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93岁,依然热爱工作
文洁若老师93岁了。她每天还是六点起床,八点开始工作。家里只住着她一个人,倒也不觉得冷清,整个屋子几乎都堆满了书,一部分是她的译作,一部分是她喜欢的作品。
在书桌上,放着有稿纸、剪刀、胶水和放大镜,这是她工作时要用到的工具。文老师不愿意戴眼镜,每天瞪着一双1000多度的近视眼,在书桌旁一坐就是一天。
她佝偻着身子,头都要缩进脖子里似的。她的字歪歪斜斜,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费力勾出来的。如果写了错别字,就用剪刀剪下指甲盖大小的白纸,用胶水工整地贴在原处。
她在做翻译。文洁若是国内翻译日本文学最多的人。退休之前,她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了四十年,如今,退休已三十年,手中的翻译工作从未停止。
盛年时期,她一天可以翻译5000多字,现在,只能翻译400字。
文洁若是闲不住的人,刚退休不到两个月,便决定翻译有“天书”之称的《尤利西斯》。在她的认知中,人生是不能拿来消磨的。而丈夫萧乾,那时已是80岁的老头,面对这本天书时,他并不想“自讨苦吃”,但文洁若想跟丈夫一起翻译这个大作品。
一对老夫妻,为了翻译这本巨作,每天五点起床工作,文洁若主译,萧乾修改。有时候,八十老翁想赖个床,文洁若就在床边数“1、2、3”。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持续了五年。每每回忆起那段简单而充实的岁月,两个人都流露出最真实的快乐。
简单而快乐的生活总是稀少的,他们的一生经历着种种风雨,最大的那场,是文革。在那个动荡的年岁里,文洁若用自己的坚强与勇敢,带着萧乾挺了过来。
1973年,萧乾被打成“右派”,他们的生活质量急剧下降,住在只有8平米的门洞房里。后来他们将门洞房改成萧乾的工作室,再没有空间容纳文洁若的桌子。为了有独立的书桌,她选择住在办公室,一住就是十年。上班时翻译,下了班继续翻译,累了,躺在用八张椅子拼成的“床”上。萧乾被“摘掉帽子”后,分到新的房子,她才回到家里来住,并且一直住到今天。
他们被下放到湖北的五七干校时,围湖造田,萧乾年满六十,患有肾病以及冠心病,但看守的人却要他下田挑泥,一担泥少说五十斤,是壮丁才能干的活。
文洁若说,自己年轻身体好,替换丈夫去挑泥。萧乾才免受了劳力之苦。
有一次,文杰若被拉出来批斗,戴着高帽,被铜头皮带殴打着,她的母亲和丈夫难以忍受这样的场景,一个自缢身亡,一个吞了一整瓶安眠药。
丈夫及时抢救回来,“萧乾说天塌了,天塌了,我说天塌了地顶着,能塌到哪里去呢。”后来,萧乾再也没有了轻生的念头。
曾经,萧乾说文洁若是超人。但超人也老了。那天,她独自下楼取报纸,在开锁的时候,不知怎的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右手骨裂。她忍了一天,第二天不得不去医院,她就郑重地在日历上勾写出了三个字:去医院,并向出版社请假。
摔倒后,独居老人不得不接受保姆的照顾,为了赶稿,她抬着打了石膏的手,继续艰难地“勾”着一行行字。她只是不愿意拖稿。
那么积极工作是为了钱吗?当然不是。萧乾去世后,她与丈夫的“身外之物”一一告别。萧乾是二战时期整个欧洲战场上唯一的中国战地记者,与沈从文有师生之谊,和巴金是挚友,是知名记者、作家、翻译家。他用过的物件都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而文洁若却将萧乾的手稿、信件和照片捐给了图书馆,她还让萧乾文学馆的负责人来家里挑选物件,后来整整拖走了一车。而她只留了几张照片,贴在书桌旁的墙上。
“谈钱就没意思了”,她唯守着她热爱的翻译,独自在房子里,从不停歇地工作。世人却忘了,工作不只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热爱。唯有保持热爱的人,才不会失了生命的意义。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总有那么一些事物,在你回想之时,脸上泛起微笑。在有生之年,这位老人只是想多创造一点价值,让生命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