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蕲事】春到扒锄港(三)

春到扒锄港·儿童散学归来早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这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清朝诗人高鼎的名作《村居》当中的句子。春天来了,早早散学(放学)的孩子是幸福的,可以放纸鸢(风筝)的童年是幸福的,既能早早放学又能欢天喜地放风筝的孩童,无疑是幸福之中最幸福者。

我在扒锄港读小学的那些年,虽然几乎都是早早放学的,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放过风筝。因为每天放学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比如扯猪草。

闹腾完正月十五的元宵花灯,扒锄港就年过月尽了,大踏步跨进备耕、春耕的二三月份。当然,一年中青黄不接的日子也悄悄来临。人的口粮吃紧,圈子里的猪吃的饲料也很快会断炊。好在春季来临,春草萌发。所以,每天跟着我姐到田畈里扯一箢篼野菜嫩草回来,倒在猪食槽边充作饲料,便是我儿童时代放学后的必须做的功课。

头起,我还以为春天的野草遍地都是,扯猪草是很稀松的家务活儿;但是提了箢篼出门去就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长在路边的马料边刚露头就叫耕牛啃得干干净净,稻场边斜坡上秕谷壳长的嫩叶儿也被刮土衣做肥料的人们收拾得片甲不留;沟渠溪涧里的水草倒是长势喜人,可是扯回家去,嘴刁的猪猡,闻一闻就走开了,它根本不吃。——事实告诉我:要扯一箢篼猪喜欢吃的草,好难!

可是我姐总是能扯回满满一箢篼的猪草!我在一条条高岸田埂上找野草的时候,我姐姐早已淹没在不知道哪里的田野里去了;等我再见到她,她头发上沾着油菜花瓣,衣服上挂着油菜叶子,箢篼里被绿草塞得挤挤的!如果天色还早,她就又转身消失在田野里,帮我扯猪草;要是天时不待人,她也爱莫能助,顶多从她的劳动成果中分一小部分给我回去交差。

我姐这么能干,自然羡煞我了,我就向她取经。我姐取笑我:你个二路货,大路边、田埂子上的草么轮到你扯社?要扯草当然到麦地里、油菜田里扯啦!——可是地里种着麦子,田里栽着油菜,哪来的草啊?我觉得奇怪极了。我姐还真有经验:你看麦地里,野麦比小麦长得肥,长得高,扯一棵野麦,顶你扯几把青草;你再看油菜田里,油菜禾下头,鹅毛草蓬松松黄绒绒的,多得不得了!我只记得老师课堂上讲的:农民伯伯为了庄稼茁壮成长,付出了辛勤的劳动,早把田地里的杂草锄干净了,却不知实际上野麦杂草是除不净的,甚至会越长越疯的!

我姐还偷偷告诉我:在油菜田里扯猪草,还可以顺手把低处的油菜叶子捋几片下来,藏在鹅毛草里,塞在箢篼中间,谁也看不见,那可是好吃懒做的猪们最爱的伙食!怪不得她那一箢篼的猪草总是很快就塞满了!

学到了我姐的真传,我也很快能扯满一箢篼的猪草了,于是我就不满足于跟着我姐去她常去的那一带田畈,我要单干。因为在放学路上,我发现几处扯猪草的好地方——

翻过刘塆大坝,东面那块大田里,好像没什么人打理,杂草跟油菜抢肥料,比着长,几乎不用蹲着都能扯到草;

龙头塆和江阁塆搭界的结绊儿塘后面的小麦地,野麦真不少,而且这里远离两个塆子,有时候扯野麦把家麦子带出了土也没人注意;

石家塘后面那些偏远的田里,种的全是做绿肥用的红花草籽,天色将黑了,又肥又嫩又好扯的草籽绿茎,一拢一大抱,三两下就扯了半箢篼,再盖上几把杂草,可以满载而归了......

放学后,除了扯猪草,有时候也会给人自己找吃的。比如掐软萩

软萩不是用来做菜吃的,而是用来做软萩粑的佐料。这种茎叶表皮长着白色细密绒毛的野菜,其实早在正月(或许更早的腊月)已经贴着地皮冒出芽头来了,所以一开春,它就迫不及待地伸腰、抬头,长得很快。去扒锄港村部上小学的路边上,有一条送水涧,恰好也是龙头塆和江阁塆的分界线,春天的田地还不需要白莲河送水来灌溉,这条送水涧矮矮的窄窄的埂子就成了我们上学的“捷径”!

沿着这道涧埂子走“平衡木”的时候,有时候脚下一滑,就踩崩了一大块土坷垃,随着土块掉到涧沟里的,还有株大叶硕的软萩!我知道软萩能做粑,而且每年春季家里都会吃好几回软萩粑,一直吃到软萩开花,不能再掐它的叶子为止。

有时候,放学回来走那条涧埂子,看见长得很好的软萩,忍不住就把它们的粗茎嫩叶掐了带回家,交给祖母或者母亲。她们见了,准会跟我和我姐说:今天少扯点猪草,顺路掐写软萩回来吧!于是姐弟们便雀跃着去田畈里掐软萩了。

软萩算不得杂草,所以很少有遍地丛生的状态。每一个放学回来的时段,找寻到天黑,也许只能掐回一小把——要做出全家人都能吃到口的一锅软萩粑,我和我姐要用好几个放学后的时光,才能凑齐一筲箕软萩。

常常是在某个下午的后半段,祖母已经洗净了所有的软萩,连同积攒已久的细米(碎米)也淘净洗好了,就等我和姐姐放学回家,搬到村东头的舂碓屋里去。我和我姐一起用力,有节奏地踩下装在石碓上的踏板,祖母负责拨动碓凼里的内容——就这样,先用石碓把细米(碎米)舂成米份子,再将软萩捣烂成泥状,苾出汁液,再端回家,米份子和泥糊状的软萩直接揉到一起,揉成团,搓成条,加料加馅,团成饼,做成粑。

那时候,我和我姐不用写作业。

我们的作业就是坐在油灯下,等着软萩粑蒸熟了吃。

我们一边等着收工的大人陆续回来,一边看着厨下灶火在闪烁,灶台上面雾气升腾,看祖母的身影在厨下的雾气中忙碌,一边还闻到了软萩粑蒸熟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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