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 | “细干事”徐州奇遇记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出门在外,我们靠什么来认老乡?
最直接的当然是一口乡音哪!
谢志明是一名老公安,年轻时被称为“谢干事”,淮安话读白了,成了“细干事”。又因为谐音,人送外号:细刊丝(细铅丝)。
以下是他关于乡音的系列文章之一,读来饶有兴味,特别是其中的原汁原味的淮安方言,令人领略到方言的魅力。
1984年7月,我参加工作时间不到一年,接到一个出差的任务,让我和负责户籍工作的翁干事两个人到徐州大黄山煤矿,去调查当时市煤矿办一批人的家属农转非材料。
一大早就乘上了长途车,车子在路上摇摇晃晃地到下午一点多钟才到徐州汽车站,整个一车人除了我和翁干事外,听到的都是外乡话,我就有了一种置身于外地的感觉。
到站后,下得车,出得门,两眼得溜溜找煤矿来接站的人也没找着,浑身臭汗腰酸背疼,看着汽车站外的尘土飞扬的广场,我深切感受到了异乡的味道,一开始上车时的好奇一点点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细——干——事——”,我寻声望去,看到了两个剃着光头的八九岁的小孩,张开了手,撒开了脚丫飞也似地向我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细——干——事——!”
哎哟!乖刮哎!这个声音多熟呕,我定睛一看,噢!原来是公园饭店门口的两个小要饭的,他们怎么跑到这滩的?我看他们的意思是真的看到亲人一样地想抱住我,我当时可穿的是上白下蓝的警服。
细干事当时穿的是72式警服。电影《黑三角》剧照
我赶忙摆手,停停停,旁边的人也没有搞懂,没见过小要饭看到警察这么亲切的。
待他们站定,还没等我开口,其中一个就说上了,“细干事啊,你怎干到七块的啊?”我说:“想问你们呢我还,你们怎甘到急块的?”“我们跟奶奶北京都去过了,冬天走的现在回来了。”
我循着他们的手指,一个背着冬天行囊的老奶奶也像见着亲人一样地满脸笑容走了过来。
翁干事笑了,“小谢啊不错啊,在徐州也有熟人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老奶奶说话了,“小伢子眼尖,你们一下车他们就看到了, 说是西干事来了,我说黑嚼呢,拽都没拽住,到跟一看还真是西干事,你看把他们高兴的,这出来大半年了还就真没看到一够家磊人,听的都是蛮机隔拉的话,一句也听不懂,到北京好,讲的都是喇叭头里的话,好听,可是人狠,没得地方给你蹲,把你冻得半死,我们蹲不下去就回来了,在这外面玩的看的是不少,就是没得说话的人,把这两个小逼豆子都憋死得了。我们票买好了,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这个老奶奶估计也是憋得不轻,见着熟人了一口气就讲了这么多的话,两个小孩子就仰起了头龇着牙朝着你笑呢。
我说:“不什么着啊,我说怎甘这半年多没看到你们了呢,原来你们北京一趟都玩过了,我连北京在哪块还不晓得呢,到徐州来是出差头一回。”
小的小光头就想说话嘴里就就就地说着但终究没能表达出来,但你能看出他有很多的在外面的见闻太想跟你讲了。大光头就感叹了:“叔叔啊,天安门,乖乖那是多大的房子啊!”
翁干事是南京人,他对我们这四个淮阴人的讲话也感兴趣,津津有味听着。
说不一会,旁边又多了几个人也参呼了进来:“你们要饭的跟人家公安胡闹什么!”大光头就跟这个人吵,“我们是熟人碍你什么事啊?”
我一听真的是滑拉稽了,这个人讲的居然也是淮阴话,这个场面倒有点像我在辖区调解吵架纠纷了。我再一看这个讲淮阴话的人的旁边停着一辆印有淮阴大黄山煤矿的车子,我知道是接我们的人来了。
我也不想拖延时间了,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块钱和一斤全国粮票给了老奶奶,“这个你们吃晚饭,将就一晚上,明天就回去了,我们还有事呢。”这可是我出差前向会计借的。
老奶奶拿着钱和粮票嘴里不断说着:“细干事你好人你生大头儿子,你生大头儿子。”因为当时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差点把翁干事笑蹲下来。
上了车我们就直奔煤矿。到了煤矿就像是接待高级领导一般,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市公安局领导来大黄山煤矿检查指导工作”。为了我们的到来晚上请来了电影队放电影,银幕也高高地悬在了广场上。
我们居然是领导了,先到食堂用餐,这下我们是掉到淮阴人的窝里了,清一色的都是淮阴人,喝的是好酒原瓶洋河大曲,吃的是好菜正宗的淮扬地道。
我和翁干事都不喝酒我们就喝小香槟,甜甜的直冒泡泡,喝到嘴里麻酥酥的,好喝,我们只要上上嘴,人家来敬酒的就是一大碗,人家的心意我们是理解的,在那个年代农转非是什么概念啊。
到司务长来敬酒了,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是西窑汪的,我一想那个要饭老奶奶不正是此地的人吗,我就问他一个老奶奶和两个小孩要饭的认不认得,他一听就说认识而且就在他家旁边,“这个老奶奶神呢,家里儿子和媳妇在家种地,她带着两个孙子在外要饭,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一家一下子就有三个人不在家吃闲饭,老奶奶每月都能补贴儿子不少钱呢。”
我一听说:“那这样说他们家的日子不穷啊?”
“是啊不穷啊,但在外面老奶奶就说媳妇喝药死了,儿子急疯了,病了之后还是一个武疯子,发起来就要杀人,这两个孙子是我拼了老命救出来的,我们是有家不敢回啊,你看这两个孙子要是被杀了不是罪过吗,你听听这样的故事真的让人感动啊,你不帮都不行。”
我像是被人在屁格上排了一脚样地心里格见得慌,我的钱还有粮票被人骗了的感觉,而且还是一个民警被骗了。但我一想,人家没有跟我叙述这样的故事啊,只是人家孙子在这异地他乡认识你谢干事,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是你自觉自愿地给了人家钱和粮票,你有什么反悔的,人家还祝你养大头儿子呢。再说了一个老奶奶带着两个未成年的孙子出来流浪乞讨,容易吗?不易啊!
这时我想到了老奶奶身上背的破棉衣和两个光头孩子脏兮兮地龇着牙的笑脸。
司务长看我不说话以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说错话,无助地望着翁干事,翁干事就看着我,忽然就说了一句,“怎么啦,大头儿子他爸?有儿子了还不高兴啊?”
这话是老奶奶说的好听的话,他倒记住了,正说着了我的所想。我站了起来,拿过来一个酒杯,倒满了酒,双手捧定,“我要敬在座的我的在外地奋斗的老乡们一杯酒,大家都不容易。”我一饮而尽。
我这一开喝,场子自然是收不住了,都过来敬酒,迫不及待地叙述着自家的情况,为的是好让我们知道。实际我在来之前就已经看过了他们的报告,真的确实不容易,用奋斗还不能体现出他们的精神应当叫拼命才对,我不想说与煤矿有关的事,我们没有不对人家负责的道理。
那天我喝的不少,心中的概念就是很简单的几个字:都不容易。
矿工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乞讨的也不容易。
都不容易。
后 记
大黄山煤矿1956年组建,1958年建成投产。1999年末,全矿在册职工5062人,离退休人员2178人。
2000年1月11日,大黄山煤矿发生井下透水重大伤亡事故后,矿井停止采掘活动封井。
2002年5月10日,大黄山煤矿宣告破产。所有员工被以多种形式安置。
废弃的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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