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兰州“杂碎”,一位昔日大作家眼中的...
[民国兰州“杂碎”,一位昔日大作家眼中的兰州景像]一九三八年,茅盾在香港应杜重远邀请,决定去新疆学院任教。次年一月十五日自昆明飞抵兰州,由于西行飞机票难于订购,茅盾在兰州滞留一个半月。
茅盾下飞机后,换乘汽车费时一个多小时才抵达市内,沿途他平生第一次领略了黄土高原的独特风光。黄土公路蜿蜒在黄土地上,车后浓浓地扬起一片黄色尘土。黄土钻进车窗,落在人的身体和五官上,整个人不大功夫就变成了“黄土人”。茅盾住进南关外中国旅行社兰州招待所时,茶房教他使用兰州人惯用的清洁黄土的办法,用旧布条扎成的“拂尘掸子”,使劲抽打衣衫上布满的黄土尘埃。
次日,一位记者采访茅盾后写了一篇访问记登在甘肃报纸上,于是前来拜访者络绎不绝。茅盾除了在兰州讲演、写稿,和文化界人士交流互动外,还对当时的兰州城市风貌有观察详细的描述:兰州城不大,街道狭窄,浮土软如地毯,市中心的一条街较宽,有二三层的店面楼房。市面上“洋货”奇缺,肥皂、玻璃杯、毛巾都成宝贝。防空洞多掏在城墙里。街灯很暗,书店里书很丰富,居然还有上海早就售缺的二三十年的不少珍贵版本书籍。
茅盾还慕名游览了天下黄河第一桥,认为和上海的外白渡桥很相似。他看见黄河有半边是冻冰的,另外半边,汹涌澎湃的黄河激浪从上游挟来无数的冰块,撞击着桥墩,发出雷鸣般的响声东流而去。在黄河铁桥下游几百米处的平缓河滩上,有筏客在招揽生意。茅盾兴致颇高,一行人乘羊皮筏子顺水漂流一段河道,登南岸返回城里。
茅盾还去八路军驻兰办事处拜访谢觉哉同志,可惜俩人相错,却意外和伍修权同志相见了。过了几天,谢老知道茅盾来过,又特意抽出时间,专程到茅盾下榻的中国旅行社招待所看望茅盾。
(附茅盾兰州之行作品“兰州杂碎”节录,本篇节录取自著名作家茅盾先生所作的《兰州杂碎》,原文载于一九四三年四月出版的《见闻杂记》)
……在上海受过训练的南方籍茶房,给旅客端进了洗脸水和茶水来了;嘿,清的倒是洗脸的,浑的倒是喝的么?不错!清的是井水,是苦水,别说喝,光是洗脸也叫你的皮肤涩巴巴地难受;不用肥皂倒还好,一用了肥皂,你脸上的尘土就腻住了毛孔,越发弄不下。这是含有多量碱质的苦水,虽清,却不中使。
浑的却是河水。那是甜水。一玻璃杯的水,回头沉淀下来,倒有小半杯的泥浆,然而这是“甜水”,这是花五毛钱从城外黄河里挑来的。
不过苦水也还是水。甘肃有许多地方,据说,连苦水也是宝贝,一个人独用一盆洗脸水,那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奢侈!吃完了面条,伸出舌头来舔那碗上的浓厚的浆汁算是懂得礼节。用水洗碗——这是从来没有的。老百姓生平洗两次身:出世一次,去世一次。呜呼,生在水乡的人们哪里想得到水竟是这样宝贵?正如不自由的人,才知道自由之可贵。
然而在洪荒之世,甘肃省大部分恐怕还是一个内海呢!今之高原,昔为海底。单看兰州附近一带山壁的断面,象夹肉面包似的一层夹着一层的,隐约还见有贝壳的残余。但也许是古代河床的遗迹,因为黄河就在兰州身边过去。
正当腊月,黄河有半边是冻结的,人,牲畜,车子,在覆盖着一层薄雪的冰上走。但那半边,滔滔滚滚的急流,从不知何处的远远的上游,挟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冰块,作雷鸣而去,日夜不休。冰块都戴着雪帽,浩浩荡荡下来,经过黄河铁桥时互相碰击,也碰着桥基,于是隆隆之中杂以訇豁的尖音。这里的河面不算仄,十丈宽是有的,站在铁桥上遥望上游,冰块拥挤而来,那上面的积雪反映日光,耀眩夺目,实在奇伟。但可惜,黄河铁桥上是不许站立的,因为是“非常时期”,因为黄河铁桥是有关国防的。
兰州城外的河水就是那样湍急,所以没有鱼。不过,在冬天兰州人也可以吃到鱼,那是青海湟水的产物,冰冻如石。三九年的正月,兰州的生活程度在全国说来,算是高的,这样的“湟鱼”,较大者约三块钱一尾。
三九年三月以前,兰州虽常有警报,却未被炸,兰州城不大,城内防空洞不多,城垣下则所在有之。但入口奇窄而向下,俯瞰宛如鼠穴。警报来时,居民大都跑避城外,城外群山环绕,但皆是童山,人们坐山坡下,蚂蚁似的一堆一堆,老远就看见。旧历除夕前一日,城外“飞机场被炸,投弹百余,但据说仅死一狗。这是兰州的“处女炸”。越三日,是为旧历新年初二,日机又来“拜年”,这回在城内投弹了,可是空战结果,被我方未落七架(或云九架),这是“新年的礼物”。从此以后,老羞成怒的滥炸便开始了,几乎每一条街,每一条巷,都中过炸弹。四零年春季的一个旅客,在浮土寸许厚、软如地毡的兰州城内关外走一趟,便往往看见有许多房子,大门还好好的,从门隙窥视,内部却是一片瓦砾。
但是,请你千万不要误会兰州就此荒凉了。依着“中国人自有办法”的规律,四零年春季的兰州比一年前更加“繁荣”,更加飘飘然。不说俏皮话,经过多次滥炸后的兰州,确有了若干“建设”:物证就是有几条烂马路是放宽了,铺平了,路两旁排列着簇新的平房,等候商人们去繁荣市面;而尤其令人感谢的,电灯也居然象“电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