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仙（二）

我和小影姐姐离家出走，是她从她爸爸那里回来之后的事。

她奶奶下葬之后，她就收拾了东西和那个高大的男人离开了。我坐在土堆上看着她瘦瘦的背影，在夕阳下背着大包裹，一歪一歪的跟在那个男人身后离开，有些难过。

那只叫良人的猫依旧趴在墙头打着盹，似乎并不知道那个凶巴巴老太太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要去往何方。那只叫做阿丑的小黄狗却丝毫不以为意，摇着尾巴跟在小影姐姐后面，一直走出去好远好远。

我看见她低下头，一遍又一遍的摸着阿丑的脑袋，让阿丑回去。阿丑是条狗，怎么能听懂她的话，只是不停的摇尾巴，时不时的用脑袋蹭蹭她。她起身，阿丑也起身。她迈开步子往前走，阿丑也跟着她往前走。后来，她发了脾气，对阿丑大吼大叫，你快滚回去，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吼完，阿丑似乎听明白了她的话，轻轻摇了摇尾巴，然后那弯曲的小尾巴就垂了下去，嘴里嗯嗯唧唧个不停。

她似乎想蹲下来再摸摸阿丑，可最终什么都没做，扭头往前走去，一路出了大山。

那天之后，村里多了一只流浪狗和一只流浪猫。那只猫不分寒暑昼夜，就是趴在那个空荡荡院子的墙头，也不抬头，也不睁眼。而那只越来越瘦的傻狗，却终日在院门和村口之间的路上徘徊，风雨无阻。

有好心的村民，会告诉傻狗，你奶奶去了天上，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家小主人去了城里，一样不会回来了。也不知道傻狗能不能听得懂，就是抬头看着村民，然后傻傻的摇着尾巴。

好在村民们都淳厚善良，谁家有了吃的，就会丢一块给一狗一猫，让这两只动物不至于饿死。但狂风暴雨雷霆冰雪就没人能管得了。那年的冬天特别冷，下了好大的几场雪，我奶奶还怕那两只小玩意儿冻饿而死，还端了大骨头旧棉袄上去。到了院前，却看到两只小东西相互依偎在墙角，不停的哆嗦。

奶奶心善，先给吃的，又把旧棉袄给铺上。铺棉袄的时候，叫阿丑的黄狗不断的摇尾巴，还用鼻子把大骨头推给小猫吃。小猫也仁义，不贪不抢，扒拉了一块眯着眼细细的啃。看到小猫开动，阿丑才大快朵颐。

奶奶擦着眼泪跟我说，连猫狗都知道仁义。

那个冬天过完，两只畜生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干瘪瘦弱。直到惊蛰，一猫一狗也不知道捉了什么来吃，才又身上发了亮光，隐隐有了些许生机。

和去年一样，猫在墙头上打盹，狗从家门口溜达到村口，又从村口溜达回来。村里的人可怜这两个小玩意儿，有想带回家养的。猫自然不必说了，压根儿就不去。狗去了，吃了一顿饭又回来。久而久之，没人再有想收养这两个小东西的想法。也没人知道这两只小东西要干嘛，但都说熬过了这个冬天，下一个冬天就难熬了。

我知道它们在等谁，但我也和大人们一样，觉得小影姐姐不可能再从城里回来。

没了小影姐姐的村庄似乎没什么变化，可能山坡上少了一个奔跑的身影，也可能河里少了一个满身是泥水的小姑娘，或者少了一个高声呼喊小影回家吃饭的沙哑嗓音。

但是无论少了谁，都影响不到村庄里的人生活作息，大家还是要干活，要吃饭。

岁月就像飞速成长的麦苗，本来青黄不接，一忽儿就变的绿油油一大片。村庄里的人们偶尔会谈论起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太，都说是个好人，这辈子也没享过福。那个小姑娘倒好，去了城里享福去了。有的人听了这话，嗤之以鼻，享福？不受罪就不错了。

在人们的讨论声中，我们一帮小孩继续沿着河流奔跑，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打滚。或者惦记着谁家地里的桃李瓜枣，冒着被打一顿的风险混个肚儿圆。

但是除了小影姐姐，并不是留下来的小孩都是幸运的。首先是小七，然后是我，我们两个也很可怜。不说别的，就挨揍的次数上来讲，我比小影姐姐要来得多的多。我爸爸爱喝酒，喝了酒就打人，先是打我母亲。我母亲跑了之后开始打我。我想跑，可是不知道往哪儿跑。

小七比我情况还惨，她妈妈死了，她爸爸娶了后妈，后妈不给她饭吃，还向她爸爸告状。她爸爸听了后妈的话，不问青红皂白，抓过小七就打。一个小姑娘，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小影奶奶看了小七可怜，就抱在怀里哭，说这孩子怎么可怜成这样。小七也哭，趴在小影奶奶怀里哭。后来小七没饭吃，小影奶奶就让她来家里和小影姐姐一起吃，吃完了两个人一起光着肚皮睡觉。她爸爸也不管，乐得自在。

可是老太太没了，小七又没了吃饭的地方。偶尔会来我家，但是我爸爸太凶，小七害怕。我奶奶想管，也不敢管。

我们在小村庄里生长，像野草一样，在三月的最后几天，我们商量，要去城里找小影姐姐。也许我们还能在城里找到一份工作，我说。

小七很开心，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说不定我们还能找到新妈妈。

是呀，我们都能找到新妈妈。

这么想着，我们相约在三月的最后一天离家出走。那天的风很高，夹着云翻向远方。远处的山坡泛了绿，阳光也温暖起来。

为了怕大人们发现我们离家出走，所以我们什么都没带。我们走啊走啊，出了村庄，跨过了河流，翻过了一座山。站在山上，我们才发现村子似乎就在我们身后，我们走了大半天，也没走出去多远。就在我们快绝望的时候，一个声音喊我们，阿堆，小七，你们要干嘛去？

是的，我叫阿堆。

这个声音真的是太熟悉了，就是我们要去找的小影姐姐。她背着包，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

走了一年，小影姐姐长高了一些，也瘦了，头发长了一点，骑着自行车站在山岗上，迎着风英姿飒爽。

我们告诉小影姐姐，是要去找她的，还想在城里找一份工作，不给钱也行。小七眼里发着光，说道，我们还想找个新妈妈。

小影姐姐让我们上车，她要把我们带回去。

在车上，她告诉我们，新妈妈不好，没有旧的好。她的这句话让我和小七都很难过，但是她又说，这一次她回来，是去找奶奶的。因为奶奶跟她说了一个地方，她现在就在那里生活呢。奶奶说，要是过的太苦，就去找她。

我和小七听了，有点害怕，因为死人的地方全是死人，怎么会不害怕？

小影姐姐说，人死了之后其实要先去一个地方，在那个地方要生活一段时间，才能进行下一段人生。如果不想进行下一段人生，也可以在那个地方一直生活下去，直到厌倦的时候。她这次回来，就是要带着阿丑和良人一起，往那个地方去的。

我问她，那里有工作吗？

小七问她，那里有旧妈妈吗？

她用力点点头，头发在风里飘洒，斩钉截铁的告诉我们，有。

我还在喜马拉雅开通了有声书，搜“玄黄妖鬼社”或者“人间妖鬼录”就可以收听。新节目，需要大家多多支持，分外感谢。这个故事已经被制作成有声书了，大家可以去收听。

你好，我是写故事的青壶，请祝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