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峨山∣柏叶：​短诗九首

短诗九首

  柏叶

蜻蜓点水

所有的静

凝结水面

蜻蜓的影子

在水深处

繁殖更高的天空

几只鸟儿依附

树的倒影

啼唱不仅是形式

也是宿命

涟漪从蜻蜓尾巴开始

不断扩大的圆

聚拢不断缩小的心

山，逐渐停止摇晃

白云，飘向远方

花的艳丽

顷刻洒满世界

所有的梦

沉入自然之歌

燕子

一声清脆的鸽哨

悄然滑过冬天沉闷的早晨之后

成群的燕子突如其来

它们在悬崖上起舞

它们在河岸边追逐

银色的翅膀

划出梦幻的蓝天

它们的啼唱

成为最新盛开的花朵

迷人的风景

遍布苍茫大地

天空是燕子的

杨柳是燕子的

微风是燕子的

清澈的河流是燕子的

鲜艳的花朵是燕子的

甚至，所有屋檐

也是燕子的

甚至，整个春天

也是燕子的

草 海

草海之外的草海，很小

在外人眼里

草海是个养得活几条鱼儿的池塘

草海之内的草海，很大

在我们眼里

草海是个淹得死大人孩子的大海

我们的山寨

像个面容甜美的姑娘

坐落在草海南边的山坡上

漫漫长夜里，美梦像满天星光

被草海的波浪洗得洁白无瑕

每天早晨，太阳

从草海东边的竹林升起

慢慢地，把整个草海

拥抱在温暖的怀抱里

男人们吆喝着牛

耕种在山坡上

耕种在草海里

女人们赤脚挽袖

在草海边洗衣浣纱

一遍遍在草海里摇晃

山寨长长短短的日子

草海很小，小得扬起浪花

淋不湿一双城里人的眼睛

草海很大，大得蓝天白云

全都装进了温柔的怀抱里

我听见了白鹇鸟的啼唱

在黄昏的山梁上

我听见了白鹇鸟的啼唱

一只，两只，三只

一声声被银水浸透

恍如隔世的啼唱

穿越犹如秋叶的岁月

回荡在晚风吹拂的密林里

它们来自和平的天空

它们来自宜人的环境

这是消失了几十年的啼唱啊

这是天籁之音

黄昏都为之陶醉

像分别之前的恋人

徘徊在金色的山梁上

我听见了白鹇鸟的啼唱

在黄昏的山梁上

一只，两只，三只

虽然看不见它们的身影

但我知道，它们已经解脱

追击的猎枪，蚕食的岁月

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

已经远离它们

现在，森林属于它们

早晨和黄昏

属于它们

所有自由，在它们

仿佛天籁之音的啼唱中

花朵一样盛开

影子

窗外的榆树叶子

突然全都变成了鸟儿

啼唱声铺天盖地

它们的影子

在我的窗口织起了一张

坚硬的网

我尝试着用手指戳破这张网

收缩成圆形的阳光

首先刺痛了我的眼睛

然后刺痛了我的手指

我看不见一片榆树的一片

我只看得见

飞舞的鸟儿的影子

我知道榆树下面

开满了橘黄的小花

蜜蜂在清理着一个又一个

破碎的阴影

我努力用手指

戳进了几次窗口坚硬的网

终于，我看见了一片

盛开在影子里

像血一样灿烂的花朵

等待路过的阿诺阿布

一天前半夜里接到达岭电话

阿布路过我居住的小城

准备见个面，说几句话

从中午开始

我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出口等候

电话里阿布一直报告着位置

然而，太阳偏西

一百公里路程阿布没有赶完

不知他一路的踟蹰

究竟是什么原因

或许，南国春天的风光

从梦里开放到了眼里

夜幕首先降临桃李谷

然后慢慢降临小城里的高楼

桃李谷里某个山庄

至今洋溢着达岭和一群彝族诗人

狂野如鹰的鸣叫般的酒歌

那些酒歌里缺了阿布的声音

那时候，他日夜行走在故乡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收拾

金子般清脆的山歌

还有自己融入大自然的影子

大街上，路灯次递开放

我和大海先生的屁股在石凳上

已经挪动了几十次

石凳上面的灰尘

被我们的屁股摩擦得一干二净

阿布“快到了”的声音

在夜色中孤独而又温暖

进进出出的刺眼的车灯光里

我们俨然两座猥琐的雕像

我甚至怀疑，有些匆匆过客

可能认为我们是酒鬼

或者迷失方向的路人

晚上九点十五分

阿布和夫人带着如花似玉的女儿

出现在我们面前

长长的头发，像飞流直下的瀑布

飘散在宽阔的双肩上

我们一见如故

两三句话就打发走了半天的等待

酒是彝族人骨髓里的骨髓

我们所有的语言，都是

经过玉林泉酒的反复发酵后

表达出来，干净，圆润，丰满

夜已经很沉

桃李谷里，除了猫头鹰的啼叫

只有我们几个彝族诗人的酒歌了

我和大海先生摇摇晃晃

把阿布一家

送进了酒店

然后用一小时的时间

走完一公里路程

回到了家

我在想，这个夜晚

阿布会做个桃花盛开的梦

背影

在我的一生里

只熟悉一个背影

多年前，这个背影

日夜为我挡风遮雨

在穿越忽明忽暗的岁月时

磨掉了所有的棱角

寒风中

摇摇晃晃

直到摇晃成最高一棵树

夜色里

趔趔趄趄

直到趔趄为最后一颗星

如今，它像一张弯弓

在我逐渐开阔的视野里

缓慢移动

沉默是它永远的坚守

我不忍看见它

又一刻不想离开它

我知道，总有一天

这个背影

会像一块磁铁

依附在我身上

老房子

每一张蛛网

都织满它的秘密

遍布墙体的石头

在夕阳下温暖着

已经逝去的时间

还有门前孤零零的香椿树

不断颓废的影子

偶尔飘落的几片香椿叶

像几只小鸟

非常缓慢地飞进我的眼睛

守门狗在沉默中蔑视着我

它的职责是

眼睛里不能进入一粒沙子

对它来说

一切都值得怀疑

门槛上，一群蚂蚁进进出出

无事的时候

守门狗会盯上半天

直到把它们盯成

一条黑色的河流

风声里，我清晰听见

母亲半夜起床上山背炭的脚步声

还有隔壁老奶奶

非常响亮的咳嗽

老房子真的老了

夕阳下，仿佛一顶破帽子

用最后一点温暖

严严实实守护着

我最初的梦幻

我最初的渴望

奔跑的马

起伏的山梁上

一匹马在疯狂奔跑

长长的鬃毛在树影里

穿梭成一条生动的流水线

山峰因马的奔跑

改变着高低

天空因马的奔跑

移动着位置

啪嗒啪嗒的马蹄声

扩展出一望无际的旷野

云朵飘扬，俯瞰马的身影

逐渐深入一个古老神话

起伏的山梁上

一匹马在疯狂奔跑

神话随风而去

天地交融一体

空灵的身躯

撕开一片片凝固的时光

把所有风景

浓缩成历史的苍茫

作者简介

    柏叶，彝族，出生于云南省峨山彝族自治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民族二十班学员。现已出版诗集六部，长篇小说三部，中篇小说集一部。曾先后获得过第一、三、六届云南省文学艺朮创作奖，第一、四届“边疆文学”奖，第一、二、三、四、五、六届玉溪市文学艺术创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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