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30：韩愈•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愈闻周公之为辅相(xiàng)，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bǔ)，方一沐(mù)三握其发。

1、乡贡进士:不经学馆考试而由州县推荐参加考试而中进士的人； 2、相公:宰相； 3、辅相:宰相；周公是周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武王死后成王即位，年纪尚幼，由周公摄政，辅佐成王管理国家，故后文有“叔父之亲”； 4、一食三吐其哺:为接待贤士，吃一顿饭要停下来三次；哺:口中所含的食物； 5、一沐三握其发:洗一次头，三次握着头发出来接待来访贤士；此句与上句极言周公殷勤待士，招揽人才的恳切和诚心。

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nìng)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

1、奸邪谗佞:奸诈邪恶讲人坏话，谄谀虚伪；欺负:欺诈违背，不守信义； 2、虞:忧虑； 3、九夷八蛮:泛指古代少数民族； 4、荒服:古代王城为中心，其外围以五百里为一区划，由近及远分为甸服、侯服、绥服(一说宾服)、要服、荒服，合称五服，荒服为距离王城最边远的地区； 4、宾贡:归顺纳贡； 5、时变:四时季节的反常变化； 6、销息:清除灭绝。

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

1、礼乐刑政教化之具:指各种礼法制度； 2、修理:整饬治理； 3、敦厚:诚朴宽厚； 4、沾:滋润；被:覆盖； 5、休征嘉瑞:祥瑙和顺； 6、宜:合适； 7、休征嘉瑞:吉祥的征兆；休:美；麟凤龟龙:古时称麟、凤、龟、龙为四灵；备至:指全部出现。

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

1、叔父之亲:周公是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父； 2、辅理:辅佐治理；承化:承行教化； 2、章章:显著，昭著； 3、惟:只，仅； 4、百执事:众官吏；执事:官吏； 5、计议:计划谋略； 6、化:教化。

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xiá)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维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

1、成王:指周成王， 周武王之子，周公辅佐的天子； 2、设使：设、使都是“假设”的意思； 3、不暇:来不及，没空闲； 4、特:只，仅； 5、维其：正因为。

像周公这样的用心，假使他当时辅佐治理奉承教化的功绩没有如此显著，又没有圣人的才智，且没有叔父的至亲关系，那么周公恐怕连吃饭和洗头的时间都没有了，哪里还只是止于辛勤地“吐哺握发”吗？正因为他的用心如此，所以到现在，人们还不断歌颂成王的圣德，称赞周公的功绩。

今阁下为辅相(xiàng)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nìng)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chēng)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1、近:指与周公的地位相近似； 2、出其下:比他们差； 3、称说:建议； 4、引:引见；进:使…进； 5、去就:或去或就；去:指不任用；就:指任用。

愈之待命，四十余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hūn)人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阁下其亦察之。

1、阚人:守门人；辞:拒绝。

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zài)质。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

1、吊:吊慰，安慰； 2、出疆:离开自己 的国家，到其它国家去；质:初见面所馈赠的礼品； 3、自进:自荐，自己争取； 4、以:因为。

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qì)上，足数(shuò)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zhuì)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亦惟少垂察焉。渎(dú)冒威尊，惶恐无已。愈再拜。

1、不得于朝:不被朝廷任用； 2、山林:指隐居山林； 5、独善自养:独善其身； 6、亟:屡次； 7、惴惴焉:惶恐不安的样子； 8、惟:希望； 9、垂察:垂顾考查； 10、渎冒:亵渎冒犯。

《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全文：

三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愈闻周公之为辅相(xiàng)，其急于见贤也，方一食三吐其哺(bǔ)，方一沐(mù)三握其发。天下之贤才皆已举用，奸邪谗佞(nìng)欺负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皆已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风俗皆已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皆已备至。

而周公以圣人之才，凭叔父之亲，其所辅理承化之功，又尽章章如是。其所求进见之士，岂复有贤于周公者哉？不惟不贤于周公而已，岂复有贤于时百执事者哉？岂复有所计议、能补于周公之化者哉？

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闻见，思虑有所未及，以负成王托周公之意，不得于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设使其时辅理承化之功未尽章章如是，而非圣人之才，而无叔父之亲，则将不暇(xiá)食与沐矣，岂特吐哺握发为勤而止哉？维其如是，故于今颂成王之德，而称周公之功不衰。

今阁下为辅相(xiàng)亦近耳。天下之贤才岂尽举用？奸邪谗佞(nìng)欺负之徒岂尽除去？四海岂尽无虞？九夷八蛮之在荒服之外者岂尽宾贡？天灾时变、昆虫草木之妖岂尽销息？天下之所谓礼乐刑政教化之具岂尽修理？风俗岂尽敦厚？动植之物、风雨霜露之所沾被者岂尽得宜？休征嘉瑞、麟凤龟龙之属岂尽备至？其所求进见之士，虽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于百执事，岂尽出其下哉？其所称(chēng)说，岂尽无所补哉？今虽不能如周公吐哺握发，亦宜引而进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也。

愈之待命，四十余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hūn)人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阁下其亦察之。

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zài)质。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qì)上，足数(shuò)及门，而不知止焉。宁独如此而已，惴(zhuì)惴焉惟不得出大贤之门下是惧。亦惟少垂察焉。渎(dú)冒威尊，惶恐无已。愈再拜。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通篇将周公与时相，两两作对照，只用一二虚字，斡旋成文。直言无讳，而不犯嫌忌。末述再三上书之故，曲曲回护自己。气杰神旺，骨劲格高，足称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