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审美景观的奇怪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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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动笔写下这篇文章之前，我花了十五分钟看了一眼时尚先生在昨天发的那篇「咪蒙不再制造咪蒙」。对于其中咪蒙的兴亡胜败我不想做太多的评价，洗白也好、复出也罢，这些所有的猜测都无法概括一个充满复杂性的个体。每一件事情的背后必然也都不是非黑即白的好与坏的关系评价。就像是很早之前我就反复在引用的那句话一样，「我们都相信他人是单纯的坏人，自己是复杂的好人」，这个世界早就应该脱离所谓的二元论，不再执着于类似于摩尼教教义中的善恶分明、好坏对立的完全分界。
在后现代支离破碎的流动社会里，公众需要的也应是更加审辩和多维的思考方式——人并非处在极善和极恶的两端。
相对应的，也是今天这篇文章的主题，在对待不同的性别审美上，也并非只有胖与瘦、丑与美，又或者是男与女的泾渭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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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0日，Calvin Klein在YouTuber官方账号上发布了一则名为「Jari Jones, Pabllo Vittar, Mina Gerges and more on Identity | CALVIN KLEIN」的视频，讲述了9位不同种族、性别和国家的LGQBT成员是如何不断确认自己的人生状态，甚至是性别取向的，其中就包括了在最近引起国内外极大热议的黑人模特「Jari Jones」。
作为一名跨性别的Lesbian，Jones有着和其他模特更为不同的肤色和不为主流所包容的身材。在纽约曼哈顿的街头上，属于Jones的巨幅海报赫然在目，没有纤瘦高挑且匀称的身体，没有漂亮的锁骨和令人羡慕的直角肩，更没有金发碧眼或者是令人无法挪目的长相。她穿着印有代表LGQBT群体的彩虹涂鸦的CK内衣，下巴微微昂起，注视着，也被无数过往的行人所凝视。
在文化研究的学者那里，经常会着重反驳这样一种认知观念，即生活的日趋富裕洗刷了旧有的阶级路线，并产生了一个更加开放的社会，诸如摇滚乐和流行音乐似乎已经在青少年中创造出一种超阶级的、普适性的青年文化，就像是文化理论家安德鲁·米尔纳所言，这是一种「阶级的奇怪死亡」。但实际上，阶级从未甚至永远不会从文化体验中消失，就算是在亚文化群体中，仍然也存在着受制于阶级意识和经验基础的认知差异。
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明，即使当社会的文明程度和富裕水平逐渐增长，横亘于不同性别、群体、阶级、种族之间的认知差异性依旧会以一种「无法避免」的形式存在着。当大部分的人对Jones无休止地表达其不满和厌恶的同时，这种不同审美体验中的差异性，正恰恰表明了每个人都正被一些主流的意识形态所钳制，在他们的审美经验基础之上，瘦、匀称、面容姣好才是作为一个女人值得被欣赏和呈现的标准。
当咪蒙被嘲笑太胖、太丑、太矮之后，她选择做了数十次医美，连家里的拖鞋都必须带着增高功能。在设想如何重拾事业，回到互联网媒体行业时，她说想做时尚，说现在的瘦高审美是对大众女孩的「一种暴力」。
今年夏天还没开始，和去年时候的「泫雅风」一样，「BM风」迅速在各大社交网络上受到追捧。所谓「BM风」其实就是意大利快消时尚品牌Brandy Melville的缩写，其服饰风格便是短小、紧身，强调的是着装女孩的纤瘦，号称是身材不好的女孩都无法驾驭的风格。
一个品牌，一阵潮流，其实在无形中就已经定义了何为「优质身材」，甚至是进一步塑造了当前的主流审美文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甚至连CK的自己品牌形象代言人Kendall Jenner都是世界著名超模。
在所有的价值体验中，Jones的出现不仅是多维度的审美视角，更是一种「主流审美景观的奇怪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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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观社会和审美取向 」
上世纪六十年代，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写就一本名为「景观社会」的著作，在其中详细阐释了其对于当下社会的景观化趋势的剖析和深刻见解。张一兵对于「景观」的解释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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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人演出，多数人默默观赏的某种表演」。所谓的少数人，当然是指作为幕后操控者的资本家，他们制造了充斥当今全部生活的景观性演出；而多数人，指的则是那些被支配的观众，即我们身边普通的芸芸众生，他们在「一种痴迷和惊诧的全神贯注状态」中沉醉地观赏着「少数人」制造和操控的景观性演出，这种迷入性的「看」「意味着控制和默从，分离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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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被认为是一种具有催眠作用的刺激力量，可以利用视觉呈现的形式为统治者服务，在无形中宰制被统治者的意识和思想。
在葛兰西的眼里，统治者的控制不是来自于军队或是武力镇压，而是来源于控制文化内容和教育系统，将符合统治者利益的价值观作为保持社会秩序的唯一合法要素，从文化领导权上对被统治阶级进行意识形态控制。据此，路易·阿尔都塞提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概念，即是将意识形态自然化的行动者，例如教育、宗教、家庭、法制、媒体等等，促使被统治者承认统治者的利益和价值观念，并为之奴役。
景观的概念与葛兰西和阿尔都塞均有些相似，但其所认为的统治机器不再是社会中的各种组织结构，而变成了以视觉化为主的一种以愉悦、虚浮和繁荣所主导的商品经济和消费主义，呈现出一种陈腐和平庸的拜物教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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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观已经将过去意识形态那看不见的隐性霸权变成了看得见的虚假影像世界强制，通过制造人之欲望、通过向我们施以无处不在的对象性诱惑，景观不可思议地实现了在深层无意识层面上对人的直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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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告是最直接的「景观」。通过创造出各种姣好的、华丽的广告形象，以明星、偶像或模特的视觉呈现，在虚幻的假象中搭建起一座「所谓真实」的异次元空间——商品的交换价值远远大于其使用价值。图像的表达成为了人人追求的真实世界，成为比真实还要逼真的「超真实」。难怪德波要感叹：「无疑，我们的时代…偏爱图像而不信实物，偏爱复制本而忽视原稿，偏爱表现而不顾现实，喜欢表象甚于存在…」
所有对胖瘦审美的判断是一种景观。
当所有的图像中均「以瘦/白为美」时，景观就得以形成，并且带有一种天生的催眠作用。就像是中世纪的欧洲需要倚仗宗教来统治人民一样，当下的图像景观也正在以奴役和驱逐的方式令公众沉迷于它所创造出的单一审美标准中，使其只会为了靠近这种景观而努力，完全忘记自身为何，丧失了本真的批判性和创造性。
这又有点「隐喻认知」的感觉。
唐纳德·戴维森认为，隐喻的作用是通过「让字面陈述激发或提示出一种洞见」使得我们以理解另外某种事情的方式理解这一事情。而马斯克·布莱克则进一步阐明，隐喻本身就是在创造意义。
白/美/瘦的隐喻是这个社会中对审美标准的单一式表达——只要你不符合这样的情景划定，那你就具有为这个社会所承认的「美的价值」。
而Jones的隐喻是这个社会中仍然有着对美、对性别、对自我认同的多元呈现可能——如果你是健康的，无论是胖是瘦，是黑是白，是跨性别亦或是同性恋、异性恋等等，都可以在为社会所承认。
在CK刊登的广告牌下，Jones开香槟庆祝。
这是一次完美的「景观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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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品和身份认同 」
在全球文化传播中，「可口可乐化」和「麦当劳化」被用来形容某种同质化、雷同性、标准化的文化重复生产，缺乏必要的独创性和个性化特征的商品。
符合所谓主流审美的千篇一律的模特是德波的景观统治，更是一种被阿多诺和霍克海默所称之为文化工业的「文化同质化」（homogenization of culture），将多样性的文化载体输入批量生产和快速传播的工业化流水线中，以统一的标准和要求对其进行机械化制作，其后果只能是带来文化层次的衰败和公众审美体验的狭窄和单一取向。
CK一直在做的，不论是黑人大码模特，还是LGQBT群体的展示，均是在一定程度上去展示与所有「以瘦为美」、「以美为绝对」的模特标准的不同的理念。（虽然在一定程度上，CK仍然是在用这样的意识传递为自己塑造品牌形象和品牌价值，其本质始终无法逃脱资本家的获利逻辑。虽说它是对景观的颠覆，但实际上是创造了为资本所控制的另一重景观，让受众为其买单。）
在CK发布的视频文案中这样写着：
What makes you unique?
What makes you you?
What makes you proud?
而在视频中，不同的人分别演说着他们是如何认定自己的身份，是gay，还是跨性别者，亦或者是lesbian。有人说她在小时候就开始意识到相比于成为姐姐那样的人，她更喜欢哥哥的模样；也有人说当他第一次站在镜子前涂上口红的时候，他就开始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谁…
这是一种身份意义的认知。
之前我有谈到过关于上世纪80年代，麦当娜火遍全球后以热辣的挑逗性表演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女性认同——你可以合理地欣赏自己的身体，甚至展示自己的身体。
在对文化商品消费的研究中普遍认为，人们会倾向于通过某种消费的模式、对某种食品或艺术形式的喜好、对某些媒体和音乐的选择，去表达自身社会认同的某些重要方面，而这些不同的选择就成了直接诠释某种个人或集体身份的符号。
简而言之，商品可以成为一种个人确认和表达自我主体意识的一种方式。
这就像是当我们想要去看一场组合演唱会时，会关注各自所拿的应援灯和应援手幅；在喜欢的音乐上面会有某种所谓的「歧视链」；甚至于是目前在抖音上很火的「人上人」的戏谑视频中也存在着这样的通过消费商品而达到的某种文化符号和自我身份的认同。
Jones的出现带来的必定不只是异质性的文化思辨，更多的还体现在她为所有不符合主流审美意识的群体、个人所塑造的自我身份的认同——原来还有这样的女孩存在，原来身材是允许多元化的表达，原来女性不一定要美和瘦，原来性别不仅仅有男和女。
身份意识的改变有助于更快地帮助公众去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认同。
当然，我们也必须注意到这种文化信息的传递始终是以「商品化」的形式而存在的，这也是Jones的广告牌备受争议的另一个原因：资本家是否在利用所谓的政治正确和性别主义，甚至于是当下备受关注的「Body shaming」来获取更多的经济利益。除此之外，文化研究学者也提出，在发现消费商品能够带来公众的身份价值判断后，也必须注意那些生产和流通这些商品的公司所带来的社会影响力，并对其所传递意识形态、价值观念以及隐蔽的目的性加以认识。
抛开政治正确的话题和#BLM#来说，仅从文化研究的角度来看，我非常认同这次CK在「LGBT月」所做的这一系列的关于自我认同、关于骄傲主题的广告。
「Body shaming」也是我一直想要讨论的话题。众所周知我和花总酷爱蹦迪，但凡到了舞池，我就会努力缩起小肚腩，尽可能地显得苗条且削瘦些——即使每次的努力都不是很成功。而持续不断的蹦迪经历也让我对自己越来越怀疑——如果有一天吸不住我的小肚腩的时候，那是不是我就不会成为夜店里最靓的一朵班了。
主流的审美到底在控制着谁？
这个问题在今天或许没有完美地被解决，但足以引发你我的思考。
晚 安
📍参考文献📍
居伊·德波 《景观世界》
谢之君 《隐喻认知功能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