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川藏线骑行。二十八,安久拉山
4468米的安久拉山垭口有些让人意外,与众多名山大川的垭口一般都陡峭起伏、壁立千仞不同,安久拉山垭口平缓得出奇。安久拉山属于伯舒拉岭山脉,是怒江和雅鲁藏布江的分水岭。翻越了垭口,也就由怒江流域进入了生长传奇与神话的雅鲁藏布江流域。接下来,便是沿着雅鲁藏布江河谷向西、逐渐逼近喜马拉雅山脉的路途了。
真的算不上什么上坡
在安久拉山垭口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一块接一块的草地,草地与草地之间是小小的积水潭,当地人称为海子。看上去平静漂亮的安久拉山,其实也有着不时发作的狂暴,安久拉山垭口附近曾经在1996年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雪崩,造成57人当场死亡。
中午前抵达吉达乡,有了昨天的教训,大部分骑友都乖乖地在此打尖,在57318的餐馆里,意外看到陈振伟的签名,她绰号小妖,是八天川藏的参赛选手,从去年开始参加决赛,连续二年夺得女子冠军,比好几位男选手都快。听那些志愿者说,这丫头看上去很瘦弱,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量?陈振伟参赛前,女子组的佼佼者是40多岁的艾青,现在让位给这个90后的美女了,可谓江山代有才人出。
午饭后继续往垭口前进,二个多小时后,接近垭口。
接近垭口时,结识了二位90后的骑友,比我儿子大一岁,高中毕业后先参军一年,再读大学,好像是上海农学院,今年本科毕业。他们以前骑过一次川藏线,这是第二次,计划骑去尼泊尔,打探一下从南坡攀登珠峰的费用和流程,把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冷曲的源头,是一片湿地,有点像沼泽,让二个小伙子兴奋起来,他们小心地走进湿地,原来他们想体会一下当年红军过草地时的感觉。不过此地只是看起来像沼泽,就算你真踩进去,也不会把你吞下去。至于80多年前的毛尔盖大沼泽,现在好像也退化成一片荒原了。
垭口就在那片湿地前面1公里,我先到了垭口,找人拍了几张照片,把车子推到一边,二个小伙子也骑了上来。
他们刚把自行车停在垭口那块牌子前面,从垭口另一个方向开过来一辆挂藏C牌照的越野车,缓缓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串长长的念珠,向二个小伙子走去,口中念念有词。我们听不懂藏语,但明显能感觉到来者不善。难道他在怪罪小伙子的自行车停的地方不对?我建议他们赶紧拍好照片,把自行车也推到一边去。
他们来过一次川藏线,也不是一定要处处留影,所以马上把自行车推到路边上,丝毫不会挡住那辆越野车。但那个胖胖的藏人依然充满敌意地念叨着,我突然意识到,这位很可能是一个喇嘛,一个大概有点地位的喇嘛,他下车后一直念叨的很可能是咒语。
想起一路上遇到的普通藏民(准确的说是康巴人),尽管不是多么热情,但你去打招呼、你去询问,还是很友善。这位是第一个表现出敌意的藏民,而且是一个喇嘛,是一个大喇嘛。
继续往西走,我们偶尔会进到寺院里,是那种很简单的寺院,藏民日常去拜神的寺院。在这一类寺院里,喇嘛也好,尼姑也好,居士也好,对我们都不怎么友善,不理不睬是最轻的,很多是像安久拉山顶上这位大喇嘛一样,把敌意写在了脸上。一旦离开寺院,路边再遇到藏民,又是微笑的脸,和热情的扎西德勒。
王立雄先生认为“对西藏宗教,可以从两个不同的角度看,一是僧侣的宗教,一是百姓的宗教。前者深奥无比,非凡人所能了解,也没有资格谈论......百姓的宗教远没有那样深奥,更多的不是出自形而上,而是与西藏的自然和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其中,恐惧是其宗教意识的一个重要来源。”
“西藏高原的天地之严酷,生存之艰难,人心之寂寞......”使得“那宗教意识并非来自慈悲、和平、参悟等因素,而是现实中最直接和最鲜活的感受──恐惧......例如观世音菩萨,在中国佛教中是以极美女性的形象出现,在西藏宗教中,却往往被表现为被称作‘贡保’的凶相──一个黑色巨人,一手拿着个头颅,脖子上挂着一串骷髅头做的项链,脚踏一具死尸......这种足以让人望而生畏的神,在藏人的审美意识中,显然代表着威严、强大、无所不能和说一不二。正因为他们能以恐怖主持世间事物和裁决正义,因而才更值得信赖。”
最初,“中共在西藏实行‘一国两制’和统战路线时,曾一度模糊了自己的本性,以暧昧的姿态企图在西藏上层和群众之间两头讨好。然而那在藏人百姓的直线型思维中,无异于规则混乱,赏罚无据......反倒两头都不讨好。在1959年拉萨平叛之后,犁庭扫穴般的镇压.....摆脱了以往的暧昧.....就变得容易让藏人理解甚至在宗教意识上接受了......很快赢得底层藏人的欢迎,也同时震慑住了其他阶层的藏人。”
但是一旦毛泽东去世,对西藏的政策发生了几乎180°的转变,王立雄先生称之为“神界轮回”。这个过程我们都经历过,对汉人来说,历史揭开了新的篇章,改革开发了,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们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幸福地走进新时代。但对于藏人来说,却开始迷惑了。文殊菩萨可以圆寂,但必须要有转世的神,藏人心目中的神是轮回的,是不灭。曾经华主席是那个转世的神,但他很快就靠边了,之后北京的金山再没有文殊菩萨了。
在新时代,“为了重新拉拢西藏上层,xx归还了原来没收他们的房产,或是进行赎买或给予赔偿。当年的贵族、头人和活佛被请进人大、政协等机关任职,出席各种仪式庆典,参加社会活动,领取政府发的工资或津贴。”于是寺院里的喇嘛、尼姑再次成为受藏人尊敬的群体和阶层,也是政府的座上宾。但他们会领情吗?在安久拉山垭口这儿,我觉得不会。
意识到大喇嘛是在诅咒,我知道并不是我们的自行车妨碍了什么,而是我们在这儿出现这件事的本身妨碍了这位大喇嘛,我们翻越的这些高山,大概都是当地藏民心目中的神山,我们骑车践踏了他们的神灵,又不断地拍照摄像,对神灵多有不敬。于是我招呼二位小朋友赶紧离开垭口,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