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琴记，序

最近读了贾祖璋先生在1930年代写的系列科普丛书，有《鸟与文化》、《花与文学》等一共六本。在《燕》一节中，起始的一段是这样的：

自从春风吹醒了芳草以后，依依袅袅的杨柳垂枝的点点银色芽苞中，抽放着浅黄嫩绿的新叶；秃濯僵立的桃李枯丫间，也点缀着娇红洁白的花葩。当晶莹和暖的阳光照耀万物的时候，在这红桃绿柳中间，更容易瞥见一种呢喃软语、轻扬梭穿的鸟类，那就是燕子。

贾先生的文字是优美的，令人身临其境，颇向往之。不过让我惭愧的是：即便是放一只燕子在我眼前，我也认不出来，不要说在红桃绿柳中间了。

为贾祖璋这套丛书作序的是夏丏尊先生，序文如下：

壁上挂一把拉皮黄调的胡琴与悬一张破旧的无弦古琴，主人胸中的情调是大不相同的。一盆芬芳的蔷薇与一枝枯瘦的梅花，在普通文人的心目中，也会有雅俗之分。琴在中国已有很浓厚的文学背景，普通人见了琴就会引起种种联想。胡琴虽时下流行，但在近人的咏物诗以外却举不出文学上的故事和传说来，所以不能为联想的原素。蔷薇在西方原是有长久的文学背景，在中国，究竟不能与梅花并列。如果把梅花放在西方的文人面前，其感兴也当然不及蔷薇吧。

文学不能无所缘，文学所缘的东西，在自然现象中要算草、虫、鸟最为普通。孔子举读《诗》的益处，其一种就是说“多识乎鸟兽草木之名”。《诗经》第一首《关雎》，是以鸟为缘的，第二首《葛覃》，是以草木为缘的。民族各以其常见的事物为对象，发为歌咏或编成传说，经过多人的歌咏及普遍的传说之后，那事物就在民族的血脉中，遗下某种情调，呈出一种特有的观感。这些情调与观感，足以长久地作为酵素，来温暖润泽民族的心情。日本人对于樱的情调，中国人对于鹤的趣味，都是其他民族所不能翻译共喻的。

事物的文学背景愈丰富，愈足以温暖润泽人的心情。反之，如果对于某事物毫不知道其往昔的文献和典故，就会兴味索然。故对于某事物关联地来灌输些文学上的文献或典故，使对于某事物得扩张其趣味，也是青年教育上一件要务。贾祖璋的《鸟与文学》，在这意义上，不失为有价值的书。

小泉八云曾著了一部有名的《虫的文学》，把日本的虫的故事与诗歌，和西方的关于虫的文献比较研究过。我在往时读了很感兴趣。现在读贾祖璋此书，有许多地方，令我记起读《虫的文学》的印象来。

胡琴就是二胡，我小学里学过，也拉过一二首曲子，其他同学拉的是小提琴、大提琴什么的，感觉二胡已经是很民族的乐器了。

古琴是哪样的，很长时间没有弄明白，当时的校宣队里有一把扬琴，一直疑惑这是否就是古琴，但扬琴是敲的，而古琴据说是弹拨的，所以知道那不是，但何为真的，很久以后才明白。

贾祖璋和夏丏尊写下这些文字时，是在1930年代，那时候文人的墙上还挂胡琴或者古琴，而今天在墙上挂不论哪种琴的人家大概不多了，挂一幅中堂的可能也极少，因为我们的情调和感兴，与那时候的人已经大大不同了。

文学不能无所缘，文化也不能无所缘，带小朋友去骑行，除了接触课堂外面的世界，也是去寻觅我们所缘的由来，或者说去寻找那把古琴，所记为寻琴记。

是为序。