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为什么晨练

梁东方

出门锻炼，早晨是一个高峰。

很多人都有晨练的习惯。他们早起要迫不及待地离开空气污浊的房间，走到清新的户外环境里。酷暑中的早晨出门，更是可以早一点脱离开屋子里的热团，早一点走进早晨的清凉里。

有意思的是，人们凭着直觉普遍认定早晨空气新鲜，草木在朝阳之下醒来的样子，在清凉的气温里精神抖擞的风貌，让人觉到一种新生般的喜悦，连带着置身其间的自己也像有了新生，有了不同于日常庸常生活的生活。而光芒只在大地一角的光照倾斜方式，也让世界的颜色畸轻畸重，光影交错生出诸多有什么迷惑似的景象。

而事实上，科学证明早晨的空气反而不是清新的。

人们依旧固执地要晨练。因为早晨的空气还是比呼吸了一夜的室内的空气清新，还有就是早晨的气氛状态与白天不一样，迷蒙的光线和万物一起醒来的欣喜，连带着会让人有一种异样感，这种异样感的现实支撑就是所有既定的人事都还没有真正开始，这是一段无事的属于自我的时光。

所以即使还在本地熟悉的场景里，也有一种置身异域的错觉。至少这种不无美好的错觉，是让追求新鲜感的人们一再坚持晨练的原因之一，进而形成了在早晨出门去走一走的习惯。

早晨走到户外，户外的环境的确还是平常熟悉的那个户外环境，街道和城市格局没有任何变化，不一样的除了天色之外，就是街道上车少人少的“异样”，与白天所见不同的、整个城市都还不够喧嚣的异样。

大家要的就是这种异样的安静。

异样的安静使城市不像城市，使人居之境多少接近了一点理想中的模样，仿佛自己的生活由此获得了某种其实自己也不能确认的提高。

早晨和傍晚，总是一天之中具有浪漫气息的时间段。它们有那么一点不大真实，不必像白天一样完全遵从刻板而冷硬的规则，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溢出理性，进入到幻想不实的玄思。

晨练中的另一个感受到了却也未必说的原因是，出门所见也大都是晨练的人。很多人一起做着非关功名的事情的状态，让每一个人都觉到了某种程度上的人际的安宁。每个人都精神焕发，穿着运动装，健步而行，慢跑而过，踢毽子，耍响轮儿，跳舞，耍剑，打太极拳，玩健身器械……大家都为了锻炼身体，为了审美而出现在这个独特的时间段，这样的景象本身对人也一定是有治愈作用的。

我晨练不喜欢在一个固定的场地里绕圈，喜欢走直线，好像是在生活中的自然而然的前行状态一样，是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的行程，而不是同一个地方的轮回。那样不管绕的是多大的圈子，走第二圈的时候就会有头晕的感觉，表现在生理上的头晕，源于心理上的不认同。

所以晨练的时候最好不走回头路，顺着一条路一直走下去，沿路所见都是一次性的，这样最好。住在郊外，正好可以满足自己的这个要求。顺着河边的路去上班即可。这样一来每天去上班的时间就都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推着自行车迈步进入了晨练状态了。在同样的路段上大致上会遇见同样的人，有晨练习惯的人总是在同样的时间出现在同样的地方，前后误差都在百米之内。虽然大多数人并不互相招呼，但是目之所见一定也是心有所瞩，大家互相成为背景，成为松散的互相嵌入格式。

四季的光芒照射到河边的树木花草之上的角度和样子是各个不同的，不管怎么不同，早晨的时候它们都有着非常一致的耐看。正是这样分布在四季之中的晨光晨景的细节，在每一天的晨练兼通勤的行程中刷新了自我在人世的积垢，让身心重新运转如新。

这样的晨练和上班一体，像小时候去上学的时候走在路上一样。这种并非戏仿的相似，这种事先没有规划的相像，一旦被意识到，就会让人会心一笑并且兴致昂扬。对于一个经历了岁月的风霜的人来说，既往的任何回归，在刷新的意义上的回归，都已经是宝贵的人生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