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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春青,娘心中少了一份牵挂。可娘身边还有五个孩子,五个孩子五张口,牵动着娘身上每一根神经。五个孩子中三个男孩:阿伟,阿二,阿秋。阿二打小就憨傻,在爹娘心中的地位次一些;阿秋除了屎不吃,什么都吃;阿伟就不一样了,打小胃口不好,身体差劲得很。这样,娘对阿伟的牵挂就远大于其他几个孩子了。阿伟是爹娘早年在安徽临泉逃荒时生下的。生阿伟时娘已经三十一了,爹娘而立之年喜得贵子,一家人喜出望外,连小四爷都高兴地合不拢嘴,说“咱这门头见后了”,并给阿伟起个名子叫大伟,寓意经天纬地,成就大业的意思。一家人对阿伟寄于的厚望不言而语,因而便格外娇惯。娇惯是娇惯,只能养成一个不好的性格,带不来任何的好处。必经是荒乱年间,老天并不厚爱,生活条件太差,阿伟打小体质就差。一九六0年的时候,阿伟14岁,正上初中二年级。在学校一边要学习,一边还要参加经常性的社会劳动。他自小体弱,胃口不好,在那个困难时期,更是饱尝了饥饿的折磨。那年月,冬春两季,蔓菁红薯算是大食堂的主食。阿伟胃不好,红薯吃下就反酸,常常犯胃疼的毛病。吃蔓菁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折磨。不要说吃几块蔓菁,及便是喝几口蔓菁汤,就会翻肠倒肚,吐得昏天黑地。一天,阿伟放学回来吃早饭,大食堂里仍然是清水蔓菁,阿伟二话没说,就打算回学校。爹知道他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立逼他必须吃蔓菁,说是让他慢慢学吃,吃的次数多了,也许就不吐了。阿伟鉴于以前的教训,执拗着坚决不吃,气得父亲摔了碗,还拿棍子打了阿伟。阿伟一气之下跑了。中午没回来,晚上还没回来。大概是初冬的季节吧,天气已经很冷。娘在纺线,也无心思纺线,坐在椅子上焦急的等待。过了前半夜,娘再也沉不住气了,独自一人拎一根棍子出门寻阿伟去了。那时候狼多,娘生怕出什么岔子。娘后来说,那天先是跑了学校,学校静悄悄,连个问话的人都找不到。娘就顺路去了范庄赵五娘的家,问了赵五娘,返回村子,又去了村东头大姨娘家。大姨娘一脸疑惑,说没见到阿伟的踪影,临走还把娘好埋怨一阵。娘出了大姨娘家门,心里急,慌不择路,摔了一脚。这一脚竟摔出一个惊喜!不远处,大队部月台上的门口处,蜷缩着一个黑影,娘走近一看,正是阿伟。瑟瑟寒风里,阿伟抱着娘痛哭,娘一边哭一边抱怨阿伟:“既然到了你大姨门口,为啥就不进家?”阿伟不愿回答娘的话,他的自尊心即是娘也难以理解。又过一段时间,阿伟饿成了浮肿病。原本消瘦的脸虚胖起来,皮肤透明发亮,眼睛眯成一条线。队里还有几个老女人也得了浮肿病,脸颊溜大溜大的。可大队仅通知阿伟一个人去吃救济饭。阿伟是用手撑着眼皮去大队的,不然看不见路。吃过第一顿救济饭,阿伟问那里管事的副大队长老朱:“我还能来吗?”老朱回答说:“来,能来,不通知,你就天天来。将来还指望你们建设社会主义呢!”后来才知道,那时候浮肿的情况很严重,大队采用了这样一个紧急救助办法,救助的对像首先是学生,再就是身体状况非常严重的人。凭心而论,那时的村干部还是相当负责任的。为了不至于饿死人,真是想尽了办法。之前,本地人没种过土豆,村干部们从外地引进了土豆品种,说是这种东西营养价值高。谁知种过一年,才知道土豆在本地并不适宜,产量太低,第二年就不种了。1960年春天,全村大部分生产队都几乎断粮,地上的野菜都吃光了,开始吃树叶、树皮、淀粉、豆饼、蔴辛饼、花籽饼、观音土。这其中,树叶主要是榆树叶、杨树叶、槐树叶、楸树叶等;树皮单指榆树皮,去掉外边的硬壳,剩余里边的白瓤 ,晒干后磨成粉,兑一点包谷面,蒸成的馍发粘,人吃了会胃里发热难受;淀粉是用玉米苞、红薯秧做的,就是把这些东西磨成粉状在水里泡,去掉渣,蒸成的馍垫牙;豆饼、蔴辛饼还好吃;花籽饼是棉花籽脱过油后剩余的渣,籽壳上的棉絮并没有完全去净,最难吃,吃多了还会呕吐;再就是观音土,一种白色的矾土,兑点红薯面,蒸成馍分发给有浮肿病的人,吃了非但不见好转,越发严重了,纯粹是糊弄人。谷子是本地最重要的粮食作物,但它的产量并不高,亩产最多就是3、4百斤,少的只有200来斤。谷糠大概是最大众化的食物。兑柿子(或柿皮)磨上一遍,蒸成的馍叫糠面馍,吃多了拉不下来,得用椗剜。爹在曲阳河水库工地,因为吃糠面馍多了,胃里撑得难受,不得已被送到县医院做了开刀手术。再就是把谷糠兑柿皮磨上两遍,兑点红薯面或者豆面蒸成的馍叫甜面馍,忒好吃。只可惜大部分家庭弄不来那点红薯面,只能单吃糠面馍。一天,娘叫阿秋给陈家老姑奶奶送梭,老姑奶奶正在织布,特意下机取两个甜面馍给他。阿秋在家常常吃的是糠面馍,向来不曾吃过这样的甜面馍,吃起来感觉格外香甜。有福哥是互助合作社时的小组长,公社化后一直当了好多年队长。为了在大灾之年不致于饿死人,他是没明没夜,想方设法,为社员操透了心。前面提到的偷苜蓿算一回事吧?据说他还带着社员偷割过人家的红薯穰,顺便也偷过人家的红薯。阿秋见过,有福哥领着队里的妇女劳力,到西程村的泥沟河里淘洗玉米包、干红薯穰。洗出的淀粉放到盆里缸里沉淀,这些盆里缸里的最上头漂了一层泡沫,大人们叫它“圪渍”,这些“圪渍”涝出来放到笼里蒸,社员们称它为“人造肉”。用玉米包、红薯穰做成的淀粉再蒸成馍,吃起来垫牙,胃里起热,半点营养也没有。但在饥馑岁月,这也是粮食的替代品。有福哥对于大食堂寄于极大的希望,他坚信大食堂必定是进入共产主义的桥梁。他认为原来设在阿秋家东屋的伙房太小,远远达不到人民公社大食堂的正式标准,于是从五九年秋季就筹划建设像模像样的大食堂。那时候地方好找,木料好备,不到仨月工夫,在全村率先建起5间大食堂,圈了一个大大的院子,又在伙房的后院建了5间饲养院和3间粮食库房,那派头在全村名列全茅,令其他队的人羡慕不已。阿秋爹在水利工地因吃糠面馍引起肠梗阻,做了手术回家休养,虽说口粮不在家,可有福哥特批除了天天在食堂吃饭外,还额外补贴三斤杂面。后院四伯是有福哥的亲叔,饿得腰都直不起。有福哥想给他补一点粮食,又害怕群众有意见,就没敢擅自做主,就跟当管理员的小四爷商量,小四爷说:“补点吧,不能看着把人饿死,那咱还办这大食堂做啥?”有了小四爷这句话,有福哥也给四伯批了三斤杂面。他的所作所为,处处体现在对群众的关心上。因工作积极,得到过乡上的表扬,在那个特殊年代加入了党组织。1961年之后,在有福哥带领下的二队,粮食生产逐步比外队好起来。生产的粮食多,但未必能吃得多。从上到下,国家给每一阶层的人都定了粮食限量。到了农村,还要有劳力和非劳力,大人和小孩之分。有四六开的,三七开的,还有二八开的,可以由上级提出指导意见,各小队零活掌握。规定农村人口人均分多少粮食,那是铁板钉丁的事,没有人敢违规私分。国家规定的公粮数一斤也不能少,而且朝令夕改,层层加码。但无论如何,全大队规定的标准是一样的,要分多少都是多少,要缴多少都是多少。这样,就产生一种现象,生产队搞得好的差的,存粮就不一样了。及便是大队请示了公社,允许某个好点的队给群众分一点,但那是非常有限的。但,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再后来,有福哥因为仓里有存粮,怕大队的干部们不定时刻来“共产”了,就跟干部们商量,给社员分点粮。有了第一次,以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各家各户都欢天喜地,能在夜半三更给孩子和老人加点小灶了。私分粮食的事被义勇告发了。大队长在全体大小队干部会上点名批评了有福哥,并没有给实质性的处分。其实,大队干部们人人都心知肚明,生怕再在哪个队出了“内奸”,扰得大家都不能安宁。这大概助长了有福哥为所欲为的干部作风,也让他对义勇产生了另外一种看法。直到散大伙后的几年间,队里生产状况越来越好,有福哥作主,给社员私分过多次粮食、棉花等集体财物,达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但,他的所作所为让他在以后的政治运动中吃尽了苦头,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在许多人眼里,1958年,就是个大炼钢的年代。可想而知,大炼钢在那个年代的地位和它造成的影响是多么庞大和深远。孰不知,这一年各条战线都在突飞猛进的快速发展。大办农业,兴修水利也是标志性的产物。并且能够作为一项伟大工程而彪炳史册。若干年后,在东程村大队房墙后面还残存着一条大尺幅标语:男学武松打虎,女学木兰冲军,让山河变绿洲,把济源变成聚宝盆!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村干部们一方面要响应国家号召,全民参与大炼钢运动,一方面又要抽出劳力支援县上的曲阳河,以及公社组织的大沟河、上河等水库工程建设,同时,又在积极运作本村的水利工程项目。支书何富,农业社社长张谦,副社长甲枯,会计平川,农业股长老朱等,白天轮流穿梭在炼钢和水利工地上,夜里集中一起,研究部署如何利用大沟河、上河水库建成的基础上加快村里农业设施配套。阿秋刚刚记事,模糊的记忆里还能大体记得本队修建这些井的情景:三根木杆树起的三角架,有两丈来高,顶端插一杆小红旗,小红旗下绑一个双滑轮。卫四爷和卫五爷兄弟交替钻在井下,不停的往泥包里装泥土,泥包上拴着一根粗绳,通过滑轮伸向远方,妇女们答着号子把一包包泥土拉上来。从南地到北地可以看到许多方口井,还有一些用专门烧制的带楔形的砖垒砌的圆形大口径的瓮形井。据后来的统计表明,1956年至1958年间,全村总共打了47眼方口井,28眼瓮形井。直到九十年代初,人们发现村委办公室数十封尘封已久的信件。打开看时,竟发现全是与水利建设有关的信件。这些信件从全国很多地方邮来,邮出的时间大体都在一九五八年五月至一九五九年三月之间。发信人通过信件向村农业社寄回或5元,或10元,或20元,或30元不等的款项。以“微薄之力”,表达了自己对本村农业社发展建设的支持。有一封是农业社寄至玉门油田因收信人工作调动而被退回来的信,一封用油墨印刷的短信是这么写的:……社会主义飞快的发展着,在党的宏伟规划下,咱社也制定了今明两年的计划。打算今年五一以前实现四无,六一以前全村安上小话匣,七一以前实现水利化,八一以前全面绿化荒山。五八年棉花产量达到1200斤,皮棉120-150斤,争取今年过黄河,明年跨长江。乘卫星驾火箭,十年任务一年干!……你们知道,咱社的底子薄,尤其农具、水利投资困难更大,单靠勇气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因此,希望你们能克服当下的困难,伸出援助之手,帮助咱社渡过难关。早日实现规化,早日过上好日子,家乡的父老乡亲感谢你们!这封油墨写成的信让后来人明白,上面所有的回信都是因它而引起的。农业社的干部们认识到,要想改变一穷二白的面貌,首要一条就是要先解决水利问题。村干部们一方面带领青壮劳力积极参加县乡社组织的曲阳水库、大沟河水库、上河水库等水利建设,一方面组织妇女劳力修建村南地东西两大干渠,并将两大干渠从两个方向引到北地。还从上河水库的坝口做起,沿泥土河东岸堰头边修渠,将上河水库水引向北地。最大限度的利用可用资源,发展农业。可谓是用心良苦,功勋卓著。然而,新组建的农业社的困境岂止于水的问题?接踵而来的水利配套,如打井、水车等;农具配套,如牲口、马车、犁、耙、楼等等;加上1958年秋后筹办大食堂事宜……哪一样少得了资金?其实是没奈何的办法,村干部们才出如此下策。老干部刘平川回忆说,“那会儿,屁股对住墙了,就差沿街给人磕头了!那封用油墨印成的信就是出自我手!信邮出后,还真的起了作用,比预想的结果好多了,想不到在外工作的老少爷们能有如此大的热情。”接到来信,知道干部和群众都在为社会主义拼命干,我兴奋得就想跳起来。我们在外的人员没有能直接参加战斗,真是惭愧得很。……我也很想给家乡建设出点力,多寄点钱,让社里多买些农具,早日实现计划,让大家早日过上幸福生活。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在西安是个打铁的学徒工,要在旧社会,恐怕连饭都难吃饱,更别说发什么薪饷了。现在翻身了,虽然干活有点累,但能吃饱,能穿暖,每月有一张澡票,一张理发票,还有两三元零花钱。两年前来时,在家借过亲戚三十多元钱,我知道自己从农村来,生活很节俭。但即便这样,借亲戚的钱到现在还没有还完。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给咱农业社尽点微薄之力的。我现在手头有三元多钱,又向工友借了三元多,加起来给咱社寄回七元钱。我知道太少了,实在惭愧。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待以后有了钱,我一定加倍补上。立身其中,想想建国之初整个国家的经济基础和我们每个家庭面临的实际困难,你就会被其中的真情所打动!有一封来自山东日照中国人民解放军0222部队的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三页。他写道:“我站在祖国的东海之滨,回首西望,向故乡的人民致敬,向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父老乡亲致敬!……我惊喜的得知:大沟河的水将要沿着古城墙顺流而下,十年九旱的说法将在我们这一代成为历史。我仿佛看到了:麦浪滚滚,稻花飘香,棉田一片雪白,一派丰收的景像。新生的下一代从此不会再受到贫困,他们将在美满幸福的生活中愉快的成长。由衷的感谢你们为家乡建设付出的艰辛努力。……由于手头还比较困难,仅寄20元,聊补微薄之力。”写这封信的主人叫赵功义。他是部队的卫生员,刚刚随部队从朝鲜战场上撤回来。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而今又在守卫祖国的海防线。这些信件来自于祖国的四面八方:太原、沈阳、西安、兰州、济南、石家庄、襄樊、许昌、平顶山、玉门、山西夏县、运城、陕西朝邑、韩城……机关、部队、厂矿、学校、商店……在所有的信件中,除了对祖国建设充满激情之外,更多的是充满对故乡的爱恋。故乡情结是他们的共同特征。他们在那个特殊年代,因为不同情况飘泊在外,谋职混饭,有的在城市,还有的在农村,他们的日子,有的很可能还不如家里,但他们都义不容辞的为家乡的建设尽了自己的努力。今天的人们,翻过历史的老黄历,捡起这一沓陈旧泛黄的旧书信,也许你会感到微不足道,只不过是尘风飘过的一片树叶,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事。此论差矣!副社长甲枯说过,“在外工作的乡亲们省吃俭用汇回来的那笔钱,解决了农业社的燃眉之急。村里购置了8台链子水车,5辆平车;用于几个困难队的水利建设;1959年还用这笔钱购买了几千斤马铃薯,救济困难群众;1960 年,各队的伙食都到了极度困难时期,全村几十个人饿成了肤肿病。为了不至于在大灾之年饿死人,大队才临时开了一个小伙房,让那些病得更严重的人来伙上吃了几天救济饭。伙上的黄豆,红薯片就是用这笔钱购买的。”听到这些话,你就会感觉到那笔钱来得多么及时,就会感觉到这些信函饱含了多少深情!它的实际意义多么弥足珍贵!1960年的一个冬夜。刘锁匠早早生起着了炉。炉前摆放好几把东邻西舍送来的镢头、锄头、钢钗、铲子等旧工具。白天跟社员们一起出工,只能晚上抽出点时间,给乡亲们收拾收拾这些旧工具。好几个人围着刘锁匠的炉边唠嗑。先是兰贵说:“地薄,品种差,麦子不发股,荆条鬼细,待麦穗将要秀齐时,刺叶菜比麦子长得还高。这样的麦子亩产只能收200来斤,农家肥、牲口粪上的多一点的地最多能打四百来斤。我就纳了门了,听说人家遂平的小麦亩产三千斤。不知人家是咋整的?”七队队长接着说:“咋整的?吹呗。你是没看报纸,《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广西日报》连续报导说,小麦亩产八千五百斤,玉米亩产两万五千斤,早稻亩产三万六千九百斤。更有甚者,《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报导:湖南省委向中央报喜,长沙县亩产水稻14万斤。”“嗨!撒谎,撒谎,全他妈撒谎,真不知都是在骗谁。”兰贵接着说。又有人说:“这年代,时兴吹牛皮!你要真能把牛皮吹上天,算你是好汉,评讲当模范;你要不敢吹,不会吹就是大笨蛋,听说信阳的村支书因为不会吹还坐了牢!”在四中教学的范老师说:“我们当代的人脑子都进水了,不讲科学了,不按自然规律办事了。去年,学校搞了一亩试验田,老校长说,'土地深翻三尺三,小麦亩产一百石’。在他的带动下,师生们大干两个月,真的就把一亩多地深翻了一米。撒一层粪垫一层土,地表土比原来高出一尺多。然后,种下150多斤种子,今年开春时,麦苗密不透风,麦穗还没秀齐,便开始倒俯。老校长让学生回家拿棍子,把麦子一行行绑扶起来。功夫没少下,麦子没多打,总共收有一百五六十斤,两相低消,白干!”坐在床上的副社长甲枯半天没吱声,这时候插话说:“也不是所有的干部都是糊涂虫,我看咱新乡的耿书记就是个明白人。他把当前农村生产中出现的混乱局面形象地概括为:'出工敲破钟,到地一窝蜂;走路一条线,到地一大片;干活却不多,等于碾一遍。’他积极倡导推行了'组包段、户包块、大活集体干、小活分散,包工到户、定产到田、超产奖励’的地段责任制。但他的苦心却遭到了省委否定,随着反右斗争的深入开展,他被定为右派分子停职检查。前年,毛主席到七里营视察,问到省委书记棉花能产多少斤时,省委书记回答说大概能产2000-——3000斤。主席问到耿书记时,耿书记回答说,新乡的棉花最多能产300斤,七里营有十亩实验田亩产能得到358斤。毛主席当场肯定说,'还是你说了老实话’。”刘锁匠“叮当……叮当……”只管打他的铁,很少插言。听到这时,冲甲枯白一句:“你不也是吹大蛋的能手?凭啥说咱大队小麦亩产过千,大豆一亩四石?”第二天一早,甲枯叫上七队队长,说是刚接上级通知,和他一起到新乡参加一个什么会议,队长推说老婆有病不能参加。刘锁匠在一旁听见了,就跟甲枯说,我跟你去咋样?甲枯说,上边说你七队比较大,点名让七队队长去,你又不是队长,去了没用。刘锁匠说,你不就是图个路上有个伴儿,我去咋就没用啦?大队长想想也是,就和他一块上路了。县上拉了五卡车人,有县乡村干部,也有群众代表。整个新乡地区参加会议的人数一千多人。虽说大会的主要议题是纠正反右斗争以来出现的偏差,但极左思潮仍然占着大会的主流。在分组讨论会上,谈及粮食产量问题时,很多人还是大肆鼓吹,说小麦亩产3000——5000 斤,棉花亩产1200斤——2000斤,玉米亩产3800——7000斤,大豆亩产2500——4000斤。这时候,刘锁匠腾地站起来说:“咱们都得凭心说,我今儿个就拍住胸膛对你们说,我们队社员干起活来也都舍得花力气,可我们的小麦最多也就400来斤,玉米最多450斤,棉花亩产皮棉72斤,谁要是说瞎话,驴日他亲妈!”他的话刚落音,立即引起轩然大波。有人说他说的是实话,夸他胆子大,更多的人说他是傻子,脑子缺根筋。主持会议的李书记大声喝斥他,“你,你是那个村的,叫什么名子?”“东程村的,我会打铁,也会种庄稼。我知道,种庄稼和打铁是一个理儿,都得要实打实。我说的不实,你可以到我们村去调查。!”“滚!滚!你今天就给我卷铺盖回济源,回县里好好反省反省。”县里派人把刘锁匠送回来了,说,你回家吧。可刘锁匠却坚持要在县里反省。他就在县大院的辟静处睡了两宿,吃饭时就到县委的食堂就餐。那里每天早晚两顿红薯面煮馍,他一顿能吃五个。两天后,所有去新乡参加会议的人都回来了,县委第一书记侯树堂见了刘锁匠,一把拉住他的手,夸他说:“不亏是铁匠,心眼直,骨头硬,你是最敢说实话的人,我得感谢你呢!”“李书记说让我到县里反省,所以我就没敢回家。我还吃了两天饭,怕是没钱结不了账。”“他那是为你呢!都知道你说的是实话。饭钱不用结了,回去告诉社员们,脚踏实地搞好生产,苦日子一定会过去的!”侯书记派机普车把刘锁匠送回了家。甲枯见到他,第一句话就说:“我还以为你在教育所推大磨呢,怎么这就回来啦?”刘锁匠不紧不慢地说:“推磨倒没有,我在县衙门推了两天车轱轳,全是红薯面做的。”“怪不得你要跟我去开会,吃在外,省在家,就你精!”在程村,人人都知道刘锁匠是村里顶尖的能人。他家祖传造锁,刘字锁卖遍济源城乡,半个孟州,甚至卖到河南边的孟津。他不但会造锁,打镢头、锄头,还会给人算命打卦看风水。早些年,刘锁匠曾经和兰贵一起到山西的侯马、新绛等地贩过一回棉花。因为路上耽误了几天,回来路过邵原镇时,天已将黑,断了炊粮。正在人困马乏束手无策的时候,刘锁匠提意,俩人分别到老乡家讨要点吃的凑合一顿。兰贵也许是从来也没跟人出去讨过饭,显得很难为情的样子。刘锁匠见状,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在这儿躺会儿,我就厚着脸皮走一趟,要是能讨要点儿,咱就凑合一顿;要是讨要不来,那咱就有难同当,饿到天明,睡一宿也许就有劲了,咱继续赶路。”说罢,刘锁匠去了,径直走进一家高台阶的门楼里,在二门口的井台边停下来,仔细打量着井台边厚厚的青苔和那散落一地的石榴花。进到院子里,只见四合院布局井井有条,青堂瓦舍威严壮观。更见那上房正前四根明柱亭亭玉立,门窗格栅精巧别致。只是,常年无人清扫,尘灰树叶遮挡台阶,蜘珠网爬满廊下的几角旮旯。屋里走出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彬彬有礼地问道:“敢问先生何方人士?到此作甚?”刘锁匠一看是个读书人,也很有礼貌地回答道:“本埠程村人,前几天到侯马等地贩棉花,路上耽搁,食物用尽,饥渴难耐,特来向先生讨要口水喝。”老先生听罢,连忙拿了一只瓢,欲从缸里舀水。刘锁匠接过瓢,说:“不劳你了。我想借你家水桶,打桶凉水,一来喝口凉水解渴,而来擦洗一下身上的汗渍。”说罢,提过水桶自去二门井台打水去了。打上了水,又到门外喊了兰贵,一同喝水擦洗。这时的刘锁匠一边擦洗,一边若有所思地问老先生:“我观先生院落,先前必定是大户之家,为何落得家境凋零人丁不旺?”老先生闻听此言,也许是戳到了心疼处,再把刘锁匠上下细仔打量一番:“哟!不知高人驾到,先生还是位风水先生哩!实不相瞒,我家祖上确曾是书香门第,老爷还是前清的举人呢!又谁知,自打我爷那辈子,家道不兴,四代单传。偏偏到我这里,生个半语的儿子,他娘早死,将近四十的人,还没娶上媳妇,眼见得后继无人,愧对祖宗,岂不叫老朽心急如焚?我寻思着,也不知祖上哪辈子得罪了上苍,还是这院落盖得不合阴阳风水?先生既然一语道破,想来一定不是等闲之辈,还请先生多多赐教。”刘锁匠回答道:“我的职业就是个打铁的,造锁的。对风水相学原本并不精通,阴阳八卦的学说只是皮毛而已,所以不便给你老瞎说什么。但凡说老辈子得罪上苍,或是院落风水黑白相克,都不足为凭。依我猜测,或许是哪位老爷吃了有毒的食物,导致经络不条,精气不足,才遗患子孙倒是值得深思的!”“先生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不管怎么说,也是祖上做的孽。嗨,不知道我那哑儿子这辈子还能否娶上媳妇?真是愁煞老朽了!不说啦,不说啦,光顾说这些无用的话,还没顾上问先生,既然食物用尽,一定不曾用饭。来,来,来!烧火,做饭。吃过了饭,你二位就在我家歇息一宿,明儿一早赶路。”“出门人脸皮厚实,我们爷俩算是遇见好人了。不然,明儿个一百来里的路程,不知要费多少周折!”“说哪里话,那是咱们的缘份,交上你这位朋友,也算我三生有幸啊!”街门外走进老先生的儿子,手上拿一把锄头,像是刚从地里回来,对着客人点点头,却不曾答话。几个人手忙脚乱做成了饭,刘锁匠和兰贵吃了一顿饱饭,就在老先生家住下了。第二天一大早,老先生又早早做成了饭,俩人不仅吃了老先生的饭菜,更是收下了老先生满满的情谊,千恩万谢离开了老先生的家。出了邵原街,兰贵就问刘锁匠:“你咋知道人家人丁不旺?不怕说走了嘴,人家把你赶出家门?”刘锁匠说:“你没看见,他家二门口铺地一层石榴花,家里孩子多的话,还不捡完了?再看那井台上厚厚的鲜苔,像是几天都不曾打过水;院子的地上落满了树叶,多天都不曾清扫,想必主人家早已是心恢意懒,无心经营这家庭琐事了!”刘锁匠和兰贵俩人白吃了老先生两顿饭,在粮食紧缺的年代,谁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认为老锁匠不厚道,到人家孤寡老汉家里骗吃骗喝来了。其实不然,刘锁匠还真的是有情有义之人。第二年春上,就给老先生的儿子说了媳妇,一年后,新媳妇生下白胖小子,高兴得老先生合不拢嘴,还亲自到程村登门谢恩呢!刘锁匠一脸憨厚,平日里从不讲究穿戴,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能笑你喷饭,给人的印像就像是傻子一个。其实,锁匠一点也不傻,村里人都说他揣着精明装糊塗。文革那段时间,市场物资短缺。一天,刘锁匠听说供销社卖盐,急匆匆挎着篮子往那儿赶,等他到时,供销社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他可不管你怎么排队,提着篮子只管往人前挤,有认得他的,喊:“老锁匠,后边排队去!”刘锁匠似乎没听见,继续往前挤。挤到跟前时,把篮子往柜台上一放,对售货员说:“我妈说啦,叫你给我称10斤盐。”那售货员是个姑娘家,见他皱巴巴脸上长满了黑灰,脏兮兮的黑袄连扣子也没扣整齐,又听他道二不着三的说疯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后面有人喊:“老锁匠,后面排队去!”刘锁匠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后面的喊声,继续对售货员说:“我妈说啦,让你给我称10斤盐。”有很多人还真把他当傻子了:“傻子,傻子,看他那傻儿八几的样,没准真是他妈叫他来了呢,你就先给他称吧。”售货员称了盐,收了钱。刘锁匠挎着篮子挤出了人群,一边走,一边嘟囔说:“傻子称了盐啦,精人们好好排队吧!”听到这话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认识他的人一个个忍俊不禁:“哼,把他当成傻子,算是把眼药吃肚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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