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居室笔记-4】 追欣慨交心之尽头
45. 读《花间集》《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台新咏》。读《草堂诗余》,令人回想韦彀《才调集》。读朱竹垞《词综》,张皋文、董子远《词选》,令人回想沈德潜《三朝诗别裁集》。
【行人呓语】读至章,愈发认识到一点,大学问家们,其广泛的阅读量,令今人望洋兴叹,如果没有坚强的毅力和不断的坚持积累,日复一日的学习,人永远不可能达至其高度。如此,即想到我一直的向往与执念,即在退休读尽自己所喜欢的一切书,了悟此生之意义,切断生命永无飞升,永堕循环的悲伤,而即至了悟,必得断舍离,继续执行断舍离。继续,永往直前!极至那欣慨交集的生命尽头。一切皆不足惜,一切皆不足恋,一切皆不足入眼,唯书一事而已。
46. 明季国初诸老之论词,大似袁简斋之论诗,其失也,纤小而轻薄。竹垞以降之论词者,大似沈归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
附1:袁枚倡导“性灵说”,主张写诗要写出自己的个性,认为“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主张直抒胸臆,写出个人的“性情遭际”;主张“性灵”和“学识”结合起来,以性灵、天分和学识作为创作基本,以“真”“新”“活”为创作条件,这样才能将先天条件和后天努力相结合,创作出佳品。他认为“诗文之作意用笔,如美人之发肤巧笑,先天也;诗文之征文用典,如美人之衣裳首饰,后天也”。他还主张文学应该用化,应有时代特色,反对宗唐宗宋。他讥讽神韵派是“贫贱骄人”,格调派是“格偶演戏”,肌理派是“开骨董店”,宗宋派是“乞儿搬家”。他也反对沈德潜的“温柔敦厚”说,认为“孔子论诗可信者,'兴观群怨’也;不可信者,'温柔敦厚’也”。
附2:沈德潜主张诗歌“去淫滥以归于雅正”,鼓吹“温柔敦厚”,提倡“一切归于中正和平”。同时他还主张诗歌应该有“理趣”而不应该有“理语”。
【行人呓语】我倒是更倾向袁枚的诗论主张,但沈德潜提出的“理趣”非“理语”这一点,也挺有意思的。有时候一点细微区别,使其诗学主张大相径庭。
47.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行人呓语】钟书瑶认为王国维的评论言过其实,其所举之例,无非是白石“虽浪迹江湖,寄食诸侯”,“但他耿介清高,曾拒绝贵族张鉴为他买官爵。他一生清贫自守,以文艺创作自娱,诗词散文,书法音乐,无不精通,是苏轼之后又一难的艺术全才,当世名流辛弃疾、杨万里、范成大、朱熹和萧德藻等人对他都极为推崇,他虽终生布衣,名声却震耀一世。”如此,钟书瑶否定了王国维之评论。
而我以为,王国维所论“白石之旷”既指性情品格又非全然。更多的而是指“白石之词旷”与“东坡之词旷”的具体内容、表现形式。钟书瑶如此的赏鉴,完全是一派胡言。何况,白石是不是真旷,还真值得商榷。譬如,陶渊明和苏东坡,从不以“出为高”,亦不以“入为鄙”,是想“出便出”,想“入便入”,其顺乎天性,顺乎自然,顺乎天命。藉此,其人,其性,其诗词文,无一不旷达!王国维所批评的无非是白石既依附于权贵,却又拒绝其权贵的“阿堵物”,难免可鄙,不够真坦率,不够真放旷!即如现在许多人,其言与行大相径庭,令人可鄙!
如此,在东坡之词与白石之词之间,便是题材内容的相同部分里,其“旷”之内容与“旷”之表现形式,也会呈现出细微差别来。苏词“旷”在内里神,姜词“旷”在外在貌,他非真正神髓之旷,故作姿态而已。当如此理解才对。余惜其二人之词读之甚少,故不能举隅一二以佐证观点。但我确信所言不误也。王国维对白石词甚爱,因爱,故而知之深矣!
48.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字之事,于此二者,不能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
【行人呓语】读至此章,亦发确信前言不谬也!钟书瑶认为白石“其作品清幽悲凉,素以空灵含蓄著称。可以说不独有'修能’,亦有'内美’”。如此浅薄的认知,非一语中的。王国维的文艺理论可一句概之,人之境界决定词之境界。白石之词美则美矣,然终止于境界不足矣!即一个人有满腹之才华,但做人之境界却不够,不是没有,是不够!其诗文之能抵达的高度终是有限矣。譬如修炼武功,能打通任督二脉的,惟在其“气”,在其“悟”而已。世上惟一个陶渊明,一个苏东坡,能全然地放手,能全然地接受而已。
49. 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
【行人呓语】删稿最后一章,道尽诗人与创作态度关系。游戏与热心并存,诙谐与严重两在。简言之,即“真”与“诚”两字。无真,即假眉眼的游戏;惟真,方能亦戏亦痛。无诚,即无庄无谐;惟诚,才能亦庄亦谐。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爱,才能生出全部的爱。亦惟抵达自我的深处,才能生出真正对世界的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