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对自如——重读《郁达夫全集》书信卷札记（9）
应对自如
重读《郁达夫全集》书信卷札记（9）
蒋增福
书信卷中有7封信不是写给个人，而是写给报刊或出版社编辑的。有的属来函咨询，多半是征文约稿，有时还借机说一通自己的政治主张和文学观点。甚至讥讽泄愤。尤为可贵的是他对来函有问必答，且对答如流。这当然取决于他的博览群书知识面宽广！有时因处境不佳，心情不好或特别忙碌，但对来信有来必往。名作家成了有共同语言的同行，亦可见达夫之对答如流和有往必来，属适应能力特强，转换角色特快。
几番重读，我把它们分作三类。第一类，如《致中华书局》和《致妇女旬刊》编辑们的，文字简短，三言两语，象做填充法，回以最新地址和门牌号码就行，没多少内容。第二类，如《致玄背社》和《致荒岛》半月刊同人，覆信的内容大多为赞评鼓励。1926——1928年的早期，大背景是“五四”以后，多种文艺新潮四起，多类报刊杂志像雨后春笋！作为又写又编又要兼营《创造》诸刊的创造社巨子，其时的他确是忙得不可开交，分身无术！然而他对这些“新事物”却满腔热情，细加观察，发现好的苗头。如给玄背社的专门覆信：
玄背社诸君：记得在今年的四五月里，你们忽而寄来了几张刊物，题名《玄背》，我当时读了，就感到了一种清新的感觉，以实例来说，就譬如当夏日困人的午后，想睡又睡不得，想不睡又支不住的时候，忽而吃到一个未熟的青梅样子。……那个《创造月刊》，就在那时候交给了仿吾；现在《创造月刊》，又归我编了，在第六期的后面，当然可以把《玄背》介绍给大家。……现在上海、北京有许多同《玄背》一样的小刊物出世，它们的同人，都是新进的很有勇气的作者，可是有一点，却是容易使人家感到不快的，就是这一种刊物的通病，和狂犬似的没有理由的乱骂。……成仿吾也喜欢骂人，可是他骂的时候，态度却很是光明磊落，对于所骂的事实也有分寸……
此等长长覆信，亦可把它作为评论文章来读来思。他给《荒岛》半月刊同人的信中，也有象对《玄背》相似的赞评和鼓励。先是叙说自己“近来的生活，正同住在荒岛上的人一样，孤寂得可怜，所以寄给他的《荒岛》半月刊第六期，竟从头到尾的细细品味了。只是对第一至第五期，我非但没有见到，就连《荒岛》半月刊这一个名字，也不曾听到过。但读了第六期后，倒很想并前几期也拿来读一读。”在第六期中还特别称赞了王余记的文章为杰作，其余的小品都很好，而我尤在等王余记先生的作品。
第三类作覆信则反映了郁达夫的个性使然。如在致《大众文艺》里 ，向他征稿作复外，颇有借机发挥和讥讽的味道：
编辑先生：《我的文艺生活》征稿的信已经接到。第一，我无文艺，我到现在为止，还不曾写过一篇配称文艺的东西。第二，我的没有“文艺”，就是因为没有“生活”这一件东西。去年有一个外国人编的年鉴，也曾以同样的东西寄来，要我填写自己的脚色，我也同样的置之不理。这并非是我的自谦；也并不是我的矫饰，实际情形是如此。所以要请你们原谅，暂时恕我这一次的无礼。等到我把“生活”造成，生路打开，文艺做出之后，或者像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亦许能够写一点自叙传，送给你们补白，也说不定。
达夫敬覆 四月三日
这则写于一九二五年致《现代评论》编辑的作覆函，乃达夫早年年轻气盛之时，亦即他欢呼新气象新潮流之时；他对这“评论专刊”的陈词滥调早存看法；索性借以大发议论，亦在抨击，且又宣传了自己的“创造”刊物与文艺观。然而，他仍感到言犹未尽，既致“编辑”还得再提同行记者：
记者先生：这一年来，因为家累太重，又兼以身体不好，虽然见了世上的不平，想说话的地方很多，但终于隐忍过去了。……目下中国不正的事情太多了，开倒车，走歧路，弄得太不成样子了。看了这些忘八的事情，简直令人哭也不是，乐也不是，到末了想说话也无从说起，只好低头喝一杯酒，向天叹一口气，就算完事。……没有钱花的时候，只好在家里闷坐。闷坐不过，只好拿起笔来写写，于是牢骚愤怒，就一齐排泄在纸上了……
从今年的阴历正月起，我在武昌的狗洞里住了半年，钱也化了不少，人也见了不少，武昌大学的奇怪的情形，也知道了不少……最不体面的事情，就是一位国立大学的学生，上书（举报）的末后具名为“武昌师大国立系学生”……这几年来，大凡发生事情，如同登统一的广告，一个广告说某某是混帐、王八蛋，一个广告说某某是尧舜再世，文武复生，因为具名都是“全校师生同具”……隐恶扬善，本来是忠厚待人的美德。……我的通信，并不是专为个人而发。我只希望我们中国的青年，做事情要负责任，要敢于担当，不要畏首畏尾，希图影射……
郁达夫 十四，十，十七
推前到一九三九年二月，写给致《抗战文艺》编者的信，他已从作家专业写手转为自己当报人，做编辑或记者的角色，亦即在新加坡为《星洲日报》副刊拉稿组稿；不变的是已全身心投入抗战宣传。为了发动更多的国内同行同僚和文友的参与支持，他以变换了身份的角度，主动写信特多。因内容大致一样，仅选录一封《关于沟通文化的信件》中的一封致《抗战文艺》编者的信：
我在此地编副刊，还想出一个文艺半月刊，名《星洲文艺》。希望你们能够代为集些稿子寄来。我也有在新加坡组织一文艺界抗敌协会分会的计划，你们若有印刷品刊物等类请寄些来，我可以为你们代售。若要筹款的时候，在此地也能想法子，不过要大规模的募，募到了之后去做些特别的事情才行，如计划出版，计划造会馆之类。此地虽系也在英国的统治之下，但言论却比香港自由，消息也比较的灵通，图书杂志也还可以相当的买得到，这信到后千万请你们马上弄些稿子寄来，稿费虽则不多，但至少可以有国币五元钱一千字的样子。
此时的郁达夫，已从知名作家转换成了出色的报人，当编辑做记者样样得心应手，不幸的是，遭险恶的日寇下毒手致他献身南洋。
作者介绍
蒋增福，1934年生，浙江富阳人，20世纪50年代初参加工作，任富阳县文教科（局）科员，主要从事城乡扫盲工作，后参与《富阳县志》编撰，又为县委党校秘书，80年代初任县文化广播电视局局长、党委书记，后迁任政协常委兼秘书长，又迁任文联主席，1995年退休，任富阳市文联名誉主席、郁达夫研究学会名誉会长、系浙江省作家协会和中国《三国演义》学会会员。
20世纪60年代初开始业余创作，80年代后从事乡邑文史调查和郁达夫研究，曾参与采写编撰《富阳风貌》《富阳文史资料》《100个富阳人》等系列丛书，并倡办地方文艺刊物《富春江》和《郁达夫研究通讯》。30余年笔耕不缀，出版专著《郁达夫及其家族女性》《鹳山魂》《富春闻见录》《走近三国》《富春文集》等；主编或参与编撰《郁达夫手迹》《众说郁达夫》《抗战中的郁达夫》《历代诗人咏富阳》《富春江今古散文选》《富春江畔话三国》《见字如晤——文坛师友书信集》等，多次获杭州市优秀作家奖，“五个一工程奖”，郁达夫文艺奖。
排版｜盛玉峰15658112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