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与发展,并不一定要走两个极端

写了一篇有关自然保护区现状的东西,没有想到引起了那么大的共鸣。一天之内,有近两万人阅读。对于我这种只是自得其乐的小网民来说,已经震憾了,那些肯定的、否定的留言已经雷到我了。从来没有想到过大家会对这样的“非娱乐”话题那么感兴趣,不仅收获了众多点赞,还收获了不少的打赏。从众多的留言中,也看出了大家对发展与保护的矛盾的困惑,对没有指出解决办法的失望。

我不敢讲经验,更不敢说什么是成功。但看到大家对保护与发展矛盾与统一的渴望,还是想把我在茂兰保护区时经历的一些东西搬出来,不想讲对与错,只放在那里,让大家去悟。

本人在茂兰保护区工作了23年,是茂兰保护区刚建立时就到茂兰保护区工作的。对茂兰保护区的发展历程可以说有过一些了解。

茂兰保护区是以保护亚热带喀斯特森林生态系统为主体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在保护区成立之初,当地群众根本不知道自然保护区是一个什么东西,认为“国家级”了,国家一定会帮助当地发展。但很快大家就意识到了保护区是怎么一回事儿。按照政策和法律,自然保护区内的资源将严格管理,基本采取核心区管死、缓冲区管严、实验区管活的方针去进行。管死、管严格很容易理解,很多人就理解为业一草一木不能动。而管活,什么是活,大多数人都很模糊,各自理解的程度不同。但事实上,在自然保护区建立之前,当地群众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几百年,他们已经与当地的自然资源融为一体,他们“靠山吃山”,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是社会经济发展让他们赶不上社会发展的步伐,而保护区的建立又限制了他们直接向大山的索取。当地群众也有过抗争,与保护区管理人员发生过激烈冲突,甚至有管理人员被打入院,有群众因为违法和殴打管理人员而被判刑。

猫捉老鼠、警察与小偷的游戏天天在上演。保护区群众迫于法律的威严,白天不敢去砍伐树木,只待晚上去偷砍树木卖到周边的矿上,或是走几十里的山路卖到广西去。喀斯特地区山路崎岖,行走在山路上十分困难,扛一棵木材行走更是难上加难。有些群众不得不将电筒含在嘴里,提心吊胆、艰难地奔走在山路上,为的是得到微弱的几块钱。

从农村出来的我,看到这种景象非常心痛,一边是法律的威严,一边是做人的良心。所以当中央电视台记者采访我时,我对着镜头几乎要掉泪,我的回答是:如果我是当地的村民,我也会拿起斧头上山砍树卖!因此我在内心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一条既能保住自然保护区的资源、又能帮助群众脱贫致富的途径。

有时候我们总是站在我们自己的立场去想问题,奇怪群众“何不喝肉汤?”不设身处地去为群众作想,去实实在在地解决那些自己看来很容易、群众看来很难的问题。所以真正要解决社区的问题,必须首先要充分地了解社区。这种了解的过程不是我们高高在上地去质问,而是要换位思考,站在群众中间去认真了解。

接触了一种叫“参与式社区快速评估”的方法,简称为“PRA方法”,讲的是在社区发展项目的决策过程中,社区的每一份子都有发言的权利,不去计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讲究在同一个平台上,大家平等的讨论问题,发现问题,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既照顾多数的想法,也不忽略少数人的问题,大家一起决策问题。对于保护区管理人员来说,只是一个组织者,而不是高人一等的管理者或决策者。当地社区群众是参与者、是决策者。

刚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还不习惯这种方式,连社区群众也觉得不可能,搞得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会议不需要专门的会场,可能是某位村民家里,也可能就在一块田地里。会议过程总是闹轰轰的,没有主席台,没有领导席,大家都处在同一平面上。这种方式外面人看不惯,有些管理人员也看不惯,甚至觉得我们是一帮“乌合之众”,搞不出什么名堂。社区本身参会人员也对会议内容将信将疑,认为这样的会议不会有什么结果,这样的会议就是一场闹剧,能来参加会议是给我们面子,是在做一种游戏。但是通过几次会议下来,我们收集到了大量真实的信息,那才是真正的“精准”,掌握了当地的资源基本情况,也掌握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把大家的人心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难得的合力。

“精准”讲的就是个别、个性,每个寨子的地理位置、资源状况、基础设施、人员文化背景、人员组成等都不一样,“精准”就是没有统一的方法和路径。只有通过不流于形式的深入细致的调查,从全面来考虑和分析问题,才能寻找出一套当地社区认可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因为是群众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是他们可以实施的办法,所以操作起来非常简便,没有高深的理论,只有实实际际的工作。得到的结果也不言而喻,效果非常明显,而且把整个社区群众的利益都联系起来,让它们相互之间共享资源,相互之间共享经验,真正形成一个相对和谐的社区,才是可持续发展的社区。

那些当初笑话我们“一群乌合之众”的人,也改变了他们的观点,改变了对这种工作方法的看法。在今天脱贫攻坚的问题上,真正要让社区实现持续的脱贫致富的效果,就要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思想观念,所谓扶贫扶志扶智。“输血式扶贫”在极短时间内会有非常明显的效果,但是是一种短命的模式,这种扶贫方式,反而会导致养懒人。搞出一幅“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架式。一个发展中的社区,一定要注意在经济收益提升的同时,提升思想认识,除了感恩党的政策好外,还要让他们拥有共同致富、资源共享、经验共享、先进带后进的思想。社区本身就是一个利益相关者的共同体,不要让一个一个的分子对立起来,应该让他们紧密的联系起来,共享资源非常重要。

自然保护区的基础设施差,经济底子薄,这就需要当地政府和保护区共同去帮助寻找解决办法。不能认为“保护区偏僻,他们发展的好坏上级领导看不到”而忽略了他们。他们是真正的自然资源保护的贡献者,要充分地让他们得到资源保护的回报。除了那些自然条件实在是差、群众有搬迁意愿的地方外,更多的应该考虑如何改善他们的生产、生活环境,引导他们开展对环境友好又能产生较高经济效益的生产活动。提升他们自身的能力,而不是一味的将他们圈起来,或交由企业来管理。

在茂兰工作时有过两次经验和教训,一次是在A社区搞扶贫,找出了通过将传统文化产品变成商品、发展群众愿意做的种养殖项目、参与生态旅游等带动社区发展的路子,但是就是看到了效果的同时放松了思想教育,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有些农户发展非常迅速,占有了更多的资源,而有些农户得不到既得的利益,从而社区内部发生矛盾,最后整个社区因为收益的不均衡,矛盾越积越深,这个扶贫的例子趋于失败。而对于B社区来说,本来自然条件比A社区要差的多,缺水、缺地,环境也相对恶劣,但是做到了人心齐,当地的人组织起来专业合作社,大家公平的享用信息和资源,考虑到了大家的利益,大家的利益与环境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相反,这个社区发展非常稳定,直到今天,群众都已经富裕起来,这个农业专业合作社一直持续发挥作作用。

保护区不是要将群众全部赶走才能够管理好,如果没有了群众,根本就不需要保护区管理。保护区管理的主要任务在于管人,保护区的威胁不是来自于自然生态系统内部本身,而是来自于人与自然生态系统的关系平衡。特别是有些物种本身就是与人相伴的伴生种,完全地将人排斥在保护区外,反而不是健康的保护区。朱鹮保护区是这样,梅花鹿保护区是这样,黑颈鹤保护区也是这样。

有些保护区内部对资源的利用和消耗是有限的,只要消耗量不超过生长量的阈值,自然修复的能力是巨大的,基本上不会对保护区产生太大的影响。但一旦外界的索取加入,保护区的资源就会迅速萎缩。

想起草海周边农村社区的问题,在草海的南岸居住有那么多的农户,除了自愿移民搬迁的农户外,留下来的农户可以通过农民协会、农业专业合作社这种形式,把大家组织起来,能做生态旅游接待的做接待,能生产生态产品做生态产品生产,还有一些可以参与到草海的管理中来,培训一批当地导游员,将生态旅游组织起来,将松散的观鸟、拍鸟管理起来,让草海这样一个公共资源在建设生态的过程中为社区发展起作用,为脱贫攻坚发力。

每个保护区的情况不一样,解决问题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陈不变的,只有满怀热情、仔细研究、认真思考、循序渐进,才能真正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解决保护与发展的矛盾问题是需要漫长细致的工作和思考的,是需要从思想上和行动上去改变的,是需要持续的培训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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