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麻坛四兄弟 | 徐天亮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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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坛四兄弟

徐天亮

猴子在汉江市打工十多年了，月收入近两万元，小日子有滋有味。汉江市最近出现新冠肺炎疫情。猴子机灵，封城前一天溜回楚安市老家过春节。

猴子好赌，尤爱搓麻将。村里有三个发小，和他是硬腿子赌友，外号“中发白”：二柱长得五大三粗，嗓门大中气足，姓宗，外号红中；友才喜欢梳个大背头，摩丝喷得能滚苍蝇，处处模仿周润发，赌友戏称发财哥；白仁多读了几年书，长得细皮嫩肉，比娘们还白，又姓白，人送雅号白板先生。

年初二下午，“中发白”三兄弟按往年惯例齐聚侯家。猴子在四人中年龄最大，又最有钱，去年置办了麻将机，还专门收拾干净了一间空房，于是诞生了活动室。没有闲话废话，四兄弟麻坛大战，三六九条，二五八万，对对胡，清一色，暗七对，四将结束来八将，昏天黑地连轴转，干到年初三上午还在继续，一宵没休息，活动室内烟雾缭绕，四兄弟满眼血丝，还都精神抖擞，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

“村民们注意了，接上级通知，为防控疫情传播，请大家戴口罩，不串门，不聚集……”村口大喇叭突然响了，猴子家门前那棵枯瘦的老槐树上搭窝的小鸟，得喜似的拍闪翅膀叽叽喳喳乱飞。

晌午时分，郝支书一路打着招呼陪着笑脸，领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来到侯家，连哄带劝中止了大战正酣的麻坛四兄弟。高个子警察板着脸一字一句宣传了疫情防控政策，并命令矮个子城管队员对从汉江回来的猴子测量了体温，详细作了询问记录，并告诫四人：以后出门必须戴口罩，坚决不允许聚集赌博，如果再发现将严肃处理。临离开时，高警察拔走了麻将机的电源插头，矮城管从麻将机里抓了中发白三张牌放进皮包里带走了，说疫情过后还回来。四兄弟象门前菜园子内霜打的茄子，一个个无精打采，各自回家。

安分守己歇了一天，正月初五吃完汤圆，二柱先憋不住了，逐一打电话联系，四兄弟又聚到了侯家活动室。麻将机没了电源插头，猴子抓心搔背，把家用电器插头都拔下来一一尝试，最终厨房电饭锅插头试后正好合适能替用；缺牌咋办？二柱大手一摊，正是麻将牌“红中”；友才用手划了划油亮亮的大背头，二指禅夹着“发财”作潇洒状；白仁背着手转了半圈神秘兮兮从口袋掏出一张牌，正是“白板”。“神了，哥们！”猴子哈哈大笑，飞出三支“大中华”香烟。万事俱备，四兄弟取下口罩，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吃碰杠胡，开始了新一轮麻坛争霸。

下午三点，起风了，村头快干涸的小河边，小柳枝在披头散发晃悠。郝支书带着高警察和矮城管又进村了，他们挨家挨户刷着有关预防新冠肺炎的标语，“一人传染全家倒，财产全跟亲戚跑”、“出门记得戴口罩，否则麻将都点炮”、“只要还有一棵菜，坚决不准把门迈”，一句句，硬核又雷人，感觉阵阵凉风从领口往脊柱后穿。

郝支书配合高警察和矮城管刷完标语挂好横幅，随后来到侯家。猴子从汉江疫区回来，已经被列为镇政府防疫重点监控对象，必须定期测量体温掌握健康动态。四兄弟正在热战，全神贯注的，根本没有注意到郝支书一行人到来。“没戴口罩，聚众赌博，你们好大的胆子！”高警察一声令下，矮城管从门外侯家工具房内找来一把斧头，稀里哗啦，麻将机被劈砸得四分五裂，麻将牌七零八落滚得屋里屋外满地都是。“每人罚款500元，写悔过书！”郝支书是本村人，在他里作红娘、外作妖精两面“浆糊”协调下，高警察只好严厉训诫四人一番后草草收兵。

到了年初九，疫情愈发严重了。村子、道路已经全都封闭了，大喇叭每天从早到晚唠叨个不停，村里红白喜事不准操办了，电视上说全国工厂都停工了，学生开学推迟了。村民们也都带上口罩，左邻右舍远远打个招呼，原来热热闹闹的乡村，人情味和年味一下子淡了下来。

午饭后，白仁来电话说“二柱在家闷坏了喝酒打婆娘呢！要不，四兄弟再聚聚摸两把？”猴子称麻将机砸坏了没法玩。“你在家等，山人自有妙计！”白仁神神秘秘回应。10分钟不到，二柱，友才和白仁“中发白”三兄弟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溜进了侯家。根据白仁鬼点子，四人从侯家客厅将吃饭的八仙桌抬进了活动室，猴子把儿子小床上换洗的床单叠起来铺在桌上，白仁晃了晃从家里找来的几年前的“老古董”盒装麻将牌，献宝似地倒在“简易麻将桌”上。四兄弟会意一笑，坐下来直接用手和牌砌墩子，重回原始手工搓麻时代。

就在四兄弟用原始手法乐此不疲开展方城大战热火朝天之际，村口路上，二柱家的大黄和白仁家的花花两只狗“汪汪”地叫个不停。郝支书领着高警察、矮城管还有好几个联防队员，两辆警车“乌拉乌拉”拉着警报从村口直接开到了侯家门前。这次不容分说，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四兄弟被强行押上警车铐走了。“是二柱婆娘举报的，二柱发酒疯打女人下手没轻没重的。”郝支书无奈地摊摊手，远远向张望的村民大声解释。

四兄弟被关进了镇派出所黑房子里悔过等候处理。“真他娘倒霉！回去休了这贼婆娘！”二柱一拳砸在墙上爆着粗口咒骂。猴子脸阴沉得能滴水，白仁抓着头发懊恼不已。发财哥友才一如既往地潇洒，给每人发了一支细杆香烟，神出鬼没地从西服内口袋中掏出两副扑克牌来。这家伙扮周润发上瘾了，扑克随身带。“妈的，反正已经进来了，闲着也是浪费，兄弟们，没有硬的（麻将），咱再搞几把软的（扑克），解解闷！”友才倡议得到响应，四兄弟恬不知耻，在阴冷的黑房子里就着昏黄的灯泡围坐一起，玩起了“团团转”，竟继续赌了起来。“团团转”是楚安市“地方特产”掼蛋游戏的再创新，可以四人边玩扑克边赌钱。

到了后半夜，猴子突然开始发热，接着高烧，浑身烫人，还止不住嘴地干咳。白仁文化高，上过初中，感觉猴子症状跟电视上宣传的疫情知识有些类似。他拼命地撞门狂喊，招来了值班民警。猴子连夜被一批穿着防护服的人带上救护车送走了。

第二天，猴子被确诊患了新冠肺炎。二柱，友才，白仁“中发白”三兄弟也被从镇派出所的黑房子里带到楚安市一家宾馆里隔离重点观察。坐在宾馆软绵绵的床上，浑浑噩噩的友才又烧包地掏出了扑克。二柱骂骂咧咧：“操，三缺一”。惴惴不安的白仁两眼通红，气急败坏地夺过扑克，一把摔出窗外。

窗外，乌云翻滚，黑压压一片。扑克沸沸扬扬，像即将飘落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