他结识朱德、周恩来、朱家骅(后为行政院副院长)等。
瞿秋白则留在莫斯科,经张太雷介绍参加共产党。1922年,陈独秀到苏俄参加共产国际四大,由瞿秋白全程翻译。
1935年6月18日,福建长汀西门外罗汉岭下的刑场上,瞿秋白留下最后一句话“此地正好,开枪吧!”一声枪响后之后,瞿秋白饮弹洒血,壮烈牺牲,时年36岁。下令枪决瞿秋白的,正是瞿秋白曾经的学生、国民党军官宋希濂。而宋希濂的后半生,一直都活在对老师的愧疚中。作为我党早期主要领导人之一的瞿秋白,是如何不幸被捕的呢?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瞿秋白又是如何大义凌然慷慨赴死的呢?
01.带病转移
瞿秋白1922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我党早期的领导人之一。生于官宦世家的瞿秋白在年幼时就经历了家道中落,生活无以为继的困境。母亲被债主们逼得痛苦不堪,服毒自杀。瞿秋白在表舅母的资助下才得以完成学业。
▲瞿秋白小时候
五四运动时,瞿秋白就成为了北京学生爱国运动的领导人之一。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因精通俄语,曾两次赴莫斯科进行采访,成为中国第一个采访列宁的记者。也正是因为这些经历,瞿秋白毅然决然地选择参加革命。
▲在俄国时期的瞿秋白
1921年5月,瞿秋白在同乡张太雷的介绍下,加入了苏联共产党,1922年2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从一介书生成长为我党早期杰出的领导人。瞿秋白参与起草了党纲草案,为实现第一次国共合作做了大量的工作,发起了“五卅”反帝爱国运动,参与筹办上海大学等等。
▲张太雷
▲上海大学旧址
1934年,第五次反围剿失利后,中央红军不得不撤离瑞金,向西转移开始长征。时任中央分局宣传部长的瞿秋白提出希望跟随大部队一起转移的想法,但是中央考虑到瞿秋白重病在身,决定让他留守苏区坚持游击战争。可是,随着战争形势越来越紧张,难民越来越多,瑞金也一片忙乱。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中央不得不命令瞿秋白秘密转移。与瞿秋白一同转移的还有何叔衡、邓子恢、项英的妻子张亮以及梁柏台之妻周月林。
▲邓子恢
1935年2月11日,瞿秋白一行人从瑞金启程,前往福建。一路上为了躲避国民党军的搜捕,他们避开人群,不走大路走小路,采取昼伏夜行的办法向永定县转移。瞿秋白身体比较瘦弱,而且还身患肺结核,但是依旧和大家一道在盘旋崎岖的山间小路上,一步一步地摸黑行走。但就当他们行至福建长汀县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瞿秋白就义前在福建长汀凉亭前留影
当时驻扎在水口一带的保安14团二营营长李玉,收到线报说在小迳村发现小股红军。李玉立即对小迳村实施了包围。瞿秋白一行人在激烈的交战中被打散。邓子恢是闽西人,熟悉当地地形,得以突围逃生,何叔衡滚下山崖昏倒在荒地里被枪杀,瞿秋白、张亮、周月林则躲进了杂树丛中的山崖下。
何叔衡
此刻,敌人正在四处搜捕,他们能顺利躲过敌人的搜捕,安全撤离吗?
02.一封求救信
1935年4月初,身在上海的鲁迅收到了一封信。看到信封的鲁迅一脸诧异,因为信封上寄件人一栏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林琪祥,他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但当鲁迅打开信件一看,顿感惊诧。原来这位名叫林琪祥的寄件人不是别人,正是瞿秋白,而这也不是一封平常信件,而是一封求救信:瞿秋白被捕了。
▲鲁迅与瞿秋白,徐悲鸿画
原来,瞿秋白一行在躲避国民党搜捕时就事先商量好了对策,如果一旦被捕该如何应对。因此当敌人审问时,瞿秋白便称自己叫林琪祥,曾在医学校学医半年,在游历福建漳州时被红军俘虏送往瑞金,红军主力转移后携款逃离,不料被李玉的保安团发现。一同被捕的周月林则一口咬定自己叫陈秀英,是被红军抓去的护士。而张亮则自称周莲玉,佯装的身份是香菇商行的老板娘。
▲晚年周月林
李玉在他们的口供中没有发现任何漏洞,于是只好通知了长汀县的保安团团长钟绍葵。钟绍葵亲自对瞿秋白等进行了多次审讯,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新情况,于是决定就地解决,许可保释。3月9日,瞿秋白为了早日脱身,便以“林琪祥”的名字给上海的鲁迅、周建人写信,请他们设法营救。
早先瞿秋白为治疗肺病,曾在上海停留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和鲁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瞿秋白对鲁迅无限敬佩,而鲁迅也非常欣赏瞿秋白的才情。鲁迅曾用“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联句赠于瞿秋白。当鲁迅得知瞿秋白在福建长汀被捕的消息后,深知蒋介石不会放过他,但是在他身份没有暴露之前,还有一线营救希望。于是,他迅速通知了瞿秋白的妻子杨之华,并附上50元钱。杨之华得知后,先是将钱和自己亲手给瞿秋白缝制的衣服寄给救急,然后托人取得了一个旅馆老板的铺保证明。
▲瞿秋白与妻子杨之华,他曾为她刻下一枚四字印章:秋之白华
瞿秋白与杨之华
03.英勇就义
就在所需手续即将办妥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打碎了所有人的营救希望——瞿秋白的身份被暴露了。原来,钟绍葵团部的一名叫郑大鹏的人曾在中华苏维埃政府当过炊事员,他在送餐的时候认出了林琪祥就是瞿秋白,即报告了钟绍葵。得知自己抓获的人是共产党重要人物时,钟绍葵大喜过望,立即把瞿秋白的身份上报给了国民党三十六师师部。
那之后,国民党又会如何处置瞿秋白呢?
瞿秋白身份暴露后,被押送到了国民党三十六师师部。
三十六师师长名叫宋希濂,黄埔一期生,而瞿秋白正是宋希濂在黄埔时期的老师。宋希濂一直敬佩于瞿秋白的才华,于是第一时间赶到了瞿秋白的囚室。他不想看到瞿秋白就此被杀,但同时也希望他的才华能为国民党所用。
▲宋希濂
但是几次面谈,宋希濂都屡屡碰壁。劝降工作不仅没有成功,他还遭到了瞿秋白的一一驳斥。与此同时,在南京召开的国民党中央党部紧急会议也正商讨着处置瞿秋白的办法。其中一部分人反对处死瞿秋白,因为他才华横溢,俄语水平甚高,他们妄想能利用瞿秋白翻译一些抨击共产党的俄文书籍。但以戴季陶为主的另一部分人则主张处死瞿秋白,在他们看来,留下瞿秋白无异于养虎为患,只能杀不能留。
▲戴季陶
为了劝降瞿秋白,蒋介石派出了中统局王杰夫、陈建中等人。劝降工作从一开始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到最后的蛮横威胁,瞿秋白始终都是一个态度。不仅如此,瞿秋白还在师部做起了马克思主义宣传。这让宋希濂惶恐不安。
6月2日,蒋介石一道密令传到了三十六师“瞿秋白即在闽就地枪决,照相呈验”。临刑前一晚,宋希濂派参谋长向瞿秋白传达了蒋介石的密令,听完后,瞿秋白像往常一样平静,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中。
▲瞿秋白狱中书
6月18日清晨,瞿秋白在桌前写下了他的绝笔诗《偶成》。之后,他被国民党士兵押送至长汀中山公园。公园的八角亭内,为他准备好了四碟菜和一壶酒。瞿秋白独坐其上,自酌自饮。饮毕,瞿秋白高唱着《国际歌》向罗汉岭刑场走去。到达罗汉岭刑场后,瞿秋白盘足而坐,还回头微笑地对刽子手说“此地很好”,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共产主义万岁!”等口号,随后饮弹洒血,从容就义。
▲1955年6月18日,瞿秋白烈士遗骨安葬仪式在北京举行。坑下抬棺者为周恩来、彭真等
临刑前,瞿秋白留下了他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我们从这张照片中可以看出,瞿秋白的眼神中只有淡定与从容,看不到丝毫恐惧和不安。这也许就是真正的勇士,一个有着文弱书生外表的人,内心的信念却是如此强大。那一年瞿秋白36岁。
俞梅荪忆祖父:俞頌华首访苏俄的经过!
酝酿赴苏俄采访
1918年夏,俞颂华自日本东京学成回沪后,曾因病魔缠身,直到1919年4月下旬,始得接受上海《时事新报》主持人张东荪的邀请,担任了该报副刊《学灯》的主编。
他留学日本时,就开始研读马克思等文人的著作。1917年苏俄十月草命的一声炮响,使他更迫切希望中国也能早些成为ー个理想的社会主义国家而梦寐以求。从他进了报馆后,就向老友张东荪把自已想去苏俄采访的愿望和盘托出。张考虑到俞颂华虽通晓英语和日语,也懂得些德文,但却不通俄语,若要派他前去,必须有位能为他翻译的人同去。再则单凭《时事新报》的经济力量是难于成事的。因此张东荪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上了。
1919年7月以前,俞在北京的岳父钱菊人(也是太仓籍),事先没有征得女婿的同意,就贸然把他推荐给北洋政府派往海参崴的特使李家鏊处充任日文秘书,函促克期前往就职。俞执拗着不肯离开心爱的新闻工作岗位。夫人钱梅先只得劝说:“你这么样叫我父亲怎样向他的朋友交代?你去试试,觉得不合适再回来就是了。”
俞这才于7月下旬交卸了《学灯》编务,搭船去海参崴。在临去之前,他向张东荪表明,他去一去就要回来的。张就替他出主意,叫他在回程时到天津探塱一下梁启超,要求梁设法助成去苏俄之事。俞頌华对英文、日文精通,俄文一窍不通,如无翻译,也难以成行。
俞頌华任《解放与改造》杂志编辑时,收到瞿秋白的投稿,力主发表,和瞿秋白时通音讯,当时正在北京俄文专修馆学习,于是邀瞿秋白和他的同学李仲武担任赴俄的翻译。
赴俄交通是个问题
其时,苏俄内战未息,西伯利亚铁路不通。去之前,交通问题须得未雨绸缪,俞颂华打听到陈广平即将去莫斯科就任中国驻莫斯科总领事之职,于是去陈广平处要求带他们同行,陈不想多事,婉言拒绝。那时,李家鏊已回到北京,俞颂华于是硬着头皮,和瞿秋白、李仲武一起去见李家鏊。俞颂华原以为他上次去海参崴后不告而别,可能要碰钉子;没有想到当俞向李家鏊说明来意后,李却对他十分器重,说他是热衷于新闻事业的“有志之士”,并主动带他们去见陈广平,面嘱其带他们同行,陈只得答应了。
从北京出发
1920年10月6日,俞颂华、瞿秋白、李仲武和陈平一行人员自北京出发,到车站送行的有郑振铎、瞿菊农、耿济之、郭绍虞及俞须华的岳母、女儿等。当时瞿菊农把已写好的一首新诗《颂华、仲武二兄暨秋白赴俄》递给了他们。
火车开动时,其他去苏俄的人们都已进入车厢,唯有俞一人,站在车厢的门口,满面春风地挥动呢帽,向月台上送行的人们告别。
哈尔滨等待入境
俞颂华等三人于1920年10月20日到哈尔滨,住在道里地段福顺旅馆,正值红军与谢米诺夫自军作战,铁路中断,在哈尔滨耽搁了五十天。他们在哈尔滨即开始采访,写了一些通讯。11月21~22日,他们经布尔塞维克党员尤亭介绍,和友人廖连雅两次访问了拥有一万五千人的中东路沿线俄国会党联合会会长国尔哈夫斯克,谈了中东路交还中国、俄日关系、中俄外交等问题。访问后写了一篇名为《中东路会党领袖之谈话》的哈尔滨特约通讯。由于俞颂华主编《学灯》时,其绝大多数文章,已署“澹庐”笔名,故这篇通讯的署名是“澹、秋白”(载1920年11月30日与12月12日《晨报》)。关于中东路问题,通讯中说:“他意思以为中东路当然要归还中国的。不过中国应该切实保证沿路中俄人民的利益。
12月8日和9日。他们三人一起访了工会联合会会长,在《晨报》刊登了一篇“俄国特派员通讯”ー一《哈埠工会联合会会长访问记》,署名也是“澹、秋白”。
12月10日和11日,《晨报》又刊登了他们合写的一篇通讯《哈尔滨俄侨之與论》,署名为“秋白 澹”。文中要求中国当局考虑俄侨的意见,注意“亲日的旧党活动。”
此外,《时事新报》于1920年11月25、26日,刊登了他们两人的通讯《两个有党派关系的俄人对于俄国外交内政矛盾的意见》。
12月10日,交通恢复。由于他们和陈广平总领事同行的便利,得以搭上第一班列车离哈尔滨向满洲里进发。途中,俞、瞿两人商讨了到苏俄后如何采访的问题。据瞿秋自在《俄乡纪程》中记载:“途中和领事等谈话外,就和颂华商量调查俄罗斯的方法。新闻记者的责任,照实说来,我是无能力的;颂华说:“我们此行,本是无牛则赖犬耕,尽我们自己的力量罢了。”…我与颂华说,请他负通讯事务指导责任,我当竭力帮助…我个人呢,定了一个勉力为有系统的理论事实双方研究的目的,研究共产主义,俄共产党,俄罗斯文化。”
进入俄境
1933年,俞颂华在他的《十二年前旅游苏代的回想》一文中曾回忆在赤塔的一些见闻,及旅途中与瞿秋白闲谈的情况:“在赤塔的时候,我们碰着一由北欧经俄回国的华侨,他们备述欧俄物资缺乏、粮食恐慌的苦况,并且说愈往西行,一切情形愈坏。我们把苦乐置之度外,所以听了他们的话,并不觉得气餒。瞿君秋白当时还向我讲佛理及佛教的心论。其时我对于佛理,毫无兴味,故他所讲的无异对牛弹琴!后来我们到了伊尔库次克,我因畏寒不曾下车,而秋白和仲武却游兴甚浓,都下车走了许多路。”瞿、李两君回到车相后,把下车后的所見所闻,详细地讲述给俞颂华听。
来源:《俞頌华首访苏俄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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