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回忆

看了萧红《祖父的菜园》,我也想起了自己儿时的菜园。那时我六七岁,喜欢屁颠屁颠跟着奶奶在菜园里进进出出。但是菜园给年幼的我留下了三个谜,让我痛苦、让我焦虑。

第一个谜是为什么菜园有一个那么高那么大的入口。那时隔壁三奶奶、四奶奶还有其他邻居家都有一个菜园,大部分没有入口,或者象征性的一个稻草栅栏而已。而我家的园,入口有正常的房门那么高,大约两米多高、一米多宽。但是呢,却只有“口”,没有“门”,大块的石头层层凌乱地堆砌,堵住了半个入口。我个头小,得手脚并用才能进出菜园,小心翼翼地防止那些大石头滚下来压伤我。我讨厌这个碍手碍脚的入口,但是我从来没问过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大人告诉我。

第二个谜,为什么我家的菜园有四堵高高的土墙,用泥土砌成的围墙,每堵墙足足一层楼那么高。

第三个谜,菜园的一棵柚子树,为什么不长在宽阔的园中央,偏偏选个拥挤的墙角---北墙和西墙接壤的转角———生长。这棵树很年轻,很想长大,却被两组墙硬生生阻碍,不能枝繁叶茂,我看着难受。每年这棵树会几十个柚子,我想爬上去摘,但是树离墙太近了,爬不了;想借助凳子梯子摘果子也不行,没有空间,塞不进呀,只能干着急。

菜园里印象最深的菜是白扁豆。当年邻居家里菜园只有青菜、萝卜等一些家常菜,我家独有白扁豆,因为这个菜必须爬墙,得天独厚的土墙为白扁豆提供了方便。

每年春天,奶奶必在南墙的墙角播下种子。为什么选择南墙呢,因为这堵墙的墙面坍塌了一部分,比其他三堵墙稍微低一点点;另外它朝南,吸收阳光充分。我看着白扁豆发芽、开花,白色的花,一小朵,一小朵,列在细细的枝条,像一个个小铃铛,淡淡的香味,不引人注目。然后它慢慢地爬墙、结果。

收获了,墙太高,七十多岁的奶奶要站着一个高高的凳子采摘,凳子摇摇晃晃,我站在墙脚把凳子扶住。奶奶微微颤颤地爬上去,笨手笨脚地采摘,我的心紧绷着,生怕什么时候凳子翻了。

淘气的白扁豆会翻越土墙,长到墙的另一面。墙的另一面,是某个生产队的露天大粪坑,一个肥料池,一年到头黑漆漆,深不可测。奶奶心痛那几颗白扁豆,一定要在凳子上再拿一个叉叉,摘了所有的白扁豆,我总是担心奶奶会不小心掉进那个粪坑,而我又拉不上来,心里着急啊。幸运的是,奶奶一次也没跌落粪坑。

回家,我俩把白扁豆剥好,下锅,享受美美的一餐。菜园留给我最大的欢乐是自由、热闹、光亮。自从妈妈和爸爸离婚后,自暴自弃的爸爸把宽敞舒适的二层楼房,以低价五年分期收款的形式,卖给了他的哥哥——我的大伯,大伯要用这房子给他的大儿子娶媳妇当新房。

然后,爸爸带着我,搬到爷爷奶奶那边住。爷爷、奶奶两个老人,把好房子留给了两个儿子、儿媳,自己委屈着一个小房子。这个房子仅有一层,一个窗户,一个门,低矮、潮湿、阴暗,本来是养猪、养牛、堆放柴火、农具的附房。现在又挤进了我和爸爸,变得更加逼仄。

我喜欢原来的房子,两层楼,大开间,木头的墙壁,雕花的屋檐,宽敞的窗户,一楼是光亮的水磨地,二楼是舒适的木地板。更重要的,那个房子和大伯家,还有其他的邻居,有十几户人家是连成一排,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许许多多的小朋友,大家玩起来开心又热闹。而这个小破房,孤零零的,和别人家隔了一条弄堂,很难找到朋友。我觉得从天堂来掉到了地狱,我讨厌这个破房子,但是妈妈已经离开,大房子也不再属于我。

更恐怖的是爸爸的脾气越来越糟,不是骂爷爷奶奶就是打我,稍不顺心就把奶奶烧的饭菜扔进猪槽,家里少有欢声笑语,爷爷、奶奶、我,三个人都怕爸爸。

唯一让人高兴的是爸爸从来不进菜园。只有在菜园里,我、爷爷、奶奶三个人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爷爷、奶奶侍弄菜苗,我就在旁边玩耍。蝴蝶来了,我去抓;蚯蚓松土,我去玩;黄瓜开花了,我去摘。黄瓜的花艳丽娇媚,奔放热情,喜欢招蜂引蝶。爷爷奶奶会在黄瓜地上铺上一层麦秆,我就躺在麦秆上,暖暖的阳光照进来,嗡嗡的蜜蜂在头顶上叫,漂亮的蝴蝶飞来飞去,热闹极了。奶奶爷爷他们自个絮絮叨叨,他们从来不会骂我,他们永远都疼我。我希望就这样躺在菜园里,不再回到那个让人感到窒息、阴暗,有一个凶爸爸的破房子里。

到了过年,家里没米下锅,爸爸放不下面子,指使我去邻居家借米。为了借到大米,为了吃上白米饭,奶奶叫我带上家里仅有的宝贝——柚子,作为答谢。村里没几棵柚子树,且那些柚子树结的柚果都不好吃,唯有我家的是红心柚子,邻居们都爱吃。

菜园伴随着我,柚子树伴随着我,我们一起成长。有一年我在菜园的空隙撒了凤仙花的种子,菜园里多了一些生机。

读初中的时候,邻居三奶奶告诉我这个菜园的前身发生过一次火灾,边上有一棵的古老柚子树。我突然解开了儿时的三个谜:菜园本来就是一个房子,是我祖先的,一次火灾,门、木头都烧毁了,房子坍塌了,只剩下那一门口和四堵墙,然后就成了菜园。老柚子树也遭了灾,有一棵种子正好落在了墙角,种子就在那个墙角生根、发芽、壮大。

我在县城读了高中,某天爸爸瞒我把菜园又再次以几百元的低价卖给了他哥哥——我大伯——的小儿子,他们要造新房。

等我放假回家,我可爱的、亲爱的、留有无限美好回忆的菜园,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坚固的、崭新的墙基。柚子树,已经能结几百个果实的柚子树,也不见了踪影。

我大哭了一场,和爸爸吵了一架,我说你为什么贪图这几百元钱,那棵柚子树一年也能卖好多钱呢……但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而今,奶奶去世三十多年了,爷爷离开二十年多年了,爸爸,暴躁易怒的爸爸,去年也走了。但是记忆不会消失,菜园永远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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