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内·夏尔诗论和诗二十首

勒内·夏尔(RENÉ CHAR 1907—1988),二次世界大战后法国诗坛最重要、影响最大的诗人之一

勒内·夏尔:诗二十首

王家新 译

暴力的玫瑰

眼睛,在沉默恍惚的镜中

当我接近我分离

墙垛里的浮标

头靠着头以忘记一切

直到肩膀顶着心

这毁掉的暴力的

玫瑰,光辉的情人。

黑雄鹿

流水的潺潺声进入天空的耳朵。

雄鹿,你越过了千年期的距离

从岩石的黑暗,到空气的爱抚。

如何,从我的宽敞海岸,我赞赏他们的激情:

那迫近的猎手,盯住你的精灵。

如果我拥有他们的眼睛,在那希望的一瞬,又该如何?

窗玻璃

纯净的雨,等待过的女人,

你们洗过的

玻璃脸,注定要受折磨,

那是一张反叛者的脸;

而另一张,幸福的窗玻璃,

打着寒颤,于火堆前。

我爱你,孪生的神秘,

我触摸你们每一个;

我受伤而我变得轻盈。

EVADNE

夏日和我们,我们持续不停

乡野挥霍掉你的甜味裙子的颜色

渴望和克制达成了和解

莫比克城堡沉陷在粘土里

里拉琴的颤动接着也将终止

植物的暴烈令我们发昏

一只阴沉的乌鸦突然掉头离群滑行

以温柔的节拍伴随着我们的理解

在正午有限的沉默火石上

任何地方镰刀都一定在歇息

我们的珍宝开始了统治

(无眠的风吹皱着我们的眼睑

夜夜翻过那赞许的一页

愿我保留的你的任何部分都能

在这饥饿年代和多泪石的土地上延伸)

那是一个可赞年代的开端

大地还有一点爱我们我记得。

最初的瞬间

我们曾观看这片大水,当它流过,在我们面前汹涌。突然间,它就淹没了山岭,从它母亲的那一边吸引着自身。这不是一道向自身命运屈从的激流,而是一头无法形容的野兽,而我们成为它的语言和存在。它多情地把我们张在它所有的想象力的强劲弓弦上。怎样的介入才可以克制我们?日常的碎屑已经剥落,激荡的热血返向它的燃点。被敞开收容,被打磨成不可见,我们,是一场永不完成的胜利。

被解雇的学校教师

三个被证实乏味的角色相互搭讪,以一个个诗歌的警句(有火柴吗,我求你们,这是什么时候了,有多少同盟在下一个城镇?),在一个漠不关心的乡村,那热衷于对话的回声永不抵达我们。在你们面前是这二十英亩地:我是它的劳工,它的秘密的血,它的悲惨的石头。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可让你们多想的。

近路

他细心照料的山坡如一道急流从他的后背泻下。可怜的语言向他致意;骡子在草地里为他欢庆。沟壑里玫瑰色的脸有两次把它镜子的水面映向他。有什么东西睡着了。他成为他梦见的那个样子。

拒绝的歌

(党派的起始)

诗人回到没有父亲的岁月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要去呼唤他,你们所有爱他的人。如果对你们来说燕子的翅膀似乎已不再映照在大地上,那就忘掉幸福。他本来是以痛苦制作面包的人,在炽热的酣睡中已变得不可见。

哦!也许美和真会确保你的多样的现身,在解放的礼炮齐鸣中!

逃离群岛

俄里翁*,

被无限和大地的饥渴涂染,

不再在古老的镰刀上磨他的箭,

他的面容已在铁灰中变黑,

他的脚步总是准备躲闪过失,

他满足于在我们中间

并被留下。

在星辰中低语。

*俄里翁(Orion):希腊神话中的巨人猎手。猎户星座。

俄里翁的接待

黑暗的蜜蜂,你们寻找谁

在这醒来的熏衣草中?

你们的仆人王正路过。

他盲目,迷离。

一个猎手,飞逃

花朵在追赶。

他拉满他的弓,每一个造物闪光。

他的夜高升;箭,在试你们的运气。

一颗人类的流星落地,为了蜂蜜。

VENASOUE

严霜使你缩成一团,

人比任何灌木燃烧得更炽烈;

冬天的长风悬挂起你。

石头房顶,一座僵硬教堂的

断头台。

宣告一个人的名字

那时我十岁。索尔格河将我收留。太阳歌唱着一个个时辰,在河水智慧的钟面上。悲哀和无忧无虑封住了屋顶上的那些铁公鸡,那里,它们一起撑立着。但是,是什么样的轮子,在这个盯看的孩子心里旋转着?比那带着白色火焰的磨轮转得更强劲、更迅疾?

试试简单一些

我的床是一道带着烘干河岸的急流。没有羊齿植物去那里寻找它的国度。而你藏在哪里,我的爱?

我离去已经很久了。我归来是为了离去。

再往前,三块石头的一个发源于疲惫春天的辐条,在那里为路人深深刻下这个单词吧:“朋友”。

我发明了一种睡眠并在摇晃的夏天下面渴饮它的绿意。

四种年纪

2

我掐死了

我的兄弟

因为他不喜欢

开着窗睡觉

我的姐姐,

他说,在他死前,

我用了全部的夜晚

观看你们睡觉,

屈身于你们在窗户的反光。

聚为一体

镰刀保持在混乱的天穹中

甚至在早上和我们的狂热中。

越过我们的月亮绕开心的边缘,

心,留在黑暗里。

没有什么可以打破的联结

在跃动的支配下,穿过冰冷的正午。

已经在这里了,哦春季的黄昏!

我们醒来,只是还未被激发。

万岁……

这个国度却是一个心灵的希冀,墓穴的反面。

在我的国度,春天温柔的证据和穿戴破烂的鸟儿都宁愿不被人注意。

在一盏烛火旁真理苦等着破晓。窗玻璃被疏忽。如此的守望,它怎么啦?

在我的国度,我们不去问一个男人为何深深感动。

倒扣的船上没有恶毒的阴影。

一声清凉的“喂”尚不被人知,在我的国度。

我们只借那些可以加倍归还的东西。

那里树叶茂盛,十分茂盛,在我的国度的树上。枝条自由而不负载果实。

我们不相信胜利者的好信仰。

在我的国度,我们说谢谢你。

让我们在男爵领地跳舞

身着橄榄树衣裳

那个恋爱中的女孩

这样说道:

相信我孩子气的真心吧。

那么就有了,

一座敞开的山谷

一道闪亮的河岸

一条浸入城镇的

赞同的小路

那里,你止痛于河水下的流速

链条

这结盟的巨大火葬柴堆

在失败的螺旋天空下

在腐烂的船里是冬天

从固体的伙计到液体的同伴

死床铺在面包之下

在大地空缺的深度里

弧线仿造着新翅翼

明亮的耕作崇拜于泡胀的巫医

在宿命论者的稻草上

燃亮的星辰泡沫般流下

没有空缺不可以置换

柳篮编织者的爱

我爱你。我爱你的脸,被风暴犁开的春天,那封存着我的吻的版图的标记。有些人将他们的信任寄托在圆满的想象中。对我来说去跋涉已经足够。我从绝望中带回一只如此小的篮子,我的爱,他们用柳条编织了它。

在石头的风暴下,这吃人巨妖……

在石头的风暴下,我们将满足于混乱的过去付给我们的矿藏。而现在,从一个恶意的未来跃起,带着它的好胃口,它的不可预料的奖赏,将保留它多情的计划。不要哭泣……

勒内·夏尔:诗论

诗人不能长久地在语言的恒温层中逗留。他要想继续走自己的路,就应该在痛切的泪水中盘作一团。

长诗是狂热的升腾,诗歌是灼热枯焦的海岸的闪光。

诗人是无数活人的容貌的收藏者。

诗人喜欢夸张,但在痛苦中他的嗅觉是准确无误的。

诗歌的清澈溪流,较之其他流水最少受到桥梁阴影的干扰。

诗歌是洗心革面的人心目中的未来生活。

诗是已经实现的愿望的爱,然而愿望仍然是愿望。

诗人站在引力的发端处,象蜘蛛在天空中铺设自己的道路。他多多少少对自己有所隐瞒,但在别人看来却是处在前所未有的炽烈炫目的强光照耀下。

遭到生活反驳的经验,是比其它一切更为诗人喜爱的东西。

在诗的内容中应当有同等数目的秘密隧道、手风琴孔眼和未来因素,阳光普照的港湾、诱人的蹊径和彼此呼应的生物。诗人是这许多构成秩序之物的统率。而这个秩序又是不安定的。

诗人是报警的孩子。

诗歌的任务既然是赋予我们无上权力的同时,使我们失去个性,那么我们就要通过长诗的力量使诗丰满起来,使一切得到显示,即使是受到个人自负的歪曲也罢。

长诗是我们抛给死亡这副丑恶嘴脸的生活碎块,然而,要抛得尽可能高一些,以便使它们越过死亡,落到被标示为统一的世界里。

诗人在自己走过的路上应当留下的不是论证,而是足迹。只有足迹才能引导。

诗歌——这不仅仅是语言,而且是我们所渴求的生活为了无与伦比的现实的到来而发出的无声的、绝望的呼唤。它能躲避腐朽,但不能躲避毁灭,因为它也经常遇到我们大家面临的危险。然而它是唯一的,无疑能够战胜腐朽死亡的。美,在远处游动的美就是这样,它从我们那颗时而理智得可笑、时而敏锐得惊人的心灵的幼小时期就出现了。

诗歌的唯一兴趣就是经常的失眠。

在诗歌中,我们只是停留在即将离开的地方,我们只是创造与之疏远的东西,我们只有消灭时间,才能获得长久的时间。

诗歌将永远是,将首先是一种被刑讯室阻隔的奔逃,——也是一种信念,相信这次奔逃,拼命的、竭尽全力的奔逃终会成功。

来自于燃读

关于勒内·夏尔

勒内·夏尔(1907 - 1988) 法国当代著名诗人。生于法国南方沃克吕兹省索尔格河畔的伊尔,早年一直住在家乡乡间。后从事文学,受超现实主义影响。1930年曾与布雷东、艾吕雅合出过诗集《施工缓行》。第二次世界大战起,他抱着爱国热忱,拿起枪来与敌人周旋,是下阿尔卑斯地区游击队首领,在抵抗运动中与加缪成为挚友,获得骑士勋章。法国光复后他出了不少诗集。1983年,伽利玛出版社将夏尔的全部诗作收入具有经典意义的"七星文库"出版。

夏尔的代表作包括:诗集《没有主人的锤子》、《伊普诺斯的书页》、《愤怒与神秘》、《水中的太阳》、《群岛上的谈话》等,近作有《在多猎物的雨里》(1968)、《求索集》(1971)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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