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律与对联
【作者简介】王国仲 1955年生于黑龙江拜泉。曾工作于大庆油田公司。中国楹联学会、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中石油作家协会会员。从事对联创评研编多年,著有《平仄斋两行集》《联理探析》等。有数十篇论文在《对联》、《黑龙江联坛》以及论坛等发表。近几年致力于对联学与语文学结合主题研究。曾以何分伯仲名活跃在网络联坛。
节律与对联
——对联新论之三
王国仲
对联是节律艺术。
对联艺术的分析应从哪儿开始呢?应从汉语音节开始,因为“音节是人们听觉上最容易分辨出来的语音单位”,联作是由音节形成节律的作品。汉字是音、义的结合体,对联是运用语言文字创作的结果。对联两个要素,对仗主要是讲“义”,平仄主要讲“音”,音、义构成节律,音应是基础性的,那么音节或者说从音节起步去分析研究对联是很有必要的。节律学就是研究某种语言的节律特征及其组合规律的科学。前几年读到吴洁敏、朱宏达著《汉语节律学》,该书就是以音节研究为立足点展开节律研究,感到多有启发,扩大及加深了对对联理论的认识 写出“运用节律学解析对联节奏”一文,2016年获评第十届中国(东营)楹联论坛优秀论文。应该说对联学和节律学关系密切,再准确一点说,节律学是打开对联内在规律奥秘的一把新钥匙,研究对联学应借重于节律学。
下面从三个层次具体来谈一谈。
先来了解一下“音节”的知识。举一个音节例子,“Lian”,由四个音素组成,依次是声母、韵头、韵腹、韵尾。音节和汉字对应的,一般来说,一个汉字的读音就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写出来就是一个汉字。如带儿化音例外,例“Lianr”“r”单独对应“儿”字 。音节结构有三个特点:结构简明,界限清晰(一到四个音素,界限清,易辨认);乐音居多,响亮悦耳(至少一个元音即母音);抑扬顿挫、富于变化(必有声调,交错搭配出乐音)。现代汉语普通话的音节总数是400个左右(其中开音节231个,余为闭音节),有限的音节数目却可变化出成千上万的汉字(因有不同声调、同音字等因素)。
以音节做基础,下来可以谈到节律了。还得先给出定义:节律,又叫声律、音律、韵律等,是运用言语的节奏和语声变化规律正确体现语言结构关系、语义关系与逻辑关系的一种表达手段。节律有一个特点,节律的体现形式是语音,但节律的语音形式不同于声母韵母等可以独立存在的音素语音,表现节律的语音形式不能单独存在,它附加于语言建筑材料(词汇)之上,是对具体语言建筑材料的组合运用,以体现具体的语义,语法与语用功能。具体举例说明,对联用的四声平仄声调,实质是音高,属于音节层的节律。这段文字可能不大好理解,再说一下吧,节律以语流中的音段为载体,音高、音强、音长等依附在词汇上,也就是语言中声音的高低、轻重、长短、快慢、间歇和音色等依附在词汇上形成节律。虽然是“依附”成分,大多还不能用书面符号记录下来,但节律确能起到表意、表情和表态的作用。上面提到“音节层”,“层”指“层级”。
汉语节律的内容、特点、功用及其与对联的联系有哪些呢?内容(也是表现形式)较多,包括停延、节奏、重音、声调、语调(含句调和基调),都和对联有紧密联系。停延,我们讲的“顿”就相当于停延;节奏象音乐中的节拍,和对联的句式关系重大;声调表示音高,对联的平仄格律即是声调规则。特点有叠加性、相对性和层级性。汉语节律的层级有:音节<音步<气群<句子<句群<段落<篇章,大于号表示层级逐步升高、加大,各种节律特征分属于不同的层面,也可以说,节律无处不在,贯穿始终,囊括全面,联系联作,每一副都含有节律,无一例外。作用主要在表意、表情、表态。
为了说得更清楚些,下面运用例子(包括联作)来谈具体的节律问题。
第一,不同的节律组合成不同的语义和结构。
“史书/记千古”与“史书记/千古”,两者运用不同的节律组合成不同的语义。“风能/发电”(偏正短语)不同于“风/能发电”(主谓短语)。音节的不同断连与组合,出现不同的结构和不同的意思,作联时就需要依据表达体旨的需要来选择词语。试解析音节词结构。据有关统计,常用的动词大多为单音节,名词大多为双音节,就使它们构成的动宾结构1+2的模式占优势。同时,由于名词大多为双音节形式,而2+1构成的以名词性成分为中心的偏正结构基本属于三音节复合词,很多一般不单用的词在这个格式中的后一个单音节位置上都能作为语素出现,因此,以名词性成分为中心的三音节偏正结构的音节组合模式必然是2+1占优势。朱熹“漳州开元寺书舍联”顿断出的三音节词可以说明这一种情况:“鸟识玄机,衔得春来花上弄;鱼穿地脉,挹将月向水边吞”。
第二,不同的节律段形成不同句式
断连,也有人叫“停延”,是语言单位之间的顿断分割与连延组合,它其实是语言结构关系的语音标志形式。在书面形式上,语句部分语言单位间的结构关系可以有相应的标点显示。以八言联格式为例,一般有三种,即上联: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交替式);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中间四平式);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前一种加“,”)。后一种系常用式,加一逗号断连,变为二分句,多见用于格言联,例如:“韩江酒楼嵌字”:韩愈送穷,刘伶醉酒;江淹作赋,王粲登楼。不同节律段组成联作,句式变化会带来节奏甚至格调的殊异。举一联例,秦桧夫妇像联:“咳!我纵丧心,有贤妇必不如此!啐!余虽长舌,无奸夫何至于斯?”由标点使用表示停延以及灵活句式,可见作者的意、情、态。
第三,从音节数变化组合看节律
从音节数量来划分词,常见的可有单音节词、双音节词、三音节词、四音节词。根据《普通话3000常用词表》统计分析,收名词1621个,其中复音词(绝大多数为双音节)1379个,约占85%,可见名词中的双音节倾向非常明显。动词则相反,根据北京语言教学研究所的统计,汉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千个词中动词有280个,其中单音节有200个,占70%,可见最常用的动词大多为单音节,名词大多为双音节。从对联作品中分析,也可见这种情况。这是基本情况,关键看音节数变化组合成联作节律呈现出什么样态。单音节词,在对联里也叫“一字逗”,秦桧联中的“咳”、“啐”即是。双音节词,多是复合词和合成词,作联时用的较多。三音节词,可见于联内部,也有三音节词组合成多分句联。四音节词,对联里多见于各种组合形式的四言词,包括四字成语、俗语、熟语等。
最值得注意和研究的是这四种词的相互组合产生的节律变化及其对对联整体的影响,包括形成不同韵律、不同格调,不同风格。
对联最复杂的变化,依我看在于它的音节组合变化多端,进而导致句式多种多样。音节组合本质上属于语言节律的范畴,但对它的解释,必须从汉语的韵律结构上加以解释。一种语言的韵律结构不是纯节律结构,而是节律结构和句法结构相互作用的结果。词语搭配的选择性除了句法、语义上的制约,还有语音组合方式的限制,也就是说任何一个词语组合片段(例如对联上联或下联)都蕴含着句法、语义、韵律三个范畴的组合规则,而这三者之间又是互相制约的。周筱蓝联:“威海环翠楼联”:“五百年檐雨犹新,斜霭霭群山,青冥欲起连云势;二三里风波未定,隔茫茫一屿,沧海时闻鸣铗声”,一字逗、三言词、四言词错落并用;七言句可分二三,尾三言词分二一,动宾结构,上联声调平平仄,走声律结构,而非语法结构和语义结构。
举一个大点的例子做一下节律综合解析。
苏俊·杭州西湖联
是何人舀一勺瑶池,妆点繁华世界。有映日荷花,红深曲院;接天莲叶,绿拥琼台。最怜他画舫来时,摇动镜中春色;难舍那翠堤佳处,拾回柳外莺声。眼前疑梦又疑真,待重寻鹫峰炊玉,龙井烹泉,岳墓焚香,钱祠酹酒;
到此地思千秋过客,追攀文采风流。想行吟白傅,诗爱新腔;按拍耆卿,词惊绝唱。凭谁问逋仙去久,忍抛身后梅妻;许我学坡老归迟,贪看林间鹤子。心上无尘亦无累,宁复数渤海观潮,湘江听雨,洞庭醉月,彭蠡眠云。
联例作者为中国对联2019年度创作金奖得主。该联在节奏上接近于词,有一定的规律可寻,又自然变化,参差错落,于谨严中求自然,于自然中见谨严。尤以自己铸词以形容描写,扩大词的联想关系;以三言领字改变句段关系,求得语词的相互碰撞、关联激发,使丰富的内容得以更清晰的表达;以长短不一的句式安排、变化自由的联句,表达丰富的思想情感和事理逻辑;讲究语言的音节单位意义,突出语音的轻重长短变化,进而使顿挫和声调和谐自然。
节律和对联契合甚深,涉及面又广。本文恐难以全面准确把握,如有错谬之处,请读者指出。
2021年4月14日成稿于威海
主要参考书目
《汉语节律学》吴洁敏 朱宏达 著 语文出版社 2001年2月第1版
《现代汉语通论》(第二版)邵敬敏 主编 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7年第1版
《汉语韵律句法探索》吴为善 著 学林出版社 2006年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