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一件忘了好久的往事

在这个很多人都在关心全国人民的疾苦，很多人都在关心世界人民的疾苦，很多人被某种声音弄得站成两队，甚至有些剑拔弩张的时候，我非常不合时宜地突然想起一件忘了很久的事情。那是在2005年4月发生的事情。25年了，想得起来是因为我曾经很生气，有一阵子甚至耿耿于怀。突然想起来是因为最近遇到的事情，让人有当年类似的感觉。

1994年11月，我的公公逝世了，我们回家奔丧，借了不少债。在债务还没有还清的时候，次年4月，有一位朋友回湖北探亲，我们托他把婆婆带到海南来住一阵子。这样做，既是想让婆婆出来散散心，也是为了自己省一些钱。让朋友把她带过来，省了一个人回去接她的往返费用。

老乡带着婆婆是周末上午到家的。那天我在做成人高考的监考工作，我们学校的主考领导特别认真，每一科考试前要讲大半个小时的话，弄得非常紧张。没有时间买菜做饭，我们就在部队边一个小餐馆里，请朋友和婆婆吃一餐便饭，算是谢谢朋友、给婆婆接风。

我和婆婆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多，这是她第一次来海南来，我心里有些紧张，还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我在老家也住过，住在家里一切都是听从她的安排。婆婆温和中隐含着严厉，年轻的时候我心里有点怕她，也有点忌她。

4月份的海南已经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婆婆穿着棉袄从老家过来，脱了棉袄后穿的是长袖粗布布衫，吃饭的时候热得满脸通红。她除了身上穿的，没有带换洗的衣服，给她买衣服是当务之急。这些我看在眼里，想在心上。

吃饭的时候，朋友突然大声对我说：“徐建华，快给你婆婆夹鱼呀！”我吓了一跳，虽然家庭成员一起吃饭，从来没有谁给谁夹菜的先例，我还是条件反射似的赶紧给婆婆夹鱼，婆婆把碗藏到一边坚决不要，朋友说：“你接着，她是你的儿媳妇，应该给你夹菜。”婆婆依然坚决不受，我收回了手，自我解围说了一声：“那你自己吃哈。”就不再给婆婆夹菜了，心里却感到有些别扭。

吃了一会儿，朋友又大声说：“徐建华，你吃完饭要赶紧去给你婆婆买两套新衣服。”这一次，我心里很反感，并且有些掩盖不住，说：“我下午要监考，吃完了就要去学校，没有时间。”虽然是一句实话，说出口竟然有些心虚、也有些懊恼。

其实，朋友所说的本来在我也想在心里，甚至在暗自畅想，要给婆婆买海南的老婆婆穿的碎花套装，让多年没穿过花衣服的婆婆俏一俏，改变一下她的精神面貌。但朋友这么一催促，仿佛给我的热情浇了一盆冷水，那分明在显示：就他细心和热心，我的事情没有他叨叨就不行。事实上，我很乐意给婆婆买衣服，因为我自己是女人，知道新衣服带给女人的幸福感无与伦比。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件事情，好像没有那么严重。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呢？

因为当时很穷，能力很有限，很多时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老乡所要求的恰是小事情，是自己可以做到的。本来用不着他嚷嚷，自己也准备去做，尽一点穷心获得一点内在的满足与骄傲。可是，因为他当着婆婆的面把大喇叭一吹，也把我内心那点小满足与小自豪生生地剥夺了。婆婆还会以为是因为他说了我才去做呢，甚至还会觉得这个人比她的亲儿子亲媳妇还要好呢。当时就这么小心眼。

如果这件事情放在当下，又会如何呢？

我会大大方方给婆婆夹鱼，并且笑着说：“我本来就要给我的婆婆夹鱼，你吃自己的饭就别操心了。老人多吃鱼有好处。”那时我才二十几岁，现在我五十多岁了，懂得有些行动可以做，并不就是矫情。

我还会大大方方地答应买衣服，并且说：“我们想到一块儿了。可是我下午要监考，晚上就带婆婆去买。”然后对婆婆说：“您晚上和我一起去逛街买衣服哈，你喜欢买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那时候，家里每个月留下伙食费后余下的钱都用来还债了，也不清楚给婆婆买衣服究竟需要多少钱，根本没有底气比一个外人在婆婆面前说的更好听一点。

反思这件事情，有几点想法：

其一，无论你高兴不高兴，总有人以为，只要言之有理，就有资格对任何事情指指点点。他们可能不知道所指点的人正在经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一时痛快让人不舒服，不过习惯了自以为是。但这并没有那么可怕，过敏反应才让其变得可怕。就像那个朋友，他既不会自己去解决我婆婆的问题、因为那不是他的事，也不至于凭几句反客为主的话就让我婆婆疏离我而去亲近他。实在没有必要耿耿于怀、虚耗情绪，那种人不值得。

其二，也有人可能更本就枉顾别人在经历什么，就是喜欢横加指责，就是要让人不舒服。如果说前者是不自觉，后者确实无赖无良。更可畏的是，如果你敢说自己不喜欢这样，就会有很多不相干的人对你嚷嚷：不喜欢这样就是不独立思考、就是不讲道义、就是没有同情心没有同理心、就是大错特错。他们可以说三道四，却不容允别人不喜欢，一定要把喜欢与不喜欢的事情，变成大是大非的事情，弄得你怀疑人生。怀疑过后，只能更加厌恶，因为任何自以为是、强加于人的绑架都会让人厌恶。

瘟疫带来的灾难在国内还没有完全平息，又在席卷着整个世界。人类是命运共同体，别人遭受的一切，我们湖北、武汉刚刚遭受过；如果真的失控，卷土重来不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道哪一天会轮到自己遭受，让人好担心。只是，当我无能为力去解决那些别人在努力解决的问题的时候，就安心把自己眼前的一件件小事做好，如果帮不上忙，就不要越帮越忙。

那是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