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蕲事17：蛋蛋和旦旦（上）

一

蛋蛋大名叫段炼，大家只呼其姓，叠音，显得亲热些。浠水话中，段与蛋同音，段段就叫成了蛋蛋。

蛋蛋家住在溪河镇，离县城不远。老段家祖上好几代是鸭倌，替人放鸭子的。到蛋蛋他爹（爷爷）这一辈，他们家开始自己养鸭子了。蛋蛋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着爹去放鸭，爹的肩上搭一个白布袋子，袋里装半袋鸭食。常常是放了一天鸭子，布袋里鸭食不见少，反而多装几个鸭蛋回来。那些鸭蛋都是蛋蛋在鸭子待过的河边草丛里捡回来的。后来蛋蛋他爹的腿脚不利索，跟不上鸭阵了，蛋蛋他爸索性在溪河镇外租了一大块地，四围种高粱玉米豆荚，中央架起一圈大棚，大棚的中央再挖出一大片深坑，用水泥硬化，并从浠河引水进来，就是一个人工池塘了。有水域，有鸭舍，段氏养鸭场就办起来了。

段炼高中毕业后，他爸没让他考大学；因为段炼的哥哥段造已经大学毕业三年了，还漂在省城里找工作，大半的生活费还是段爸出的。段炼被他爸留在养鸭场，帮他爸发展家庭养殖业。蛋蛋的工作很简单：进饲料和送鸭蛋。

蛋蛋爸刚办养鸭场那几年，饲料还是自己地里种的，随着养鸭场内部规模扩大，鸭棚外面的土地被部分征用了，养鸭饲料八成以上要靠镇里饲料厂提供。蛋蛋他爹很不理解蛋蛋他爸的做法，坐在躺椅上念过经：我放了几十年的鸭，只知道鸭是放出来的，冇听说过鸭是圈子里关大的。他更不理解的是，他以前放鸭，一只仔鸭长成肉鸭要一年时间，如今儿子养鸭场里，肉鸭出栏期缩短了一半！闲得无聊了，段爹到段爸的养鸭场里转一转，还别说，这些没放养过一天的鸭子，它们的个头就是大些！

正碰到蛋蛋从大棚里装了几筐子鸭蛋出来，要送到镇里和县城的超市里去卖。段爹看了看筐子里的，清一色的白壳蛋，似乎还透着亮儿，好像鼓书里说的大户人家小姐的脸蛋那般“吹弹可破”！这蛋壳该有多薄啊！见孙子是骑摩托出门送蛋，忍不住关照一声：路上过细哈，莫把蛋颠破了！蛋蛋把握十足地安慰他爹：“放心吧，爹！这溪河镇里里外外的路现如今都跟县城联通了，都是硬化了的水泥路，又平又稳，颠不到。”看着蛋蛋的摩托车冒着青烟跑远了，段爹爹总觉得放不下心，一个劲地摇头。

二

旦旦全名袁旦旦，是瓦店村老袁家的独养女儿，因为出生那一天正赶上过元旦，所以就取名叫袁旦旦。大家只呼其名，叫旦旦，显得亲昵。

瓦店村老袁家做了一百多年的禽蛋生意，不光卖生蛋，也卖皮蛋、卤蛋和藏鸭蛋，其中皮蛋是他袁家独门秘制的，与市面上的松花皮蛋大有不同。要问怎么个不同法？吃过的人心里有数。松花蛋通常是凉着吃，旦旦家的皮蛋通常要热着吃；剥开蛋壳，袁家的皮蛋不像松花蛋一般呈现出深青或者墨绿色，而是一团金黄，像玛瑙里裹着软黄金；咬一口，没有松花蛋那股冲鼻子的的碱味儿，入口清凉，嫩滑爽口，Q弹可人。因为一直是小本经营，老袁家的皮蛋生意就像藏在深深庭院里的小家碧玉，养在深闺人未识。

袁家祖宗并未规定，皮蛋秘制方子传男不传女。可是从旦旦爸往上几代倒着数，似乎老姑、姑婆、老姑嘴里的姑婆、姑婆的姑婆......谁都没学过皮蛋的做法，只有叫卖皮蛋的任务。到了袁旦旦这一层，独养女儿，不传女也得传女了！旦旦爸不急，他身体好着呢，从未提过教旦旦做皮蛋的事情。

袁旦旦大四毕业，准备找工作了。袁爸说，别找工作了，回瓦店村来卖皮蛋吧！旦旦不乐意：就那个九平米的店面，你跟妈打理它还嫌人多，我还凑么事热闹！旦旦爸说：“你妈身体这几年衰得快，我要照顾她，店子就交给你啦！”旦旦想到父母终将衰老，自己还是回到他们身边吧，多少还有个照应。

大学生袁旦旦回乡干个体，卖皮蛋。市里科技报有个记者嗅觉灵，想来采访她，做个报道。袁旦旦看那记者长相确实不顺眼，还留着幼稚的洋葱头（她以为记者至少也得扎个马尾辫吧），把他当作街边小报记者了，一口回绝了。袁爸听说了，遗憾地直叹气：你还嫩了点，这不是免费广告吗？做么事一口就拒绝了呢？

袁旦旦就看不惯她爸从骨子里散发出来那点小商贩的市侩气息：就你这皮蛋，还打广告？能让全瓦店村的人认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袁爸气呼呼地扔出来一扎订单，旦旦傻眼了：居然囊括了周围几个村镇的大小超市，还有一份订单来自县里的大超市！看来自己心中土老帽爸爸、世俗气十足的爸爸，已经悄悄地在搞事情，他要把家族秘制的皮蛋生意做大啦！！难怪他要让自己回家干个体！！！

袁爸撂下一句话：看清楚了吗？明天，你去给县里的超市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