圉镇夜月｜王站立【荐读】
冬夜，古老圉[yǔ]镇的月光如浴如洗，纤尘不染。夜月静谧地悬在南天，清冷而辽远。
圉镇夜月，诉说着东汉末年才女蔡文姬思乡恋亲的凄美故事。文姬在南匈奴的12年里，常常南望旧国旧都，对月鼓琴，家乡的亲人也常登上望月楼遥望辱居塞外的文姬，皓皓明月成为她们隔空交流的“微信”。
阴阳更替，圉镇的望月楼早已湮没于岁月深处，望月思亲也化风成俗，成为圉镇人世代的心灵坚守。
蔡文姬，陈留郡圉县（今河南杞县）人，建安时期著名文学家，作品有《胡笳十八拍》《悲愤诗》。《后汉书·烈女传》记载，其“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适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宁于家。兴平中，天下丧乱，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而重嫁于祀”。
滴墨浓缩了命运沉浮。蔡文姬，初婚丈夫早亡、战乱中被掳、中年离夫别子。一个乱离时代的蒲柳弱女，以自己多舛的命运轨迹为题，撰写出惊风泣鬼的《悲愤诗》，把蚀骨噬髓的经历浓化为音符，谱写进沿传千秋的《胡笳十八拍》。在以男性主导的建安诗坛，她用深刻生命体验书写的诗歌异显沉郁悲壮、酸楚激昂，成为东方诗国的不朽经典。
历史云卷云舒，现实忽明忽暗，穿越1800多年的历史风云，耳边犹飞沙走砾般响彻起沉郁雄浑的《胡笳十八拍》，我匍匐在大地，追随着文姬的脚步，倾听历史深处的回响。
文姬出身名门，父亲是东汉重臣，著名文学家、书法家蔡邕。两岁时，随父流放塞北，蔡邕遇赦后又因宦官陷害携家带眷远迹江浙12年。动荡时势、流离经历、父亲熏陶、天赐秉赋，滋养着她的才艺勃郁成长，沐浴着孔学诗礼、儒道汉风，她出落成娴婉才女。
红颜多难，乱世给予了才女更多的苦难。冥冥之中，不仁天地故意作践她，丧夫之悲、失父之痛、败落之苦接踵而至，家苦国难汇聚成滔天浊流，山呼海啸般地向她袭来。“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烽火狼烟烧焦了大汉国土，胡虏铁骑踏碎了中原河山。作为战争的牺牲品，她被彪悍胡人掠掳到蛮荒塞外。
北国的冬季，长风浩荡，冰霜凛凛，流水呜咽。游牧民族居住的干牛羊粪垒砌的窝棚阻隔不住尖利寒风，腥膻的肉奶让她难以下咽，通宵达旦的击鼓狂欢让她烦躁不安。文明与野蛮的博弈、知性与愚昧的厮杀，煎熬得她生不如死。死亡不易，活下去更难，埋骨桑梓地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儒汉文化的召引让她苟且偷生。
月亏月盈，雁去雁归，夜月成了文姬思念故乡的物态载体。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盛世的后人很难读懂文姬遥望的夜月，很难领悟文姬对夜月的特殊情感。时代的颤微震荡，对亲历者意味着灾难。战乱改变着人的生命轨迹，12年的南匈奴生涯里，她被迫再嫁南匈奴左贤王，并生育了两个儿子。胡人的血脉里流淌着她的血液，塞北留下了汉人的后裔，她在贫瘠的文化荒漠里播种下儒学汉道的种子，也以绵薄之力推动着胡人汉化，加速着中原文明同化游牧文明进程。
民族融合往往肇始于文明与蒙昧、礼道与野蛮的冲突碰撞，也往往迸溅出血灾火光，折磨着亲历者的灵魂与血肉。文姬很不幸，她受尽了屈辱；她又很荣幸，以高贵的人格为代价推动着民族融合。
迢遥长远路，望月思归乡。乡愁根植于汉人的血脉，文姬以殉道者的执着守望着乡愁。故土莺飞草长的孟春、星汉灿烂的夏夜、层林尽染的秋日、炉火温暖的冬夜，常让她夜不能眠，南国的夜月成了家的影子，让她魂牵梦绕，她盼着回到日思夜想的家园。
归汉是刀砍，她要经受母子永别；留胡如斧劈，意味文化背叛。重情、有义、仁爱、厚德，这些儒家美德在归与留的人生关口，倒成了累赘，成了割裂她灵魂的刀锯，让她经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她是超越时代的才女，传承文化的大义担当让她超越了亲情。一步三叹中，她忍痛抛下哭喊娘亲的两个幼子，上演了文姬归汉的千古悲歌。
明月照南窗，青灯写长卷。孤芳续汉史，血泪谱春秋。她为诗文而生、为修史而活。经历战乱浩劫，蔡家藏存的4000多卷古籍多数毁于战乱。回归大汉后，受曹操的请托，她负责修复汉室典籍。流失的岁月淡忘了记忆，长期流离使她生疏了史卷，人已中年的她怎样完成修史文化担当？
经袖掩浩帙，黄卷伴青灯。她蛰居家中，一头扎进史料堆里，靠着默诵记忆笨拙的方法续写史卷。案上尘生，窗前影满，光阴在笔、墨、纸、砚里流走了，她把对文化的虔诚浓缩到竹管笔端，文无遗漏地默写出400多篇，用心智和汗水为中华史学捧出了一份珍宝。大概，这是文姬归汉的史学价值所在。
寒星寥落，钩月西沉。读月让人沉思，让人宁静，更让人通达。流落塞北的那段岁月里，夜月成了文姬的精神伴侣、夜话知音。了却修史任务后，寂寂人定初时分，她常举头读月，读取月的奥意，在浩翰星空中追寻人生的归依。
透破了庙堂乱象，洞彻了尘世仁义谦让，她与丈夫董祀从嘈杂市井中走出来，走进了旷朗天地间。她们一道沿洛水北上，隐居幽深的山林。虚静淡远的田园燃起了袅袅炊烟，松涧溪畔留下归真的足迹，夕阳落照的余辉里目送归鸿，清风明月里抚琴追思。她们与万物融为一体，寻找着天地间的大美、山水文化的真意，一代才女悄无声息地淹没进烟火生活里。
月在月光中走，风在风天里行。西天那弯悬月，与水星座上以文姬命名的环形山星月映辉，散发出的淡淡辉光照彻寰宇、流布苍穹。
月光如水，天地间一片宁静，唯有远处淙鸣奔淌的流水声。
本篇审稿 吴天敏 组版 易涛
实习生 赵梦琦 耿彤彤
作者简介
王站立，男，民权县纪委干部。
《河南思客》签约作者。
本文作者 王站立 授权河南思客独家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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