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是黄冈|黄冈采风系列之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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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黄冈山水,抒写故土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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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黄冈,长江以北、大别之南这片广袤丰饶的土地,是养育我们的厚土,是魂牵梦绕的故乡。漂泊四方的游子,总想有机会结伴在故乡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

今年暑假,这个心愿终于达成!由大别山南读书会发起,在黄冈市政府有关领导和市、县两级文联、作协及湖北远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大力支持下,我们联络了部分在外黄冈籍人士(专家、名师、学者、作家等),组织“行走黄冈山水书写故土乡情”己亥暑期采风团,于2019年7月29日至8月1日回黄冈采风。其间,我们先后考察了黄州、红安、罗田、浠水等地的十余处人文和自然景观,召开了三次座谈会,组织了若干次田野调查,与各地作家朋友和父老乡亲广泛接触,既饱览了风景,又增进了交流,可谓收获满满,欢乐多多。

部分采风团成员满怀激情撰写诗文,抒发对故乡的情愫。这也是本次釆风团的小小成果之一。故乡读书会受权陆续推出这些作品,以馈家乡,以飨读者。

东坡赤壁

采风笔记:寻找故乡

——黄冈采风系列之⑬

文|余一梦

黄冈地图与鄂东五水

今年夏季,大别山南读书会组织了“行走黄冈山水,抒写故土乡情”主题采风活动。一帮黄冈籍在外人士又一次携手行走鄂东山水,在短短的四天内,一路奔波游历了黄州的东坡赤壁、遗爱湖公园,红安的双城塔、杨山河,罗田的薄刀峰,浠水的文庙、闻一多纪念馆等十余处人文和自然景观,体验和考察了黄冈厚重的历史文化和多彩的民俗风情。我有幸参加了此次活动,收获不小,感慨颇多,一直以来都在思考的“故乡”,也似乎有了着落。

清明

1

我曾与县里的一个文友商议,合作开展一项田野调查活动:利用双休、公休和长假,以自驾兼徒步的方式,从倒水河下游逆流而上至源头,考察、挖掘、记录倒水河流域的自然、人文景观及背后的故事,兼及人口、民族、宗教、风俗等各方面,拍摄一部专题片,出版一部图书,以此展现故乡的隐秘历史,我把活动命名为《悠悠倒水:为倒水河立传》。由于种种原因,这个设想暂时未能付诸实施。不过,在此之前,我对倒水、对故乡的观察和思考就一直没有停过。

倒水古称西归水,《水经注》已有记载。它发源于大别山南麓河南新县庆儿寺,由北向南纵贯红安全境,在阳逻龙口注入长江。倒水是红安最重要的水源,1970年代以前还具有航运功能。座落于中游河东的夏家林湾,起先就是放排人聚居之地。从夏家林沿河而上约五里路,便是中和司,因明清设巡检司而得名,至清末已是一大集镇。八里刘家下湾的刘南松,民国时期以放竹排发家,家贮20万两白银,刘家上湾的刘襄臣也靠做河运竹木生意致富,资产超10万两白银。但随着倒水河水流的减少,中和司逐渐没落,到几十年前便完全荒废,只剩下禾黍瓦砾。夏家林以东约两里就是刘城,中间隔着倒水河的一条小支流。两个湾子都属于陡山村,过去叫陡山大队,隶属于八里湾镇中和乡。

大别山水

明初,黄冈、麻城、黄陂属湖广布政使司辖下的黄州府,三县交界处,有一片三不管地带,“俱离府县各二三百里,地僻民顽,官难遥制,盗贼剽掠无时”(康熙《黄安县志》),“民鲜宁止而积逋滞讼,官司苦之,增建之议起焉”(万历《黄安初乘》)。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地方士民动议建县,至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春,旨准析麻城县太平、仙居两乡二十里甲,黄冈县上中和乡十二里甲,黄陂县滠源乡八里甲置县,因其地春秋时属古黄国,取“地方安谧,生民安妥”之义,乃命名黄安。民国十九年(1931)底,红四方面军攻克黄安县城。鄂豫皖中央分局为纪念此次胜利,宣布将黄安易名红安,当然这是不作数的。1952年9月,为“表彰黄安人民的革命斗争业绩,湖北省政府报请中南军政委员会转呈中央人民政府核准”,黄安县正式改名为红安县。据说,这是当代中国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因“红”而名的县。

红安有12个乡镇,少年时期,我只去过其中的三个,虽然后来都到过了,但最熟悉之地,仍然局限于县南一隅。那时候,我的活动半径通常只有五六里。倒水河,卓旺山,吴氏祠,翻译家叶君健、经济学家张培刚、中将刘飞的村庄,都在这个半径以内。我的二世祖葬在夏家林东北面的大墩岗,刘城位于大墩岗东南方向一里多路,村子后面就是整个刘氏宗族的祠堂。我就在倒水河畔的这片土地出生,发蒙,与小伙伴们打闹玩乐,挖桔梗、掏雀窝、偷油桐、卖冰棒。与生俱来,这里是我的家乡。

红色光芒照耀着红安人,乡亲们都为自己的出身而倍感光荣,即使在忍饥挨饿的年代,依然如此,我也深受感染。离开故乡后,我才开始以审视的眼光打量她,以自己的方式去认识和理解她。

倒水河与陡山村

2

每个人都想弄明白自己的来路。在没有红安之前,八里湾属于哪里?麻城、黄冈,还是黄陂?我出生的时候,户口登记为八里公社中和乡,对照旧志和当代舆图,我推断,八里湾在明初为黄冈县上中和乡辖地。

我的祖先来自何方呢?宗谱显示,黄冈中和刘氏,源自刘必成。必成公原籍江西饶州府鄱阳县,明初拔贡,官甕安县训导。元末,天下大乱,兵燹连绵,鄂东地区迭遭残破,居民或死或逃,十余一二,大片田地抛荒无主。明初,战乱平息,朱元璋实施大规模移民,刘必成率族人自江右西迁,历经辗转,始落籍于湖广行省黄冈县,定居陆家畈大港边。地以人名,其地遂变名为刘成港(今属武汉市新洲区仓埠街道)。刘必成生三子,曰千一、千二、千三。千一仍居原地,千二移居黄冈县北上中和乡,落业于卓旺山下倒水河边。其地亦得名刘成,后变为刘城。千三为税课官,由刘成港迁居麻城县浚沙河,年久失联。千二一支,在红安县南繁衍生息,子孙后代现有好几千人,我就是其中之一分子。

吴氏祠

  这么说,我的祖籍是湖北黄冈县,再往前是江西鄱阳县。但更早以前未必是,而且很可能不是。

刘姓的起源主要有三支:祁姓、姬姓、外族的改姓。最早的一支来源于祁姓,为帝尧后裔,形成于夏朝后期。刘累曾随豢龙氏驯龙,为夏朝第十三帝孔甲驯养4龙,赐姓为御龙氏。时住今河南偃师县南。其后,因一雌龙死,惧罪隐居鲁县(今河南鲁山县)。刘累子孙以其名字为姓氏,此即中华刘姓始源。刘姓郡望达27个,其中著名者18个。中山郡西汉时置,此支刘姓出自汉景帝刘启之子、汉武帝刘彻异母兄刘胜,后裔有蜀汉昭烈皇帝刘备、西晋广武愍侯刘琨、唐代诗人刘禹锡等。

巴河

据宗谱载,我们这一支是刘胜之后。刘胜生前封中山王,殁后葬于河北保定,后裔以中山堂为号。陵谷变迁,朝代更易,刘氏与其他大族一样,渐渐自北而南,分布于大江内外,江淮南北,我的先祖自然也是北方南迁落户江西的。江西,河北,陕西,汉中,江苏(沛县),河南,都有可能是我的先祖落脚过的地方。再往上往远古追溯,就不知是哪,总之,以上罗列的,和没有罗列的,中华大地上的许多郡县,都可能是我的故乡。

去年族人又一次重建祠堂,今年清明举行祭祖大典,我受命撰写祭文。再次研读族谱,看到民国三十七年国防部参谋次长、醴陵刘斐的题辞和国防部秘书、黄安刘复的序,后者自称二十世孙而前者未述世次,缙绅名流特重渊源之辨,于此可见一斑。老实说,由于岁月辽远,谱牒断续,我无法确定自己是汉中山王刘胜之后还是唐代名将刘巨荣孙刘汉胜之后,还是别的刘氏名人之后,但这并不重要。而我之所以确认自己为刘必成之后,是因为宗谱所载世系清晰,祖坟真实存在。我认刘城、八里湾、红安是故乡,则因为它们是我父母的故乡,是我爷爷奶奶的故乡,爷爷奶奶的坟墓在村后的普屋山上,而他们的爷爷奶奶及更早的先祖,则长眠在倒水河边的大墩岗和村子西头的竹林咀。另一个因素也许更加重要:我在刘城出生,而且生活了15年,之后也几乎每年都回去上坟祭祖。我的童年在那里,我最初的脚迹和手印留在那里,汗水和泪水洒在那里,我最初的憧憬和惆怅诞生在那里。

浠水福主万年台

3

几年前,我萌生了为耿定向作传的念头。为什么是他?因为他有三种身份:红安县建县的主要推手、明代高官(户部尚书)、著名理学家。写他,首先因为他的第一个身份。由于牵涉各方利害,从动议到变成现实,黄安建县历时20年,其间屡有反复,耿定向最终发挥了关键作用。饮水思源,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但如果仅此一种身份,也没多少文章可做。因有耿氏三兄弟,李贽才辞官隐居黄安,与其讲学论道,公安三袁、何心隐、焦竑、周思久等硕学名儒风从影附,使“地僻民顽”的黄安,竟然成为学者向往之地。也正是与耿氏兄弟交游辩难,李贽才有日后的成就。可以说,是耿氏成就了李贽。作为一个身份多元且影响一地风气的历史人物,耿定向当然值得研究。

2015年2月,农历小年那天,我回红安,到方志办、档案馆等单位查找与耿定向有关的资料,到刚在网上认识的朋友华师研究生杨丽华家取耿定向研究著作的复印资料,又去城南似马山上寻找耿定向等人的摩崖石刻。11月,请公休假再回红安,查阅耿氏宗谱,考察耿定向的出生地和耿母墓地,又去七里坪一座荒僻的小山上探访耿定向的墓地。2016年6月,上五云山寻找李贽当年隐居著书的天窝书院。当地的朋友只知道书院遗址在山间,却不知具体位置,便在山下一个只有十几户的小湾子找了两个老人给我们当向导。巧得很,那个叫段庄湾的村子,竟然是耿定向的后裔所建,他们大约于乾隆年间落户于此。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由于受命参与一本文化史的撰稿,耗费大量业余时间和精力,致使耿传止于构思,尚未敢动笔。但通过阅读《黄安志书集成》《耿天台集》《李贽评传》诸书,并考索耿氏生平,我对红安的历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横跨武穴与蕲春的横岗山

对故乡,我有自己的认知。今年7月,新华社又发表了关于红安革命的长篇通稿,其中又一次提到一个重要数字,说红安在革命时期牺牲了十四万革命者。这无疑是照搬照抄现成的信息。然而这不是事实——黄麻起义和鄂豫皖苏区纪念园里,烈士墙上那个大大的140000代表的十四万个消逝的生命,其实并非全是革命烈士,他们中既有红军、游击队、农会、新四军、八路军,也有白军、红枪会、还乡团、民团,更多的则是被时代裹挟的穷苦善良、无所适从的无辜平民。仅举二例。1932年10月,红四方面军主力撤出大别山,国民党当局对鄂豫皖根据地实行“三光”政策,次年2月6日,国军第八十九师追击中.共鄂东北道委进入天台山,时逢大雪,避入深山的2000余百姓走途无路,被国军屠杀殆尽,只有3人逃脱。1940年2月5日,日军在八里湾一带以五路兵力袭击游击队,不获,恼羞成怒,竟血洗30余村,2000多人惨遭杀害。当天,日本人将夏家林包围,全村人被驱赶至倒水河沙滩,以机枪扫射,除一人侥幸逃生,其他人全部遇难!这些死难者不是英烈,多数人连名字都没留下,但都是因革命而死,我们在纪念英烈、歌颂将军的时候,是不是也应该把悲悯的热泪献给他们?

在某些同乡微信群,大家最乐于谈论的是将军数量、战争胜负,是“中国第一将军县”;有人说,故乡曾经作出了那么多牺牲,现在却似乎被遗忘了,没有高铁,没有政策支持……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当年,年轻的秀才董用威投笔从戎,给亲人的家信里写了一首言志诗:“重违庭训走天涯,不为功名不为家。旋转乾坤终有日,神州遍种自由花。”那时的他,放弃荣华富贵、背叛自己的阶级起来造反,难道是为了将来登上天安门城楼俯瞰众生?我有时忍不住要说些使老乡们扫兴的话:历史留给红安的最珍贵的遗产,是二程(程颢程颐)、三耿一李(耿定向、耿定理、耿定力,李贽)、一叶一张一冯(叶君健、张培刚、冯天瑜)。我们黄冈,不只是有将军县,还有教授县、记者县,还有东坡赤壁、东山禅宗、毕昇、李时珍、刘子壮……

蕲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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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数人的先祖与我的先祖一样,走的是由西向东、由北向南的迁徙之路。中国人的迁徙方向大致相同:一条从西北利亚向蒙古高原、黄土高原,一条从中亚向西域、向关中关外,一条从黑龙江、三江平原向西向南。各民族先后到达黄河流域,厮杀、交往,又南下越黄河、海河、秦岭、淮河、大别山、长江,继续向南,越五岭,一直到珠江、到海滨,到海外。一部分人被融合、同化或者歼灭,一部分被赶向南方,更南方,直到山陬海隅、不毛之地。不过,五水蛮也许是一个例外。

春秋战国时期,南方廪君后裔的一支巴人经常暴动,乱平后,楚国为分化瓦解其势力,多次对巴人进行迁移,流放到江夏境内,东汉时称江夏蛮。巴人逐渐沿着江汉汇合处以东、大别山以南长江的几条主要支流,由南向北溯流而上,傍水而居。其时鄂东尚是荒僻之地,环境恶劣,地瘠人稀,巴人自刀耕火种之地而来,不惧穷荒,便在其地顽强求活,繁衍生息。那几条支流自西向东分别是西归水(今倒水)、赤亭水(今举水)、巴水(今巴河)、希水(今浠水)、蕲水,合称五水,都发源于大别山,自北而南汇入长江,它们是鄂东百姓赖以生存的水源和主要的交通孔道。

至两晋、南北朝时期,定居于五水流域的巴人,被人称为巴蛮、五水蛮。魏晋时期,鄂东是魏、吴反复争夺之地,双方经常相互掳略人口。晋时,五水蛮设“夷市”与汉人进行交换,双方融合进一步加快。南北朝时武人割据,域内建置更迭频繁。南朝宋分西阳郡置建宁左郡,南朝齐时又置齐安郡、安蛮左郡。五水蛮与汉人杂居,渐趋同化。但毕竟留下了痕迹,如巴人活动中心区域的大河被称为巴水,其建于入江处的城镇称五蛮城(即今浠水县巴河镇),罗田县则是因南朝宋时巴蛮酋长田光兴、文小罗而得名。

黄冈地图

更重要的影响在其他方面。五水蛮与鄂东当地人民融合,成为汉族的一部分,使五水流域居民的融入了巴人不服王化、剽悍好斗的基因,在楚人“不服周”的本性之外,更多了一种沉毅果决、勇敢顽强的气质。鄂东居南北要冲,兵家必争,自古迄今,鄂东五水人屡次举义,反抗五胡南侵,反抗辽金、蒙古入寇,反抗满清屠戮,反抗“长毛”抄掠,鄂东大地屡为战场,百姓亦民亦兵,境内寨堡林立,明清之季尤盛,大小山寨达三百余座(至今,红安仍有四十多座山和村庄以寨为名),其中最有名气的寨有四十八处,方志学家王葆心在《蕲黄四十八寨纪事》中说:“蕲黄一战地也,而六朝、南北宋南迁时尤甚。以故其民质沐战斗之余风,富于彪悍之魄力与战争毅力。每大乱出,辄倡为联合,策与进取,以乘时会。”宋季以下,段朝立、张德兴、徐寿辉、邹普胜、周文江、王鼎、马朝柱相继举事,徐、邹甚至打出了天完国的旗号并在浠水建都。晚近以来,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大别山人又引领风潮,响应革命,红二十五军、红四方面军、红二十八军三支队伍从大别山走向川豫,走向陕甘,走向全国,锻炼成数万豪杰,数百战将。仅小小英山,就有300多人入读黄埔军校;小小红安,就诞生了200多位将军;至于黄冈全境,则有徐向前、林彪、王树声、王建安、刘华清、萧耀南、方本仁等等,将星闪耀,辉映史册。

因战乱频仍,鄂东百姓或流离道路,或殒身草野,细民之家,十室九空。宋元以来,移民不断,至明初更是由政府主导大规模迁徙,而湖广的麻城孝感乡是全国最著名的移民中转站之一(红安建县,孝感乡的大部划入)。南下、西迁的百姓源源而来,土地的生民一拨一拨不停地变换,真可谓“千年田地八百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鄂东水土既养育了地方百姓,又影响了他们的形貌和气质。落户于此,便适应了山环水绕、地瘠人穷的生存环境,融合了五水蛮的基因,养成质朴坚毅的性格。可以说,鄂东人的血性,是民族融合、南北混血的产物,我也自认是这种交融的产物,我为自己是黄冈人而自豪。

李贽隐居处——麻城龙潭湖

5

我谋生于外,落业于江南,与黄冈一江之隔,天朗气清之时,站在楼顶上,可以眺望江北的原野。有闲的时候,我喜欢去乡村采风,鄂东南有点名气有点特色的地方,大多到过了。我留连于古村古坟古树古桥古井,那些地方有历史,有文化,有悲喜,有秘密,有传奇。“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在游赏、考察的过程中,便有了发现,也产生了疑问:东晋名士孟嘉的村庄,如今全是骆姓;楚剧《荞麦馍赶寿》的主人公,其故宅竟然就在市郊;忘忧谷中,竟然隐藏着神秘的洞穴和完整的传统村落;最早见诸史志的望夫石,竟然在富水河边……我把自己的发现对照史志,钩沉索隐,去讹存真,写成文史文章发表,几年积累,够出一本书了。这是乡野巡游的副产品,是对第二故乡的小小回报之一。

是的,黄石是我的第二故乡,我在江南的岁月多于江北,我对黄石的了解,超过了黄冈,然而仍然缺乏归属感。黄石是移民之城,早期的居民来自天南地北,南腔北调都有,因而便形成了一个奇特的现象:这座城市有着地球上独一无二的方言,它只流行于市区,与周围东西南北各个地方的方言都不相同。我对赣方言有隔膜,对黄石方言也隔膜。就这样,有时候我竟荒诞地感觉到自己悬浮在空气中。如果问什么最能够代表故乡,我觉得是方言。事实上,方言不仅是一种地方语言,它隐含着非常丰富复杂的信息密码,与水土、血缘、性格、习俗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黄冈各县市的方言虽然也有差别,但大致相近,相互间交流并无障碍。在我心里,黄冈是第一故乡。

倒水河与卓旺山

我游历过全国多数省份,走马观花看过一些异域风景,在内心也作过反复的比较。到过疆、藏、蒙的人,每每赞叹不置,以为那真是大美之地。其实,那些地方,哪是宜居之所。偶尔去一次两次,看个稀罕也还罢了,真要生活一辈子,还真受不了。缺少水和绿色之处,岂是久留之地?内陆人去西北,似乎处处皆景,但如果当地人来内陆,一定会发现步步皆景。真正适宜安居乐业的,绝不是那里。那么,内陆何处最适合人居呢?先得排除黄河以北、黑河—腾冲以西,是两湖,四川,云南,还是江浙?我选来选去,觉得徽州、尤其是新安江沿线是最为理想的休养生息之地。当然,这是说生活,如要追赶潮流、融入现代文明,南方自是最佳去处。由于风沙的侵袭,也由于文明的演进,数千年来,中国人一直走在同一条路上,现在和将来,向南,依然是中国的方向。

寻求理想的历程,就是远离故土的历程,这似乎是中国人的宿命。过去,人们的迁徙多半出于被动,旅程往往充满艰辛和血泪,只有最近几十年来,才有自由选择的可能。我的确有过重新选择栖息地的考虑,不过现在已经基本放弃。我还是舍不得大别山南、长江以北那片土地,虽然这片土地并不太大,且在先天后天两方面都不够理想,我承认这是我的局限,但是我愿意,或许是宿命使然吧。如果尽我余生,能够真正了解和理解这片土地,并为它做点什么,那便得偿所愿了。

罗田九资河圣人堂

6

  我在寻找红安之外的故乡,有人却在他乡寻找红安的故乡。

  十几年前,一个网名叫栗霏的25岁女孩在网上找到我,向我打听八里湾及其附近一个叫大院子的地方,希望我能帮她寻找故乡红安的亲人。

  经过多次网聊,我大致弄清了关于栗霏亲人的一些情况。栗霏的老家,在原黄安县中和区大院子小学附近,村子旁有一座牌坊。刘的爷爷自幼父母双亡,原无大名,小名二胖,后自取名刘仲林。刘仲林寄居刘氏祠堂,吃百家饭长大。曾在武汉当学徒,后流落四川。刘仲林兄妹六人,前面三个姐姐,刘排行第五,弟弟1960年代死于饥荒。刘的哥哥1940年代当过大院子小学校长。栗霏的奶奶1946年曾回过黄安,如今对家乡的情形已记不确切。1960年代父亲与家乡曾有通信,文隔期间失去联系。栗霏出生时爷爷已去世,奶奶如今年事已高,身体不太好,“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她特别想回红安走一走,看一看。栗霏的父亲和姑姑,也都非常思念故乡,思念数十年音讯断绝的亲人。

  原来是一个悲情故事!在这多灾多难的国度,每当世变(战乱或灾荒),就会有流离,有这样的故事。我的父亲也曾与他的亲妹妹、我的亲姑姑失散多年,后来在一次出差途中偶然得到线索,才在当阳县的某个村庄相认。还有许多不幸的人们,至死都不曾与亲人重逢,至死都未能回归故乡。

故乡的春天

  我告诉栗霏,我也姓刘。“我真幸运,遇到了刘家人,说不定我们是一个大家族的呢!”她高兴地说。“也许真是!老家正在续修族谱、重建祠堂。”“哦。奶奶说我们家附近就是刘氏祠!难道是同一个祠堂?”“也许是的。”我说。

  栗霏告诉我:奶奶年纪大了,记忆很差。不过大院子小学这个地名她记得非常清楚。她还记得,老家的房子很大,里里外外几层。“那你们家是大地主,就像四川的刘文彩,呵呵。”看我这样说,栗霏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发过来一段话:“我从未见过爷爷,听人家说他很有修养。爷爷曾经为岳池县带去了光明。县志上有记载的。”“奶奶还说,爷爷如果在世一定会很疼我的,因为湖北人疼闺女。”

我答应帮助栗霏。先向她提供了红安几个网站的网址,其中包括烈士陵园的,“你上去看看,可以增加一些了解。”栗霏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发过来一行字:“我会看的,但是,我爷爷是共产党对面那支队伍里的……”原来如此!惯性思维使我误判了情况。刘仲林抗日战争期间加入国民党军队打鬼子,解放后,奶奶死活不去台湾,二人相携相随,流落到四川省广安市岳池县,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文隔期间爷爷非正常死亡;爸爸和姑姑成了“黑五类”,奶奶也受了很大的刺激。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全家含羞忍辱,苟且度日,更不敢与红安老家联系,以免贻祸亲人。自此兄弟睽违,音信杳然……

杨山河

  根据我提供的信息,屡经周折,栗霏竟然真的找到了失散半个世纪的亲人,与她爷爷的嫂子闵奶奶联系上了。但是亲人相见并不如想像中的美好。由于有个在国民党部队当兵的弟弟,大爷爷(爷爷的哥哥)一家在文革中受到牵连,大爷爷夫妻因此而劳燕分飞。爷爷当兵之初是在南京,所以红安的亲人一直以为栗霏全家都在南京。闵家之所以拒绝认亲,乃是经历历次运动之害,对栗霏的爷爷积怨甚深,不能释怀。栗霏的父亲和姑姑此前一直电话联系闵家,但对方始终否认。他们不死心,这次带着爷爷的相片去红安,闵家一看,当场就认了,而且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一张相同的相片。

  当年,大爷爷与妻子闵离婚后天各一方,从此再无往来;闵奶奶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将孩子抚养成人。还是头几年,孙子辈才找到他们的爷爷(即刘仲林的哥哥)家,亲人相认也不过几年时间。而栗霏的叔叔,她父亲的堂弟,很早就去世了。孩子们读书都很争气,出了好几个硕士,如今都在南京和西安生活。爸爸那一辈人则几乎都在红安。逢年过节,他们总想起那个当兵的叔叔,每每情不自禁,黯然下泪……

亲人相认,“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然后追念故人、感怀旧事,“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话题自然不能绕过及当年夫妻离弃、兄弟流离的不堪往事,于是相对唏嘘,无言垂泪,继而转悲为笑,执手言欢……这真是个花好月圆的结果。我很欣慰,仿佛成就了一件功德。

栗霏还没有找到失散的亲人之前,我在成都见过她一面。我惊奇地发现,她身上依稀留存着红安人的某些特征,而且,按照古人对籍贯的理解,她仍算是红安人。

那次我和栗霏聊了半天。寻亲当然是最重要的话题。说到亲人,她说:“虽然爷爷不在了,奶奶和妈妈会替他爱我们的。”我问:“你爷爷经常提到老家吗?”“是的,”她说,“从小我爸爸也常对我说:我们是湖北人,我的孩子,你不能忘了。我从来都没有忘过,我是湖北人,我要回老家,看看爷爷生长的地方。”聊着聊着,栗霏的话语间多了些感慨,她说:“小时侯在过年时也随外公去上坟,那些作古的人我都不清楚,可是走在陌生的山路上,我会有很悲伤的感觉。”“人啊,真是宇宙间一粒渺小的尘埃,风一吹,就散落四方。”

红安天台寺

  从栗霏的话里,我感受到的不仅有对故乡的向往,还有对人生世事的思考。她是个敏感而念旧的人,对故乡有一种很深的向往。但我知道,栗霏和她的爷爷奶奶寻亲,并非是要回归故里,老人是为了缓解乡思,她则是为了帮助老人了却心愿,当然也希望弄清自己的来路。她在成都、北京漂泊,她的故乡在四川,在广安岳池,至于红安,不过是曾经的故乡而已。

两次四川之行,我曾在成都的老巷子和城郊老村漫无目的地游历,我的潜意识中,也有寻亲的意思。听当地人讲话并不费力,或许是看过一些四川方言的影视剧和网络段子,但也许还有其他原因。自巴灭国至满清,四川地区曾有五次大规模移民,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屡遭兵燹,最惨时一县只遗十数人。湖广填四川的过程持续数百年,前一批移民做了冤魂野鬼,后一批移民便接踵而至,厚土之下,白骨纵横。“戚友初逢问原籍,现无十世老成都”。晚近以来,常常有四川人到湖北麻城等地寻根问祖,我想,多数寻根者与栗霏寻亲的心情并无不同,“知所从来”而已。而我对四川人感觉亲切,则是从心里把他们当成了家乡人。我甚至无端地相信,那里有很多人,与我有着血缘或地缘上的联系。

黄州遗爱湖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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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来,我每年都会回红安,但不仅是红安,我去得更勤的是浠水、罗田、黄州、英山等地。我每隔一段日子就去鄂东的乡村原野漫游,鄂东五水流域,黄冈的十个县市区都走遍了,有的地方一去再去,流连忘返。

近年来回黄冈的次数更多了。以2017年为例。本年,我先后五六次到鄂东漫游::1月初,回红安登佛塔山和阳台山。1月底两次到浠水,探访凤栖山、闻一多纪念馆、大别山民俗博物馆、万年台、福主庙。2月,登散花伯阳山,访王氏太君祠。3月应约访问黄州巴河文化学会。4月访兰溪古桥和野鸡山。5月考察盐客树和黄巢湖。6月再访黄州遗爱湖。7月,考察浠水文庙,月底到罗田三省垴采风,探访九资河源头和新屋垸古村。10月登英山篓子石,游白莲河源。年底,登八里湾小金山,参观七里坪镇红四方面军总医院……2018年,继续鄂东漫游:团风的牛车河水库、五大队纪念馆、百丈岩、李四光故居、马曹庙、熊十力墓,蕲春的横岗山、管窑、圆峰古刹,武穴的仙姑台,浠水的神仙寨、莲花山、盐客树、巴水驿……2019年,游览黄梅南北山、挪步园、老祖寺,浠水策湖、回风矶、六神港、鹿狮山……

黄梅南山寺土地庙

我当然没有忘记耿定向。2017年底那次,在红安某个路边餐馆吃饭,偶然听说,耿定向有一支嫡亲后人定居在县北大山深处的一个水库边。我们便临时改变行程,驱车直奔檀树岗。过鄂豫交界的深山古村吊桥湾,翻山越岭,几经辗转,天快黑下来时,终于在河南新县陈店乡的一个角落找到了耿家湾。经热心村民指引,我们在水库尾部见到了耿定向的八世祖耿均用之墓。我们再接再厉,次日直奔麻城,继续寻找耿定向和李贽的遗痕,实地考察湖广填四川时的移民中转站——孝感乡都的旧址……

旅行采风,其实并不轻松,有时甚至很累很艰苦,但很快乐。自由行、自驾游最大的好处是信马由缰,自由自在。所经之处,皆有风景。有人认为乡村鄙俚、破败、没落,不值一提,其实绝非如此。那些荒村野岭,隐藏着数不清的秘密,一棵老树、一个神社、一座祠堂、一座坟山,可能都有精彩的故事。旅行的见闻和感受,有时记录在诗词文章中,更多的则收藏在心中,三五月明之夜,或焦头烂额之时,偶尔反刍、回味,便感觉人生于辛苦艰难之外,也还有亲情、爱情、友情等许多东西值得留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有时候一些细小的事物或场景,也会引发无端的感慨。

2019年采风座谈会

托身容易安心难,在寻找和漫游的旅途中,我渐渐明白,外面的世界再繁华,也不属于我,我的故乡不在别处,还是大别之南、长江以北的这片土地——不止是八里湾,不止是倒水河,而是整个五水流域。天台山间,兰溪河畔,龙泉寺里,达摩峰下,或者其他山水相依之地,都可以是寄迹归心之所。

“行走黄冈山水,抒写故土乡情”暑期采风活动,得到20多个朋友的响应,其中不乏高知、高管,也有作家、诗人、学者,大家无惧酷暑烈日,从北京、深圳、海口、西安甚至国外赶回,相聚于黄州,一起参观遗爱湖、长胜街、燕儿谷等黄冈名胜,一路上热切地讨论交流,其中一些人已决定日后回黄冈定居,终老于五水之滨。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五水流域的黄冈人;但不止于此,除了爱乡之情,大家的价值取向也比较接近,后者的重要性一点也不逊于前者。

真正的朋友,是不必以籍贯为樊篱的。李贽本福建泉州人,半生栖迟宦海,沦落世途,却安于贫困,究心身家性命之学。万历五年(1577),他被任命为云南姚安知府,正四品官,从南京溯江而上,到鄂东团风,舍舟登岸去黄安看望好友耿定理,并将女儿女婿托付给耿氏兄弟,约定三年任满即弃官归隐黄安。三年期满,本可荣升,却决然辞官,直奔黄安,寄居耿氏的天窝书院,一心研学问道。在这里,他潜心撰写《藏书》《焚书》等惊世骇俗的著作,耿定理去世后,他又移居麻城那边的朋友家。陷入文网之后,甘冒忤旨之罪营救他的,也是马经纶、焦竑等道义之交。

心契神交,是为知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旅行,去哪里不重要,与谁在一起才重要。与三五知己一起跋山涉水,走村串户,赏朝阳夕月,辨古碑旧物,一起指点江山,臧否世事,可以什么都谈,也可以什么都不谈,无所顾忌,其中至乐,不可为外人道。人到中年,我理解了李贽的选择,“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中华大地,何处不是故乡?朋友在哪,故乡就在哪。

东坡雪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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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现实中的人事疏于关心,对过去的人事却兴趣浓厚。除了历史,还有历史中的人,王侯将相、忠臣节妇之外,对释道、隐者、难民、歌伎、狂士、阉人等三教九流更为上心。近些年来,我在乡村漫游之时,比较关注的事物,除了古祠堂、古树、古墓、古井之类,又对寺院道观和土地庙、福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经常遇到这样的怪事:村民不知道祖先到底是唐宋元明清哪朝哪代来此落业,不知道自己的落业祖是谁,村后的古坟有何来历,甚至连自己的村名的规范写法都不甚关心,甚至也不知道村口的小庙中供奉的神祇究竟是关公、岳王还是玉皇大帝,是观世音菩萨、长春真人还是城隍土地,但照样四时烧香上供,虔诚磕头,祈求护佑——一切都在变,但依然有所不变:他们还对天地、鬼神心怀信仰与敬畏。

起先,我不解,后来,我觉得我懂了,理解他们,也就理解了脚下的土地。

在鄂东,几乎每个村庄都有宗堂,大族聚居之地,还有祠堂。寺院亦颇常见,几乎每个村庄都有福神或社庙(土地庙)。我寻访、拍摄社庙,探寻其来历,寻访寺院道观,与和尚、道士们交流请益,听经声梵唱,感受与俗世红尘不一样的气氛。“听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于是豁然有得,无言一笑。我到访过的寺观颇不少,也曾在黄梅东山、西山、南北山,安徽九华山、四川峨嵋山等地探赜索隐,与许多隐者和出家人有所接触和了解。某僧,俗姓刘,红安太平桥镇人,父亲是老革命,黄石市首任市长,他自是官二代,也曾经商致富,却在中年遁迹于县北天台山。黄州安国寺的崇谛法师本是哲学硕士,却选择禅林寄托身心。某浠水籍的厦门大学高材生,传媒界小有声名,却在年富力强之时归隐故乡某寺,与黄卷青灯为伴。他们经历过繁华,见识过荣枯,最终不谋而合,息影丛林。我是理解他们的,我相信这是自愿的抉择,是源于内心的信仰。

2017年大别山笔会

纵观五千年,近看一世纪,感慨丛生,无话可说。半生才过,却已经见证了几度变迁,“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世事轮回,不图复睹陆沉;蚁民何辜,居然又堕苦海。我对未来并不乐观,对人心愈感失望,心有所动,意有所归,但毕竟仍眷恋红尘,未得解脱。要么身在路上,要么心在路上,旅行和读书,是介于出入与入世之间的最好的生活方式,故我喜欢带着书去旅行,曾作俚句曰:“川原踏遍觅仙丛,在处风光各不同。闲日便行忙日已,半归尘土半归空。”在浮华空寂之间徘徊出入,在仙境凡尘之域飘忽去来,得过且过,随遇而安,多数时候,我的内心是安宁的,偶尔却也难免产生覆蕉之幻、梦蝶之迷。

关于故乡,我其实也还有点迷茫,故乡究竟何在?是大别五水,是苍天大地,还是白云清风,禅林道院,还是某种信念呢?有时候是此,有时候是彼,真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只要在路上,就还在寻觅……

-END-

【作者简介】

   

  余一梦,本姓刘,别署五水逸民。湖北黄冈人,现居黄石。著有《梦影心痕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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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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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田三省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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