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名臣、大学问家——交河王兰生传
王兰生，字振声，一字信芳，号坦斋，交河人。生而穎异，风度端凝。读书就外傅，即通小学大意。出入进退，皆依书以行。家贫，夜读以香火代烛。年十八，应童子试。时安溪李光地视学顺天，奇其才，置第一，入邑庠，勖以程、朱之学，兰生亦毅然以贤圣自期。明年，江阴杨名时继督学政，拔冠其曹，与论经义竟日，拊其背曰：君学十富于余，不当在弟子列。遂与订交。已而光地以吏部尚书巡抚直隶，檄入保阳书院肄业，亲课之。益自刻励，研极性命之理，自乐律、音韵，旁及中西象数，莫不冥心探讨，深造其微。前后从光地学凡十有三年。
长洲顾炎武最渊博，喜言古韵、宣城梅文鼎善星纬，熟于方程、勾股。皆光地上客，常与辨难，不能屈。炎武分古韵十部，兰生界以六。炎武谓妙契古先，逊不及，改其十为六。梅氏笔算三角乘除之术，多苦繁赜。兰生不终朝而得其蕴。江南名士何焯，深敬礼之，曰：好学深思之士 惟坦斋一人而已。圣祖诏修字典，例以等韵列前编，无能应者，因谕廷臣，有精于韵学者举闻。光地至是为相，以兰生应，召见试以历象，并音韵合声之法。（合声者，国书十二字头切法也。）上色喜，顾谓光地曰：此国器也。命南书房行走，食翰林俸，出入禁闼，凡銮輿所至，悉命随行。是时，天下殷阜无事，上游艺翰墨，退朝则事诗书，每至夜分，诸臣皆不及侍，惟兰生在上左右。上尝念蔡西山律吕新书有理无器，命之制器、审音，更与方苞、魏廷珍等，作律吕正义，令太常肄之。又以世人鲜通韵学，而近代韵书又多戾于古。命兰生考定。期年成帙，于古韵之所以合，今韵之所以分，宋韵之所以异于唐，辨别精详，启前入未发之秘。书上，圣祖称善，命尚书徐元梦校而刊之。世宗亲制序，赐名《音韵阐微》，藏之武英殿以頒天下。自是，言韵学者宗之。
兰生日直禁中，四方贤士大夫皆延颈望风采。 一时巨卿司文衡者争欲致门下，兰生拒不与通，以故省试辄黜，而受知于上独深。康熙五十二年癸巳，特赐举人。辛丑试礼部，复不第。上诏责考官，复命与留保偕新进士并试天安门。留保者，亦积学未遇者也。上亲校阅，黜进士八人，而兰生与留保俱赐进士。以二甲一名选庶吉士，充武英殿总裁，纂修《子史精华》《骈字类编》等书。世宗即位，改授编修。雍正四年，迁国子司业。日升堂召馆生讲中庸，以为中之言始于尧舜，而后世妄求高远，故孔子益之，以庸如易，有交易变易之说。而大传归于易简，易与简对，于险反，而阳足包阴，故以易名。易，平也，庸也，中庸而天下之理得矣。集其说二卷，曰《国学讲义》。学者谓《近思录》以后所未见。
是年，充广东考官，号得人。适查嗣庭、吕留良、严鸿逵辈狱起，上以浙习浇漓，慎选督学。相国张廷玉以兰生应，上曰：此先皇所擢拔者，刚柔并济，得其人矣。遂晋侍讲，命督学浙江。抵任，以清、慎、勤三事自励，严绝苞苴。教士必课以经学、古文辞，尤谆谆以正心诚意相勉，日视卷千百，皆躬自检阅，试之明日，榜甲乙无一失者，拔其尤致之幕。诸生杜庸，幼聘未妻，妻家耻庸贫，悔初盟，闻入幕，即日完娶。一生为江南制军记室，不获与试，例黜名，制军乞附试册。曰：未试而列之册，是欺也。吾生平戒欺，自欺不敢，敢欺君乎？格不行。己酉，浙江科举录遗不得试者二百余人，赴诉总督李卫所。卫为言，兰生曰：古者选造不过数人，今数且至万，不中试者仅二百人，绌其试所以励其学。公不议减，而顾请益乎？在任三年，庠序肃然，士习为之一变。调任安徽，旋升内阁学士，仍留督学。其按试嘉兴也，时李祖惠尚为附生，特列第一。己酉选拔，有忌之者造为浮言，以沮其事，弗为动，卒贡成均。陆祖锡、全祖望、梁其新、金简辈，皆得自特鉴。后俱知名。及试安庆，诸幕友以桐城故，拟优于张氏。兰生以为，学使校士宜据文为去留，奈何以贵胄弃寒畯。榜发，遂无张氏名。张族大哗。方苞素相善，其子弟试者，亦不少假，必正教之。兰生出入中外，单立一身，无左看者。至是，流言大兴，然上深知其贤，超拜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十年，复命典江南试事，以学臣兼考官，前所未有，盖异数也。
时西陲方用兵，上念陕西重地，移兰生往督学。秦吏盛舆卫往迎，至潼关，见有敵裘乘赢骑者，从二人来。吏疑行商，以为道见学使者，马上探起居远近。兰生笑曰：我使者也。吏方仓皇前趋谒。秦吏饰边幅，多巧弄，见使者清简不可干，率改行。首按西安，校士必勖以有用之学，尝召至明伦堂讲西铭。乾称父，坤称母，言人受天地之气以生。有呼无吸则死，呼者，我气，吸者岂能反我方出之气复入乎？盖天地之气也。人无息不与天地之气相流通，实无异于父母，则吾之由亲亲以及民物，虽区而别之有其等，渐而施之有其序，而其原无二理也。此西铭之旨，乃太极之蕴，而皆原于乾坤之易简。搜其根，明其义，以实见诸行，则放僻邪侈之念无由生，而残忍刻薄之行无由著矣。或有以出王游衍请者，曰：天一积气之为，无处非气，即无处非天，故曰：地以上皆天也，而有不及尔者乎？时有樵叟听之，自稠人中跃出，拜堂下。其开示明切能感人，类如此。三原刘绍颁以古文见知，延授子弟经，向晚则过书斋讲易，背诵经文并儒先诸解，尽卷不讹一字，而己则折其中焉。
兰生历任二十年，讲贯无虚日，依然老书生也。雍正十三年，因所拔严州吴茂育刊《求志编》，墨吏议褫职，署陕西巡抚史贻直密疏保留，会吏部以学政缺请补，名单上，上视之无当意者，仍命改为革职留任，降授少詹。
是时，准夷策凌势鸱张、哈密巴里坤严兵为备。甘州军士值换防，以提督某扣剋军粮，不肯行，几致大变。兰生按试甘州，出署抚谕，皆敛手听命。事定，飞咨督抚使参办，军民遂安堵无患。高台县知县某，以军需故，签派生员充乡保，有受比责者，诸生大哄，期罢考。兰生召诸生切责，并奏参某吏。疏入，上嘉其无隐。
高宗即位，召入京，以世宗遗诏复原职。奏言：浙江铜政大坏，请变通其例。陕中流民，旧令土人养之，宜诏有司别为安插。皆见施行。故事，京官退直，接见宾朋，候谒相踵；兰生门外肃然，惟二三执经之士往就业而已。乾隆元年，诏修三礼，充副总裁官，升刑部右侍郎。拟断明允，尚书孙嘉淦倚为左右手，旋以前衔管礼部侍郎事。二年二月，以世宗奉安山陵，扈从次良乡。翼日早发，在途遘疾，卒于肩舆中，年五十八。上悯悼，赐帑金五百，命直隶督臣为治丧，并赐祭一坛。
兰生身长六尺，丰頰隆准，大口，美髯须。居处甚庄，正坐终日不欹。与人遇，虽丙夜仅未尝不冠。善属文，精楷法。其学综贯诸儒，而要归于安溪之旨。光地以《朱子琴律图说》雕本流传多误，属为审定，证明瞭然可晓。光地进呈御览，被嘉赏。尝本明道程子之说，以人之中声定黄钟之管，积黍以验之，展转生十二律，皆与古法合。又至郊坛目验乐器，而知弦音只争长短，或用倍，或用半，其声可以相应。管音则有长短巨细之差，故有黄钟积八倍者，或四倍者，而匏笙之管，反有用黄钟积八分之一者。至埙篪之类，亦皆以黄钟积实加减而得其应声。盖线与线、体与体之比例异故也。其说小变朱蔡，而实与《史记》《管子》《吕氏春秋》《准南子》诸书合。又谓韵学支、微、鱼、虞、歌、麻数部，能生诸韵，而不为诸韵之所生。人之声皆出于喉。而收于喉。天下之字音，宜收归于影喻喉声之二母。至见、溪、群、疑数母，出于喉绕于腭，而实归于鼻。古云：来、 日半舌半齿音者，言中分二母，来为舌音，附澄、娘之后；日为齿音，附审、禅之后耳。今世所传等韵书，清浊未分，元声不辨，邵子经世详等而略韵。顾氏音学五书，详韵而略等，均未极其至。及奉敕编纂，弃短取长，用国书五字类为声音之元以定韵。又用连音为纽切之法以定等。所论精通明显，尽人可知。惟其天姿超悟，又于古今音韵乐律诸书以及外域之谱，无不讲习讨论，洞悉源流。当时编纂钦定诸书，与其投者皆一时之选。至律吕音韵，必折中于兰生，非他人所能预也。
圣祖尝曰：兰生为人正，朕深知其学，伊亦知朕最深。一日侍侧，至夜深，立而假寐。圣祖呼之不应，起执其臂而醒之，曰：小子不如老夫耶？始为惊谢。其以母病请急也，命携 韵书就家编辑。督学淅江时，廉俸所入，至不能具裘马，世宗察知之，为给学租办公。 一介之儒，受知三朝， 君臣遇合之奇，盖古今所仅见者。
兰生清介绝俗，爱士如子弟，颁示《安溪遗书经说》，俾诸生诵法。凡奇才孤学，通知阴阳历术者，必提掇奖成之。故主三大省学政，兴贤育才，鼓舞淹滞，青衿组带之士，彬彬郁郁，莫不愿出门下，迄今诵说不衰。
居平好施。在馆职时，总河顾琮以继母故，屏居于外，数口嗷嗷，不能举爨，为资助之经年。继母卒感悟，召入，后为名臣。李光地次女归吴某，随宦秦之隆德，亏帑数千，吴死，女坐系。乃代完金，资之归。亲族依以生者数十户。而食不兼味，衣无新制，家有茅屋数椽，不足蔽风雨。自列九卿，未尝有尺寸益为家计。凡一为司业，两主棘闱，三视学政，及门且千人，多为名卿佳士。其没也，咸服心丧，私谥曰：文诚先生。乾隆五年，通政使钱陈群表其行，请于朝，诏祀乡贤。
摘自徐世昌《大清畿辅先哲传·名臣传四》
京畿学堂公众号
长按，识别二维码，敬请关注转发
来稿请投52309017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