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究竟该怎样教育孩子
陈映芳
有人说,中国的孩子很累,中国的父母更累。因为他们只有一个孩子,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于是,家长们从孩子一出生就开始为他们设计好了人生。
不幸的是,作为传承性很强的家庭教育,今天的父母并没有太多可以借鉴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父母为孩子设计好的人生计划,很有可能是自以为是的凭空规划。其结果可能是,父母使的力气越大,孩子受的罪越多,偏离正常发展轨迹的可能性也越大。
每个人都曾为人子女,每个人大都会为人父母。为了孩子,我们应该重新审视自己:作为父母,我们够格吗?当我们责骂孩子不爱学习时,我们自己是否做好了榜样?当我们指责学校教育有问题时,我们是否意识到很多问题其实出在自己身上?
【现象一】小提琴夺走了我的童年
在许多人眼里,川子是个非常出色的青年。今年28岁的他毕业于国内一所著名高校,但对于自己所受的家庭教育,他有许多话要说。
很难用一个词汇定性我所受的家庭教育。我自小好奇心很强,凡事喜欢究其根底,父亲发现了这一点,从并不宽裕的家庭预算中为我买了很多的书籍。那时候还没有许多的娱乐项目,读书成了我最大的乐趣。
大约从我小学三年级开始,父亲开始了他的育才计划——英语、日语、书法、小提琴……我的童年从此开始改变。
我出生在一个小城市,那时,各种学习班还没有那么多,所有的讲授均由我父亲完成。其实,有些他也不懂,只是在教育自己的子女方面,他跟大多数家长一样,都是那么自以为是。
记得那时我每天早上5点就被揪起来,开始跟他读两个小时的外语,然后才是跟其他孩子一样,背起书包开始一天的学校生活。如果说外语、书法仅仅算是“加码”的话,所谓的业余爱好——小提琴,对我来说则不啻于一场噩梦。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它根本就不是我的爱好,完全是他自己的爱好,和很多家长一样,把自己的爱好与梦想强加给孩子,夺走了我童年的欢乐。也是从小学三年级的暑假开始,我的生活中多了一项重要的内容——练琴,教师当然也是他自己。条件所限,那时的我甚至没有一把适合自己的儿童琴,直接用成年人的琴练,这对我的臂力以及下颌是个严峻的考验。记得那年暑假,我每天要练8小时的琴,开学后也是同样,挤掉了我几乎全部的课余时间。
在父亲看来,若是看到我放学后不做点儿什么就是浪费时间。那时,父亲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不能荒废了时间”。随后是参加各种各样的演出,获得这样那样的荣誉,父亲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拉琴的要求当然是变本加厉,稍有懈怠,随之而来的就是拳脚暴力。与别的孩子相反,那时的我最害怕放学和寒暑假,至少在学校里,我还可以轻松应对,但回到了家,我却要为那个不属于我的“业余爱好”付出我的汗水和眼泪。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6年,直到我进了高中,住了校,才暂时摆脱了家庭。
牺牲了我宝贵的童年,收获又是什么呢?上大学以后,我再也没有碰过小提琴,因为一看到它就会让我回忆起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与父亲之间的亲情日益淡漠,大学时放假回到家,发现想找点话题都很难。平常给家里打电话,成了一种责任和义务,而不是亲情的需要。最为糟糕的是,长久的暴力和反抗,甚至改变了我的性格,让我在大学以及工作中都遇到了不少的困难。
其实我这样的情况在中国绝不是个案,每当看到寒暑假里父母带着孩子背着电子琴、小提琴等赶场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感到深深的悲哀。很多人说父母之爱是无私的,我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点儿不同看法,有多少孩子学这学那是因为自己真正爱好的呢?又有多少父母真正了解孩子的兴趣所在呢?
我想对天下的父母说,孩子不是你们的私有物,让孩子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情。(川子)
【现象二】儿子的埋怨让我伤透心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儿子好,希望把儿子设计成才,结果却适得其反。
我30岁才有儿子,那真是如获至宝,捧到手里怕冻了,含到嘴里怕化了。从小儿子就听话,我决心按照我的计划培养儿子。
上小学时,我为他选择了当地最好的学校,还一口气给他报了3个课外辅导班,我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儿子学习成绩很好,五年级时,我已经让儿子把六年级的课程学完了。所以儿子没有上六年级就结束了小学的学习生涯,我决定让儿子直接“跳”到初中去!而且要上全市最好的初中。
于是,我托关系、找门路,好不容易让儿子进了离家百里的市重点初中。儿子从小没有离开过家,我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两间房子,请他外公外婆去做陪读。我和丈夫每个星期天去看望他们,平时晚上我只能通过电话来跟宝贝儿子联系了。
跟儿子通电话是最痛苦的事儿,刚刚开学时,儿子总是在电话里给我哭诉。终于有一天,儿子在电话里说他头痛,以至上课不能听讲了。我赶紧赶到学校,把儿子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是学习压力过大而形成的脑神经紊乱引发头痛。
考高中时,儿子没有跟我们商量就填报了B类高中的志愿,他可能感到自己考不上A类重点高中。后来,儿子果然被B类高中录取,可是我们说什么也不让他去,我想办法把儿子转到重点高中。可是,儿子却老大不愿意,做了许多思想工作才勉强去了重点高中。
不知道什么原因,儿子在重点高中始终提不起精神,学习成绩当然每况愈下。他告诉我说:“我在重点高中,每次考试都排在老末,自信心全没了,都怨你们!”
儿子的埋怨,让我伤透了心。到高二分文理科时,儿子想学文科,我说:“学文科将来就业面太窄,高考录取比例也小,学文是没有前途的。”儿子最终还是听我的话选择了理科。但是,儿子数学、物理两科基础太差,每天放学回来没见他高兴过。结果,高考成绩只上了专科线。
填报志愿时,儿子报了内蒙古的一所专科学校,我嫌学校离家太远,儿子却说:“我就想离你们远远的!”选择专业时,儿子想学工商管理专业,我说:“上专科还是学一门实用技术好,报计算机专业吧?”儿子又听了我一次话,填报了计算机专业。
谁知道这回我又错了,儿子到学校后,对计算机专业极不感兴趣,我在电话里劝他找学校领导改专业,谁知道他竟然对我说:“你就把我当成死人,永远也不要管我的事情!”
现在儿子放假回来,基本上不愿和我说话,我想找机会和儿子好好谈谈,可是儿子却故意躲避我……辛愿(张桦 采访整理)
【观点】
家庭教育需要创新
当前中国的家庭教育现状不容乐观,最大原因是中国家庭教育传统的断裂和失承。
其实,家庭教育的绝大多数内容都是继承而不是创新,只要按照父辈教育我们的经验来教育子女,就大致不会出错。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所获得的家庭教育经验在今天已经无法参照。因此,当代中国的每个父母都在摸索。
孩子的问题大多是由家庭问题造成的,虽然表现在孩子身上,但根子却在成年人身上,在父母身上,要治孩子的“病”,父母得先“吃药”。因此,中国青少年的素质教育问题,不仅是学校和社会必须回答的问题,更是每个家庭必须正视的问题。它需要每一个家庭来回答,需要每一个人来回答!
教育在学校,素质在家长!没有父母素质的提高,就没有孩子的高素质。这道理就像是教师素质的提高,是学生素质提高的基础和前提一样。从这个角度来看当前的学生“减负”问题,我的看法是,学生“减负”不能以牺牲教育质量为代价,“减负”只有一条路径可走,那就是教师和父母要“增负”。一方面,教师要改变教学理念和教学方法,提高教学效率。另一方面,父母不能再靠经验来教孩子,应该学习怎样做个称职的父母,怎样做个优秀的父母。
千万个孩子就是一个民族的希望。对于成年人来说,没有一种成功能够弥补家庭的失败,而对于未成年人来说,如果家庭渎职,即使有再多的学校、社区工作站、心理咨询室和劳动教养所,都将无济于事。(华东交通大学母亲教育研究所所长 王东华)
教育孩子方法很重要
是否只有“坏”孩子才需要良好的家庭教育,而所谓的好孩子并不需要呢?在接触中我们发现,一些“好”孩子不敢将自己的问题袒露出来,他们不想因此破坏在家长、老师、同学眼中的形象,他们活得很累。所以,很多的“好”孩子都成了两面派,表面上乐观快乐,内心深处却悲观孤独。
然而,上述问题被家长和教师忽视了。有很多高学历的父母,总是自信自己的教育方式没有问题。一个高中生曾在来信中说道:父亲是复旦大学的教授,母亲是某公司的副总经理,从小家庭就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压力,当她转入一所新的重点高中后,因为一时不能适应学校环境以及长期以来家庭给她的压力,她的学习成绩开始下滑,然后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直到高考前,她的恐惧达到了极点,最后她想到了自杀……幸运的是,这个女孩得救了,但女孩的父母仍没有意识到是他们的教育出了问题,他们一直认为是孩子太不懂事了,不懂得珍惜生命,不懂得知恩图报。
天下哪有生来就懂事的孩子呢!孩子不仅需要好的朋友、好的老师,更需要好的父母!从这个事例我们可以看出,家庭教育是要每个父母重视的。(中国陶行知研究会赏识教育研究所 陶言)
我们该有什么样的孩子观
教育的背后隐含着社会的孩子观:孩子是什么?应该成为什么?这种观念决定或影响着教育的模式和内容。近代以来,中国居支配地位的孩子观曾经历了一个从“家族本位”到“民族国家本位”再到“家庭—民族国家本位”的过程,我们的近代教育制度也在这种观念脉络中建立起来并逐步演变。
民族国家本位的孩子观,与家族本位的孩子观在许多方面是相通的:孩子是整体目标的手段。孩子的利益必须服从国家和家族的利益,个体需求必须让位于整体需求。与这样的孩子观相适应,我国近代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沿用了传统教育中教化式、被动式的教育模式。
在这种观念和制度支配下,中国孩子的某些社会状况和问题一直遗留了下来。儿童和青少年的一些基本权利缺乏切实的保障,他们的一些基本需求也没有得到充分的认可和制度的保证,他们的心理品质养成、性格发展等需要,更为我们的教育所忽略。
如今,社会急速变化的价值多元、信息开放的趋势,越来越个人化的社会对其成员的要求,反衬出既有教育模式对孩子的独立、自由的人格、自主的能力以及自我责任感的培养等的不利。
我们今天缺少的恰恰是“孩子需要的”、“为了孩子的”教育。只有当孩子的基本权利成为社会共识,并得到起码的制度保证,我们才能期望他们身心健康地面对社会、进入社会,并对社会承担起公民义务,对人类承担起道义和责任来。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 陈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