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张杨:京东臂圣张策传[4]
(接前)就这样,武文祥带上张策,开始了漫漫草原之旅。一行十六人,除了十个车把式,就是武文祥和三位生意场上的朋友,赵老板、钱老板和李老板,剩下的除了押车的张策,还有一个蒙古朋友何也思达尔。
这何也思达尔快五十岁了,就是科尔沁草原上的人,早年在王府当厨子,后来王府格格嫁给了京城的贝勒,何也思达尔作为陪嫁仆人也跟到了京城,驸马姑爷家的庄园在京东三河县的夏垫镇,何也思达尔分到庄园当管事,后来驸马家破落,庄园也卖了,何也思达尔失去差事,又在夏垫这边安了家,不能再回草原,就来到香河县城,开了一家肉饼店,生意也算红火。同行的赵老板经常到他的店里吃饭,一来二去就熟络了,此次草原之行,大家都不懂蒙古语,需要一个翻译带路,赵老板就找到了何也思达尔,而他也怀念故乡,总想找机会回去看看,两下一拍即合,跟随大家一起上路。
一路上大伙风餐露宿,尝尽了辛苦。四位老板除了没吃过这般苦楚,更多的是心里惦计着买卖行情,担心就算顺利到了草原,货物也卖不上价去。反倒是张策和何也思达尔没那么多念想,心情放松,何也思达尔喜欢摔跤,张策虽然没有学过,但总陪哈宝恒练习,多少明白点,以武会友很快两人成为朋友。
走了将近二十天,终于来到科尔沁,一打听行情,四位老板当时就傻了眼。原来草原上蒙古人和汉人的买卖交易,九成九都由山西晋商的祁县乔家、太谷王家、榆次常家、平遥曹家垄断着,不是山西人,就根本插不进手来。他们和蒙古王爷勾连,晋商替王爷向朝廷缴纳贡税,以及赠送王府所需的粮食布匹、日用品、金玉珠宝等,王府则用所辖牧民的牛羊、土特产作为抵押。大宗交易,不但快捷,关键是更方便压低价格。牧民们被盘剥的几近赤贫,根本就没钱购买武文祥他们带来的货物。
货卖不出去,几位老板焦头烂额,看样子连张策的工钱也挣不出来了,想到这里,张策也开始跟着担心。反倒是何也思达尔,还像平时一样豁达开朗,不急不躁,老板们不用他的时候,他就去看望看望当年的乡亲朋友。
这一天,他探望朋友回来,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四位老板正抱在一起嚎啕痛哭,这趟出来肯定是血本无归了!何也思达尔见状赶紧打断大家:“各位老板,别哭了,别哭了。办法总会有的,你们汉人不是总说天无绝人之路吗。”武文祥看看何也思达尔:“这一片的牧民个个赤贫如洗,货卖给谁去。”何也思达尔想了想:“张老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这几天探望朋友,听说附近的喇嘛庙里,那些佛爷们有好些供奉都用不完,咱们可以去问问他们换不换东西。”
听说还有人有钱能买东西,众人如见到救命稻草般,武文祥拉住何也思达尔的手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带路去庙里。”
大家来到附近的喇嘛庙,这蒙古的规矩,平民和农奴家男孩,生三出一,生五出二,都要送到庙里出家,侍奉佛祖,导致百姓家里劳力不足,以至于贫苦。但贫苦之后,反而更加虔诚供奉佛祖,祈求来生富足。如此循环,寺庙越富,百姓越穷。
见有商人进来贸易,喇嘛们十分高兴,忙把平时信众布施的用不着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向张文相他们换粮食和布匹。大家仔细看着,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成色平平的宝石、明显掺了铅块的银锭、用料上乘但做工粗糙的皮靴子、狼牙的手链、半新不旧的羊皮大氅……
挑了半天,武文祥心又凉了,这些破烂就算运到香河,也肯定没有人买!看着喇嘛们虔诚真切的眼神,加上自家货物也实在是卖不出去,武文祥只好勉强应付着:“各位大师,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些东西虽然都是宝贝,可我们贩回香河去,恐怕也是无人识宝,卖不出去,这些东西我们最多出一车布换。”为首的喇嘛听了何也思达尔的翻译后,摇了摇头:“施主,这些都是信众们的一片诚心,是无价的,你们换的东西越多,福报越多,佛祖会保佑你们的。”
武文祥等人听后,心中暗骂这个喇嘛太鸡贼,但嘴上还得客气道:“大师体谅,我等虽然有心向佛,无奈路途实在遥远,更有家中妻儿,乡邻父老要靠我们营生,我们最多再多给二百斤粮食供奉佛祖。”
赵老板在一旁看两人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心情有些焦躁,快语道:“大师,你这有没有牛马大牲口,要是有,肯定能多换点东西。”喇嘛问道:“要是有马你们怎么换?”赵老板道:“算上这些宝贝,再要二十匹马或是牛,我们就把带来的十车粮食和布留下。”喇嘛们商量了一下,回复道:“可以这么换。”众人听后大喜,武文祥赶紧问道:“太好了,大师的牛马在哪里?”喇嘛答道:“那你们还要再等几天。”武文祥问:“为什么还要等?”喇嘛解释道:“庙里也没有多余的牲口,只是前几天有个牧民生了孩子,来布施祈福,但他实在是太穷了,布施少了怕佛祖不高兴,既然你们来换东西,我可以让他明天去草原上捉野马,就当是布施。”
听了喇嘛的说法,大家目瞪口呆,钱老板拉了拉武文祥衣角,大家会意,躲到一边,悄悄商议。钱老板道:“头回听说临渴了才去挖井的,他要抓不着野马,我们怎么办?”李老板摇头道:“抓到了也不行,这可是草原上的野马,性子烈,就算咱们运回香河了,有人敢买吗?还不得摔残了。”武文祥想了想,说道:“可眼下这么大的草原,只有他们一个买主,我们是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了。”李老板问道:“那运回香河卖不出去怎么办?”武文祥道:“我表弟是专门煽牲口的,马运回去,先送他那煽了,马不烈了,就好卖了。”大家想想,也只得如此,回复喇嘛,同意这么换。
过了两天,牧民们围住一群野马,从中套了二十匹好的,送到庙里,连同那些破烂,换了武文祥他们所有的货物。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启程回家前夕,何也思达尔悄悄找到张策,问道:“来一趟不容易,你就不带回点什么卖去?”张策摇头道:“我也不懂生意,不知道带什么回去好卖。”何也思达尔出主意道:“你可真是个老实孩子。我建议你带只种羊回去,肯定能赚钱。”张策道:“种羊?”何也思达尔道:“对,就是种羊,买回去给别人家的母羊配种。大家伙都穷,就指着放羊赚零花钱呢。种羊配种肯定有生意。”
张策听后连连点头,只是翻了翻荷包,满打满算不到一两银子,肯定买不起种羊。于是找到武文祥借钱:“姑父,能提前预支点工钱吗?”武文祥狐疑问道:“在这荒草原上支钱干什么?”张策说明想买种羊的事,武文祥点头称赞:“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孩子。”然后又想了想,在那堆破烂里翻了翻,找出掺了铅的小银锭,“也别支工钱了,这玩意拿回香河也兑不了多少,你拿去在这买羊吧。”张策接过银锭,连连称谢,回去后,加上自己的一两银子,让何也思达尔帮忙挑了一只上等的种羊,高兴的带了回去。
终于忙完,大家顺利上路回家。十辆大车也不能空着,除了一车装那些破烂和张策的种羊,剩下的一车载着四位老板,剩下的八辆装满稻草和饮水,供二十匹马路上食用。何也思达尔紧紧的骑着头马,剩下的马也就乖乖的跟着走了。张策不会骑马,何也思达尔耐心的教导,边走边学,不几天,张策马上功夫,也大有长进了。
这一天,大伙走到张家口北面的坝上草原附近,这原本是皇家猎场,外人不得进入,但自从洋人入侵大清以来,皇权日衰,老佛爷也没心情来这打猎,渐渐的草场没人管了,加上出关谋生的人越来越多,日久天长,竟然踏出一条大路来。车队顺着大路行驶,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大家心情舒畅,唱起了家乡的小曲:“天上桫椤是什么人栽,地下的黄河是什么人开,什么人把守三关外,什么人出家就没有回来,那个咿呀咳,什么人出家就没有回来,那个咿呀咳。天上桫椤是王母娘娘栽,地下的黄河是老龙王开,杨六郎把守三关外,韩湘子出家就没有回来,那个咿呀咳,韩湘子出家就没有回来那个咿呀咳。”
这时,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子声,三十余骑持刀带箭呼啸而至,为首的张弓搭箭,正中头车车帮,箭没寸余,众人大惊,不知所措,武文祥惊呼道:“是马匪!”
马匪们围着大家,为首的大吼了几句蒙语,何也思达尔给大家翻译道:“他让咱们把银子交出来。”武文祥苦着脸道:“咱们是以货易货,哪有银子呀。”何也思达尔把话又传给匪首,匪首见没有银子,有些恼怒,用刀指着野马道:“那就把马杀了吃肉!”众人听后更加惊恐,赵老板哭喊道:“这是要我倾家荡产呀。”钱老板也给马匪们跪下求饶:“好汉可怜可怜我们吧。”马匪们不答话,有几个人跳下马,径直扑去,要牵走野马。
十个马车把式见状,忙跳下马车,站在一边,将马鞭子竖起来抱在怀里。按照江湖规矩,土匪抢劫,不能打杀马车夫,马车把式竖抱马鞭子,就是告诉土匪和货主,他们保持中立,不参与双方打斗。
见马车把式们也放弃了抵抗,李老板彻底失望,嚎叫一声:“我不活了!”然后一头撞向大车轱辘,幸亏武文祥手疾眼快,一把抱住,死死拦着。
马匪们才不管他人死活,上前继续抢马。这时张策血气方刚,冲霄怒气直往上涌,掏出匕首,猛然一个虎扑,将匪首扑下马来,左臂死勒住脖子,右手将匕首架在匪首脖子上。众马匪暂时吃了一惊,但很快回过神来,迅速将张策团团围住。匪首是老江湖,虽被张策困住,但还是不慌不忙,冷笑着说了几句蒙语,意思是警告张策不要胡来。何也思达尔刚要翻译,却被张策打断:“什么也别说了!我就告诉你们一句,我敢杀人!”说罢,抽回匕首,一刀插进匪首右肋,鲜血登时直往外窜,然后又快速把匕首抽回架上脖子。
马匪们虽然听不懂张策的汉语,但还是被气势镇住。张策死命盯着马匪,大有战国时候盖聂怒眦荆轲的古风!一旁的何也思达尔敬佩张策勇武,也上前帮忙,牵过匪首坐骑,卸下弓箭自己披上,然后张弓搭箭吼道:“我也是科尔沁草原上的牧民,你们听说过我们有怕死的吗!”
武文祥也算是跑过江湖,知道两边剑拔弩张肯定不是个事,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于是赶紧从那车破烂中翻出十几件东西,有宝石、皮靴、大氅,包好了扔给一个马匪小头目,“这位朋友,差不多得了,都是混碗饭吃,交个朋友,以后常来往。”小头目看了看被挟持的匪首,匪首眨眼示意就这么算了。小头目接过东西,回头下令:“收刀,后撤。”
何也思达尔也对张策说:“秀林,把他放了吧。”张策不敢相信,迟迟不动。何也思达尔冲两边用汉语和蒙语喊道:“草原上的汉子都讲信用,放下刀就是朋友,谁也不能再打了。”张策松了松手,匪首捂着伤口挣脱上马,学着汉人的样子,抱拳行礼,然后一招手,马匪们又呼啸离去。
四位老板虚惊一场,瘫坐在马车上,何也思达尔忙招呼十个车把式,“赶紧快走,这地方不能久留。”众人又是快马加鞭,飞也似的离开这是非之地。过了五天,终于回到香河。
张策带着一头种羊、五两银子的工钱、还有四位老板额外奖励的两顶破了洞的狗皮帽子回到家中,绘声绘色的向叔叔、婶子讲述了这次惊险的草原之旅。婶子杨氏胆子小,听着心肝直颤,连连说道:“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张策拿出两顶破了洞的狗皮帽子,愧疚道:“这次没赚多少,就带回两顶旧帽子孝敬二老,下次赚了钱,一定买新的。”张大相接过帽子戴上,“东西不在新旧,你有这份孝心就行。”杨氏又问道:“怎么还带回一只羊呀。”张策解释道:“草原上的羊比咱们这的羊肥,还好养活,我带回一只配种用,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点。”杨氏夸赞道:“好小子,真懂事。”张大相吩咐道:“他老婶,你明天去大集上买只母羊回来,这样年底下了崽,明年就有钱给秀林娶媳妇了。”张策不好意思道:“这事不着急。”
再说武文祥等人回到县城,公马煽了,母马找公驴配了骡子,很快二十匹马全都出手,四人大赚了一笔。惊险的草原之行也轰动了全城,县商会会长安学而叫上四人,来商会议事。
四人到了商会,施礼已毕,寒暄过后,大小几十位老板分次落座。会长安学而抿了口茶,说道:“文祥这趟辛苦啦。北边的商道,大伙感觉怎么样,能打开财路吗?”武文祥摇头道:“草原上的买卖都被晋商把控,咱们插不进去。要是非要和北边做买卖,只能去东蒙赤峰那边,和闯关东的那帮人做生意。”赵老板接着说道:“还有就是,这一路上不太平,土匪太多。我们这次要不是押车的张策功夫好,敢玩命,老命可就交代在草原了。”县城车行的老板说道:“张策功夫虽好,可终究是一个人。商道要是老这么乱可不行。”一旁他人也附和道:“对,不仅是北道,就连咱们香河县城也不太平,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安学而道:“香河不比京城,咱们也比不上京城的大商号,能请镖局里的达官。咱们得自己想办法。”武文祥问道:“那安会长的意思是?”安学而道:“咱们自己组织保安团练!”李老板问道:“那好呀,但谁当团总呢?”武文祥推荐道:“张策功夫好,不如让他当这个团总。”
安学而摇头道:“张策终究是年纪太轻,咱们这次选团总要广纳贤才,摆下擂台,谁能打赢,谁就是团总!”众人齐声附和道:“也好,那就听安会长安排。”
不几天商户贴出告示,成立护商团练,摆擂台比武选团总。消息传遍整个香河,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张策买了一只种羊,除了跟张大相打铁,又多了放羊的营生。这天,他安顿好了家里,趁着县城大集,顺便去探望何也思达尔。
一进县城,耳朵里听的全是成立商会团练的事。摆茶摊的说:“听说没有,六月十五商会要摆擂台招团总。”卖膏药的接茬:“这还摆什么擂台呀,马神庙村的张策,不是号称全香河武功第一吗?团总的位置肯定是他的呀。”挑货郎担的摇头:“那可不一定,这人外有人,咱们京东几个县可都是练武的窝子,高人多的是。”听得喝闲茶的直乐:“那这下可有大乐子看了。”
听了一路,张策心里像挠痒痒,要是真能当上团总,不但是光宗耀祖,关键还能挣钱孝敬叔婶了。他打听好肉饼店的位置,小跑着过去,要和何也思达尔商量商量这事。
到了肉饼店,大老远就看到一个高挑的少女来来往往招待客人,近前细看,那少女着蒙古便装,脸颊红润,体态健硕丰腴,不似汉家女子娇弱,来往各桌之间,如小鹿般轻盈,常带笑容,开口便似银铃一般爽朗,张策凝望许久,竟然呆住,忘了要看望何也思达尔的事了。(待续)
作者简介:张杨,2010年毕业于山西传媒学院编导专业,廊坊市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创作话剧剧本《晋商镖局》;2010年创作电影剧本《实习的故事》;2013年创作电影剧本《宗师张策》;2016年创作长篇历史小说《今日香堂自我起》;2017年创作微电影剧本《我的微梦想》、《我要穿越》、《新媒体故事》,其中《我的微梦想》已经拍摄完毕,并在优酷网上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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