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特刊 | 春光是用来浪的
图：作者已授权
春江花月夜 中央民族乐团 - 中国纯古筝
第 0343 期
The Lantern Festival
元
宵
节
特
刊
本期诗人（排名不分先后）
陈广德 楚天舒 王跃强 安澜 呆瓜
刘合军 唐春元 宋朝 牛梦牛 敏男
谷莉 汪剑平 程沧海 量山 迟顿
老彦娟 谋朵 空灵部落 崔岩 何吉发
离开 晓松 田法 以琳 黎落
语玖盈盈 林火火 柒零年代 诗雨
袁好 高明 张随 北苇
组稿：程沧海 麦先森 青青
01
陈广德
盛在碗里，用丰盈找到滚烫的
怀。被火焰翻腾过的
团圆，沿着
母亲的手，通向暗香
照耀着的根系。
两千多年了，它铺出的漩涡
容得下整个春天的
呓语。可揉可搓的云朵儿，
去湖面上延伸甘甜。
在两岸的相望中，有可以飘动的
汉字，与月色相遇。
就有乐声妖娆起来，如花灯，
为聆听的人，
穿过谜面，催开一片葇荑。
02
楚天舒
在千盏万盏霓虹之间，在
炫目纷呈面具之下，谁的眼眸
由惊喜逐而黯淡。戏台上，
兰花指热闹开场。
一灯孔明随风浮荡。
圆月在天，圆月在天。
枝疏影斜。
03
王跃强
大挂大挂的红灯笼
挂满长街
挂在无穷无尽的大地上
欢乐熠熠闪光
舞狮舞到幸福门前
舞龙舞到灿烂深处
鼓锣喧天
爆竹炸响，欢乐风劲吹
夜空出现
一轮金太阳
我有喜洋洋，坐在家里
坐在明月中
陪同亲人话欢聚，岂止喜泪
岂止二月春风
忘了无数疼痛
无数残缺，无数颠沛流离
直到忧伤温暖如春
苦难微笑
所以，我必须珍惜今夜
我把正月十五称为团圆
在这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夜晚
我是其中
最亮的一盏
04
安澜
寒雨连江。两岸亮起的渔火
浅于新开的山茶花
你踟蹰在渡口
等一张船票的归期
月光隐于云端
怀想，替代了此刻的眺望
烟花落在秦砖汉瓦上
不见霜色
汽笛声近了，江面上的浪花
闪出激越的红光
05
呆瓜
孩子下楼看花灯去了
他和她坐在餐桌旁，数盘子里的元宵
他吃一颗，盘子里是单数
她吃一颗，盆子里双数
每一个日子都将是圆的
不论是单号还是双号，都会滚过来
然后滚走
他和她，不确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盘子里的热气，正在消失
他指了指天，那个最大的元宵留着
06
刘合军
隔着窗玻
我没有感觉风的突奔
没有听到花骨扑进水暖
对于那些摇摇晃晃的蹄声
四壁宁静如常
新的日子和老的日子
都是苍白已久的日子
每一块砖都放下激动的热望
就像河里的鸭子
有先知
未必是大好事
向前游一秒
也许
就是净身的“天堂”。
07
唐春元
一枚春雷闹响
几点雨滴在今天开了花
蛰伏的冬天被闹醒
今晚天不会黑下来
挂灯笼，猜灯谜，舞狮舞龙
冲天的焰火
燃烧了整片天空，留下最美的诗行
日子需要闹，活着的人
邀请地下的人，天上的人一起闹
把这一夜闹够了，天下就太平
08
宋朝
江南卢姓人家，居东阳雅溪之畔
春日里，我们去了卢宅
把鹅卵石甬道打扫一遍
把那些房子，再住上一遍
把马头墙、灰瓦、照壁、厅堂修缮一遍
把桌椅、床榻、花桥、灯笼、盘盏再用一遍
把板车、耕耧、水车、石舂、磨盘、轱辘再指使一次
把桂树、芭蕉、香樟、樱桃、罗汉松再修理几枝
高堂上的字，可以诵读默记
不认识的，模糊不清者当可忽略
已过午时，私塾内空余戒尺和笔墨
已过午时，后堂仆人当在准备傍晚的膳食
明之后是清，谁收藏了帝国的残卷
烽烟和革命，谁毅然背叛深重的门庭
已是雨水节气，新时代的清洁工
代替了弯腰垂手的仆人
他们进出于多得让人迷路的庭院
并在天黑之后点亮了大夫第的灯火
09
牛梦牛
我看见一盏灯点亮自己
在沉寂太久之后
仿佛从大梦中醒来
它发出十五瓦的光，顺利地找到
窑洞里那些已隐身的事物
喜结连理的灶台和土炕，盛满清水的陶缸
倚在墙角瞌睡的农具，窗台上
浸透月光的作业本
就连掉在地上的青丝，白发
笑声，叹息
也找到了，如果它愿意
还可以把那些消失的身影找回来
让他们
在昏黄的灯光下再次相聚
10
敏男
怀揣着火能伏住黑暗
裹紧一身战袍
闯过一根根危险的信子
点燃今世的短暂
也要活出光
把自己爆破
炸开一条冲天的路
11
谷莉
小房子非静物
因为它有两只眼睛
虽凹陷却有神
不管是天空的蓝还是大地的白
都向这两只眼睛涌去
小房子晃动了
里面成了大海
浪花一片一片
敲击着它的胸腔
使它发出海鸥般的鸣叫
除了我，没有人听见
那些累积的黑暗
突破了它的嗓子
在空中，一点点分解
慢慢落下来
12
汪剑平
一出手，世界就变了模样
红了山岭，绿了河谷
斜风细雨，飞燕穿云，柳枝挂丝绦
新芽点点黄
此处应该有流水的掌声，蜜蜂的合唱
众鸟的祝福
——咿呀嗬，咿呀嗬，呀嗬咿嗬
春光是用来浪的
浪呀浪，浪出风
这自由的精灵，一直让我们
羞于翱翔，无法完成辽远与壮阔
浪出浩荡的油菜花
挣脱冬天的魔掌，重新夺回三千里锦绣江山
我知道花是可以燃烧的
火焰蔓延天边，把夕阳燃尽
星星点亮
浪出纸鸢、蝴蝶、青蛙天籁的和声
一只擅长说媒的喜鹊
撮合了桃花的姻缘
又为杜鹃花、山茶花、梨花、杏花约定终身
整个春天，它都在忙于艳丽的爱情
甜蜜的事业
——咿呀嗬，咿呀嗬，呀嗬咿嗬
13
程沧海
胖子，嘿，别挡住视线
世界被你挡住了
雨被你挡在了山边
花瓣自有定数，你别掐指一算
嘿，我们不会成为榕树
也不会用十年去拐一个弯
有时，影子在红土跑动
去追那朵落下的花
有时，明明那影子爱我
却挡住我看梨花的自由
14
量山
回家的途中，我们
辨认着紫云英和失去原有颜色的土壤。
迎面背着农药喷雾器的老者
从山上下来，
带来油菜花的消息。
阳光下，溪水里的石头倾听，
跑着拿识字课本的孩子。
15
迟顿
身患暗疾，向百草救命
用刀，用碳，用陶罐温火慢煮
用这身体做的器皿
接纳世间所有的苦
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寻找一种济世良方
用来续命
唯草木有慈悲之心
明生芥蒂，暗渡春风
16
老彦娟
真的有风信子女郎吗？艾略约，你的伟大预言
永远不会失去真实吗
我从花的海洋里走过。它们的名字还是那么的陌生
我想记忆不怕寒冷的风信子
但它却从一个人的手里滑脱，摔碎了自身，也摔碎了我朝思暮想的春天的迹象
荒原还有独狼吗？艾略约，当一切归为尘土
独狼的骨架会是谁的图腾呢？风信子女郎又在做什么
她在荒原以外。也在荒原之内
她为风信子与独狼做过六十四次祈祷
17
谋朵
透过树叶
街灯有模糊的远近关系
黄绿色树叶
在车顶
亮起
我在灯笼中等你
提前将自己点燃
夜晚
会来得更快
如果春天
是慢的
请不要将我吹灭
18
空灵部落
春天是我的枕木
铺上的铁轨在往前延伸
而数十根枕木之外，仿佛看到了
我的终点。随时都可能
断崖式下跌
我不急于安放新的枕木
只是春天来得太快。春天曾是我
梦寐的新娘。不是因为不爱
如今的春天，搭上了高速动车
提速，超车，不再度日如年
谁知我的春天来日无多
每铺设一根枕木
都是一次祭奠
19
崔岩
她一定不会以雀跃的方式突然出现
也不会从背后蒙住你的双眼
让你猜，她的名字。
在你眨眼的间隙
身边空气小小的涡流
回旋着淡淡的、熟悉的气息
当你定神，却寻不到一丝踪迹。
在视野的某个角落
你瞥见，她故意露出的一缕裙裾
你喊她的名字，而她明明知道
已经被你发现，仍然藏着
不肯出来。你站起身，呼唤着
向那明媚之处缓缓走去
像千万朵花于刹那间同时开放
她一下子现出身子
背着手站在那儿，满脸都是
计谋得逞的笑意。
此时应有风，吹动她缤纷的裙子
咯咯轻笑的声音，到这时
才像风铃那样
细密地送了过来。
20
何吉发
风吹傍晚，这初春的
湖光山色，渐渐露出
少女的美。众多花朵
还未含苞，一枝红梅
却在幸福的燃烧
我的心被照亮，满眼的红
还不成，还需要满心的红
满手机，镜头里的红
香，也是傍晚的香
暖暖的香，含着情意的香
似不经意，我们驻足片刻
就不想走。即使走了
还回头看看，眼里心里
都是它的红
那种温润的红，鲜艳的红
拽住灵魂的红
21
离开
低洼处，还积着昨日落下的雨水
还会有更多雨水落下，落在
你看不见的远处，还会有伤悲
普通䴓在树杈上筑巢
它们不是往树上贴青苔，而是
剥下树皮，用蜘蛛丝黏结
看上去，就像是树的一部分
我发现了它的秘密
不让你找到我，我也隐藏起来
和淡淡的晨风一起
来到林中。我是和
若干年后的我，来到这里的
我会呆久些，坐在石头上
堆积在洼地上的腐叶
它们色彩深浅不一，有些
是我在旧日的梦境里见到过的
22
晓松
雨水温柔。草木也有蓬勃之心
屋檐高悬的雨滴，似光阴
倒提起往事，有下坠的高蹈
欲言又止的风，缓缓掠过
额前岁月的陈迹——
那个推磨的人，和春天的流水
交换了时间，推白了他在世间
最后的旅程。茶具里的污垢早已洗净
浊酒一杯，一江春水东流逝
柴刀、锄头、田畴、香樟树还在
已然，不见他佝偻的
背影
花红柳绿的季节。站在雨中
我一遍遍，喊疼父亲的名字
而母亲手中，纳鞋的针线
正穿过，她面颊滑落的泪滴
抵达，我的呼喊
23
田法
见到我，你有多高兴
你的一个拥抱我就懂了
你不肯松开手，如打了死结
整个车站近乎消声
但能清晰地听到你的呼吸
从鄂尔多斯到保定
再到两个身体不分彼此
你用发烫的体温，宣示你的爱
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好久，我看到你的眼眶里
盈满两汪春水
闪着温柔的光，如果流出来
那肯定是脸上美丽的装饰
24
“我心爱你”
说出这句话时，窗外正在下雨
潮湿的风
肖洛霍夫①顿河中静静流淌的水声
复出一个词
一一栽种
春天落在泥土里的果实
秋天茂密成枯枝
稻田里的空
仿佛体内宿营的千军万马顷刻退去
“我心爱你”
搂肩膀的人对自己这么说
注：①肖洛霍夫：苏联俄罗斯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主要作品有《静静的顿河》等。
25
爱一只虫子吧。死亡来临前
铺开性器，小女儿释放出体内毒素
削舟。打铁。牵引出皇帝
让他更名：海棠记。美人春睡图
生一堆好看小孩，把她们举过头顶
星空辽阔，堆满闪闪发光的
国家。学院派。软蛋。政治犯……
谁在意一朵花走丢了香味
他们更爱她的脸和深井般忧伤的情欲
她像火车，咔咔咔驶过江汉平原
像蝉蜕，落在草尖
我也只在深夜的井水里找到她
26
语玖盈盈
东皇庙守住垭口
春风一来，门前的铜镲就嗡嗡直响
一个个音符，跟着往外蹦
落进小镇人的耳朵
我家住在山沟底下的中坝村
收到风声总要晚一些
——它会在夜晚从山梁上滚下来
呼噜噜地翻过我家屋顶
只有一两只脚重的，会不小心把我叫醒
27
林火火
陪你早起，陪你熬夜
看你从肚腹里取出的小小婴孩
啼哭着
长成帅气的少年
你奔跑，大笑和对我们的反抗
美好得几乎不可能的每一刻
都成为我的呼吸和命运
每一次都是对生存真相的辨认
如果前年那次意外，把我们分开
我会觉得非常可惜
28
当我们说到衰老，窗前
便挂起雨帘
远处的田野有轻雾弥漫，一匹老牛
像孤儿，找到春天的窄门
鹡鸰雀状似张飞，
将乡间刚抽出芽尖的苦楝树
搬过来，搬过去
春天是个好季节呀，值得大家信赖
当我们说到——衰老
雨滴又开始集结，形成一道密电
将它一再，往后推远
而我乐于见到你，拿一把锄头
有开垦辽阔荒地的决心
29
诗雨
烈日下，我穿过“上寨”
风路过矮墙，梳子草左右摆动
像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我的脚步惊醒了一只猫
它快速地站起来，朝我说“喵……”
哦！它一生中最好的梦不能说出来
最痛苦的事也不能说出来
这是多要命的事啊
30
袁好
西北风，柔和了些许。春的步伐
以迎春花，柳树枝条上
叶芽，显著
而向阳的花园里，玫瑰似乎
散开
那些在春季就要开花结果的小灌木
已然
在冬腊月之间，该发生的
都发生了
31
高明
那一枝枝驿道上
梅花开得
尽失了颜面、分寸
和约束。该是多少粒扣子在簇拥啊
喜极，而泣。多少粒扣子
才能扣得住
春风般的胸膛
多少粒梅花扣都不扣住
相爱的人，久别，今又重逢
32
张随
一觉醒来，春分
已漫卷万里江山。
春光强渡窗栏
将要占领床边。
啊，那理想的平均主义
让我羞愧
啊，窗外集权的气味
让我羞愧
日夜均分，千草万树
齐刷刷睁开眼皮
勃勃生机在高声呼喊
——占风水！分天地！
不，不！我伸出拒绝的手
又颓然收回
宛似垂死的人拒绝春情
又渴慕潮湿的亲吻
啊，这春光
你去，离开这病心者的床边
你去以春分的名义领袖：春桌，春椅，
挟潮流而动的春想和万岁……
33
北苇
过了梁宝寺
家里的汤圆就要下锅
人到四十
时间就变成一把菜刀
没有多余的时间
等一棵枣树开花
我拼劲力气
撬开春的盛宴
也只是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